视频里,犯人们从早上起床,整理内务,集体洗漱,就餐,到谈话教育,队列训练……
什么时间做什么事,都被安排得明明白白。
一模一样的囚服,一样的光头,整齐划一的动作。
被子要叠成豆腐块,做每件事都得排排站。
囚犯们的日常,不仅要“踩缝纫机”,还要学习法律知识……
「死刑犯」这个称呼,放在哪都是让人吐口水的存在。
从犯案的那一刻起,他们就成为了被全社会痛恨的恶魔。
但在临刑前,他们大多会回归到最原始的身份——
人。
一个拥有喜怒哀乐,身后藏着故事的人。
图源:视觉中国
你可能不知道—— 死刑犯在临死前,是不能为自己写遗书的。
因为如果他们拿到了笔,很可能会做出「自残」等让你意想不到的行为。
所以,他们的遗书需要找专人代笔。
欢镜听,就是这样一个代笔人。
酸菜鱼里有「活着」的味道
“窗户外天亮了,就意味着他们就要被送上刑场了。”
“这么高大、壮实的一个人,再过几个小时,生命就没了,只给世界留下最后一道背影。”
欢镜听说。
欢镜听是重庆人,1996年,31岁的他因侵占公司财务获刑两年。
因为欢镜听的文化素质较高,他在狱中被安排了一个特殊任务——
帮死囚写遗书。
或许是因为名字里有一个“听”字,他前前后后共倾听了138个死囚的故事。
直到今天,他仍清晰地记得第一次面对死刑犯时的场景。
死寂的牢房里,昏暗、阴冷。
即便对方戴着脚镣和手铐,欢镜听依旧浑身战栗。
欢镜听将纸放在铺盖上,双手却忍不住颤抖,笔尖划破了好几张稿纸。
时钟滴答的声音,就像催命符。
这时死刑犯却开口说话了:
“大哥,你害怕什么?明天要死的人又不是你,是我啊。”
这名犯人叫艾强(化名),是一个21岁的小伙子。
见到他之前,欢镜听始终认为,“死刑犯”是一群凶神恶煞之人。
但面前这个男孩,身高一米八几,白净、帅气、老实。
平时会主动帮家里人干活,五块钱都得找母亲要。
可就是这么一个老实的孩子,在19岁那年却毫无预兆地杀了人。
那天傍晚,艾强出门给妈妈买苹果,半路上被巷子里一个做皮肉生意的女子拦下。
对方发现是个穷小子后,对其进行言语上的羞辱:
“我以为你是一个大老板,没想到是一条干滚龙(无赖)!”
女子不但用极难听的语言讽刺艾强,还辱骂了艾强的母亲。
女子离开后,艾强的内心充满了愤恨,无处宣泄。
这时路边出现了一个夹着公文包的中年男人,正在打电话。
当“干滚龙”遇到了“大老板”,身体里蓄势待发的愤怒瞬间找到一个发泄口。
满腔愤怒的艾强,掏出口袋里的剔骨刀,朝车上的男人连捅四刀,男人当场死亡。
杀了人,就必须用性命来赎罪。
少年终究还是等来了冲动带来的恶果。
艾强的遗书是留给母亲的:
“亲爱的妈妈,您这个老实、本分的儿子,做出了伤天害理的事情。
不仅害死了一个无辜的人,还将一个无辜的家庭推向了无比悲痛的深渊。
再有十多个小时,我的生命就要终结了。
希望来世,能够重新做您的儿子。
永别了。”
写完遗书,艾强提出一个要求:想吃酸菜鱼。
按照惯例,除了喝酒这种违规行为,死刑犯生前最后的心愿都会被满足。
欢镜听注意到,艾强在吃酸菜鱼的时候,偷偷流泪了。
留遗言的时候他没流泪,提起母亲时也没有流泪……唯独吃到最后一顿酸菜鱼时,他的泪水悄无声息地滴落在碗里。
那是一种活着的味道,他再也尝不到了。
在欢镜听的记忆里,艾强在最后一晚不停地寻找话题,很怕谈话在某一时刻停下来。
欢镜听回忆道:
“他跟我说,自己还没有娶媳妇,连一场正正经经的恋爱都没有谈过,他说像他这样的人到了阴间是要被打的……”
他还有很多遗憾,他还不想死。
她想漂漂亮亮地走
在死牢里,死刑犯们千姿百态。
有的人通宵不睡,有的人变成了话唠。
到了后半夜,他们都会有意无意地看一下窗户。
因为当窗户外的天空亮起来,就意味着他们要被送上刑场了。
清晨的薄雾渐渐散去,死刑犯内心的绝望却愈发浓烈。
早上六点半,早餐后换上戒具后,他们有的害怕到大小便失禁,有的瘫软在地,也有假装不怕死的……
还有的会互相鼓励,表现得豪气冲天、视死如归。
用他们自己的话来讲:
“真到了上路那一天,不要给兄弟们留下一个草包的印象。”
唯独一个女死刑犯,和其他人不同。
她叫易小梅(化名),从头到尾都在唱着一首歌。
“少女的心,秋天的云,多少个忧愁苦闷的夜晚,多少个欢乐愉快的黎明……”
这是当年流行于云南下乡的重庆知青中的歌曲。
“我给她写遗书的时候,她就是这样唱给我听的,她的遗书就是歌词。”
欢镜听看来,她可能是在怀念内心最难忘的感情吧。
欢镜听把写好的遗书给她看,问她还需要补充什么吗?
易小梅没有回答,她只是重复地唱这首情歌。
唱着唱着,她的眼泪就流下来了,一滴一滴落在纸面上,晕花了字迹。
欢镜听正打算为她重新写一份,易小梅却一把把遗书撕成了两半。
那种决绝,仿佛她已经对这个世界已没有了任何留恋。
天亮了,吃过早餐后,易小梅突然要求化妆。
她说她想漂漂亮亮地走。
图源:《鲁豫有约》
描了眉,涂了口红,她依旧在轻轻哼唱。
直到她被武警押上了刑车,歌声随着车子渐渐飘远。
她再也回不了头了。
来世愿做蚂蚁
欢镜听来给张凯(化名)写遗书时,他正专注地盯着鞋里的几只蚂蚁。
见来人了,张凯有些兴奋地指着鞋子:
“你看它们多有意思!我等了它们一个上午了,它们就是爬不出来。”
欢镜听不解:“你没见过蚂蚁吗?”
张凯低着头看它们:
“我从来没发现这小东西这么可爱!它们还不知道,我的脚一伸进去,它们就没命了……我要等它们都爬出来再穿鞋。”
欢镜听不敢相信,一个杀人不眨眼的恶人,在生命即将终结时,竟开始珍惜蚂蚁这样的小生命。
欢镜听就这样静静等了他一个多小时。直到蚂蚁都爬出来了,张凯才满意地穿上鞋子:
“它们都回家了。”
张凯很感激欢镜听,愿意等他,愿意尊重他。
他说,至少自己在最后的几个小时里,做了一回好人。
张凯给父母只留下一句遗言:
“儿子不孝,来世我做一只不会伤害他人的蚂蚁。儿张凯绝笔。”
欢镜听的内心五味杂陈。
这些原本和他素不相识的死刑犯,在人生的最后一夜,讲出来的人生片段与临别遗言,就是他们愿意留在这个世界上的全部。
“我相信他们在这个时候,跟我说的都是真话。”
这是欢镜听第一次这么近距离接触生死,与一个个垂死的生命促膝长谈。
每次写遗书回来,欢镜听都连着好几天无法忘记死囚的容貌和话语。
不可否认,这些死刑犯的确罪大恶极。
但,他们的声音,依然有被倾听的价值。
再十恶不赦的人,临死前心底或许还存着人性最初的善念。
我不同情罪犯,然而他们最后一刻表露出来的最真实的样子,便是对世人最好的警示。
再没闯过红灯
服刑期间,欢镜听总共为138个死刑犯写下遗书。
出狱后,欢镜听将自己在狱中的经历写成了一本书——《死囚档案》。
他将死囚在生命的最后一夜,他们最脆弱的一面,最真实的独白都记录了下来。
他发现,真正预谋杀人的罪犯其实很少,多数都归咎于一时冲动。
他们犯下罪行之前,或许和你我一样,都是普通人,但一瞬间的失控,就酿下了追悔莫及的大错。
“他们被五花大绑的背影,永远定格在我的记忆里。让我明白人来到这个世界上,无非就是两个字——‘生’和‘死’。”
这两个字时刻提醒着你,要懂得「畏惧」。
出狱后的欢镜听,从不闯红绿灯。狱中的经历深深改变了他。
人总是在最接近死亡的时候,才明白生的意义。
别等到生命进入倒计时,才对陌生人吐露出真心话。
生命只有一次。
望你我都懂得敬畏,懂得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