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留学海外的生物学硕士,
2015年他们搬到北京郊区,
在城市和荒野的接驳处,
租下30亩土地(约2万平方米),
开始尝试自耕自食的生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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俯瞰农舍和屋前菜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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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间五彩斑斓的昆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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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滋滋在院子里的“柴灶”上做美食
这片土地位于燕山山脉与华北平原的交汇处,
气候偏干旱,且没有自来水,
在不用农药和化肥的前提下,
两人设计了很多独特的方法,
让这片山地在7年间愈发繁茂。
繁盛时期的这里,
有近300只动物和200多株果树,
以及旱稻、小麦、豆类茄类等各种蔬果,
加上附近经常有野生动物出没,
给两人的生活增添了很多额外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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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养的小动物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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朋友们常来山里拜访,直接爬树摘果
5月初,一条采访了两位“知识农夫”,
此时正值繁忙的春耕,
他们早7点起床,晚10点入睡,
没有买房,也没有小孩,
两人过着与主流不一样的生活,
多年以来也得到了周围亲友的尊重与肯定,
“我们还是活给自己的一种状态吧,
两人有共同的志向做一件事情,
就觉得挺快乐的。”
撰文 刘亚萌 责编 倪楚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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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滋滋”和“长角羚”是自然名
多年来,他们习惯这样称呼彼此
5月山间气温转暖,前几天刚落下第一场春雨,土壤变得湿润,马铃薯幼苗窜了个儿头,冒了好大一截。
春耕的节奏紧锣密鼓,蚊滋滋和长角羚得掐着时间,施肥、翻土、播种、移栽,还要为新一批羊羔和鸡幼苗的入场做准备。
狗狗和猫也忙了起来,绕在两人脚边来回奔跑转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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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月份后山桃花盛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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春天大葱也开了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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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忙着春耕
他们的本名分别叫张赫赫与赵天晓,然而在山里生活,两人更愿意以“蚊滋滋”和“长角羚”的自然名相称,这是他们融入自然的一种方式。
如果朋友到访,他们也会鼓励对方取个自然名。有位叫“冬小麦”的朋友,感受到了这样做的变化,“自从我叫了冬小麦,好像这世界上所有的冬小麦都跟我有关,哪里丰收了,哪里欠收了,我就觉得跟我关系很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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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子里手工搭建的柴灶和烤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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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里的野生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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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面环山的“里山”地景
中间红色屋顶就是两人的农舍
租下的这块地,距离北京市区70多公里,属于三面环山的“里山”地景,一半以上都是荒野。
与一般从城市去到乡村里的知识青年不同,他们并不是要做生产型或休闲型农场,农舍非常简单,睡的还是土炕,夏天家里只有一台功率很小的空调。
他们想做的,是超出自耕自食之外,拿自己的生活做一次长久的实验——在与荒野相邻的地方,在普通人看起来危机四伏的偏僻之地,能不能在克制的改造里,达到人与自然的和谐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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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养的羊群在开阔的牧场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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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山上野生的狍子和豹猫
在他们看来,这片30亩的土地和山林并不独属于自己,而是与周围的野生动植物“邻居们”共享的栖息地。
这个季节,野生的狍子会在后山吃树的嫩芽,到了夏天,果子狸和狗獾会跑来偷食树上的水果。
国家二级保护动物豹猫,曾经偷吃了他们家养的鸡,蚊滋滋和长角羚及时发现了鸡舍的漏洞后,赶紧加固,同时兴致勃勃地观察起来,“与豹猫做邻居,太酷了!”
疫情肆虐的这个春天,远离市区的山间人烟稀少,一如既往的安宁。
早晨在桑树底下听听喜鹊,去后山看看桃花和杏花,讨论着即将要进行的种种农活细节......他们过着一种踏实而舒展的生活,周围浸润着沉静而又乐观的能量。
以下是蚊滋滋和长角羚的自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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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留学期间在俄罗斯旅游
我们俩是在挪威上研究生认识的,学的都是生命科学专业,谈恋爱的时候就喜欢一起到野外走走了,毕业后一直从事自然保育类的工作。
当时虽然住在城里,但我们很多时间是花在乡村和野外的。在来山上住之前,曾经在一个农场里租过一块小菜地,连续种了三四年的蔬菜。
那很自然而然地,我们俩就想更大胆一些,完全住到一个与荒野相接的地方,一个所谓“里山”的地景。
它跟城市没有完全断开,城里人开车一两个小时就能到,同时有可耕种的土地,也还有完全不受控的荒野山林,农舍就像一个小小的蘑菇,长在舒展的土地上。
可能一般人有个误解,觉得大城市都是生态荒漠,已经完全没有“荒野”了,其实不是的。
像北京和上海这种城市的周边,也有很多的山林、湿地等区域由于各种原因尚未被开发,成了荒凉、空旷、人迹罕至的地方。在它们的背后可能接续着更为浓密的荒野,里面经年累月也形成了非常丰富的自然生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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农舍十分简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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屋后果树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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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获的蔬菜和香草
这片土地位于燕山山脉南麓与华北平原北端的交汇处,原本属于一对老夫妻,他们年纪大了干不动了,但是土地年限还没到,他们就问有没有人愿意来?
我们就想试试,2014年交了租金,之后就把家搬到这儿,做个小农户,来过小两口的日子。
我们签的租期是14年,现在已经住了7年多了,每年的3月到11月份在这里,深冬防火季,以及有工作需要的时候才会回到城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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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农舍步行5分钟就能进入荒野密林
农舍是比较简单的,屋前是菜园、农田和牧场,屋后是一个果树区,再往上呢,是一个海拔大概200米的小山坡,就是荒野之地了。
这一块农舍分布很稀疏,距离我们最近的,是300米以外的一个房子,然后再是500米之外的了。如果要购买一些五金啊农具什么的,就需要开车去到镇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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巅峰时期有近30只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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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月份,把熟透了的杏子做成果酱
我们养了一些动物,巅峰时期有200多只鸡、近30只羊、5只大鹅、5只狗、2只猫和3只兔子,让它们在开阔的自然空间里觅食和活动。后来为了让土地不那么有负担,羊的数量减少到了4只,鸡也少了些。
果园里有200多棵树,树龄都比较老了,桃树、杏树、板栗树等十多种,到了丰收季节我们会做果酱,那种果实自然成熟的味道,真的非常美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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盛夏的旱稻区
说心里话,干农活确实蛮辛苦,虽然我们本身对动植物比较了解,但真正涉及到田间农活,头两年也是摸不到门路,忙得脚打后脑勺,比在城里上班还累。
它有很多弯腰和蹲下的动作,费腰椎和膝盖,我们常常说笑,算是充分感受到了人类直立行走以后要付出的代价了。
现在我们基本上是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状态。
春季早上7点起床,夏天5、6点就起,白天大部分时间做农活,晚上天黑了,也没路灯,就自己房前一盏小灯,在屋子里边看看电影,或者听听音乐和评书,时间也就过去了,差不多10点就会睡觉。
山里的生活成本比较低,每月三四千块,主要花在去城里的往返油费、水电燃气费和有机食材的补给上。我们很少买衣服,记得上一次大规模买衣服还是2015年,当时是为了干农活添置的,现在已经不太依靠消费来满足精神需求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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旱地上种植小麦
2015年我们搬到这里时,就给自己定了个小目标,不是挣一个亿,而是我们能不能融入这里的生态系统——也就是说,在荒野旁边,我们有没有可能在不冒犯自然界其他“邻居”的同时,也能活得很好?
这个目标表现在两个方面,一个就是不去消耗过多的资源和能源,另一个就是把我们的生活生产对环境的影响,尽量减到最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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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窖露出地面的部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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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窖运作示意图,利用下水养出了一块小湿地
这片土地是比较干旱的,没有自来水,周围也没有河流和湖泊。
那我们就去使用屋后一个传统的水窖,能存30吨左右的水,每次都需要开车到1公里以外的乡村机井站,开阀输送。
它是比较旧的管道,经常碰上零部件坏掉了,就好几天没水吃。人能扛一扛,能买桶装水喝,动植物不行啊,于是我们就想到了雨水收集器,作为水源的补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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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雨水收集装置
山上一共有三个收集雨水的大罐,其中两个大的分别能存一吨水。一个用来浇菜地,另一个埋进土里,避免光照,再进行一个简单的过滤和消毒,就能喂动物了,去年和前年我们的鸡都喝上了雨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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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设计和建造的生态旱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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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滋滋手绘生态旱厕外部和内部结构示意图
这种情况下,也真的不舍得用能吃的水去冲厕所,于是我们俩自己设计和修建了生态旱厕。
可能很多去过农村的伙伴听来都会心头一紧,会不会很脏,不舒服?但其实我们家的厕所真的可以做到不臭、不脏、没苍蝇。
而且我们会做分级处理,每年会有固定的时间,将人的粪便和木屑收集混合进行堆肥,它发酵成熟后是没有任何味道的。
最终形态会是一个棕色的、疏松的、充满了森林幽香的天然肥料,拿到果园去施用,它对于土壤来说是非常友善的,果树能生长得很健康。
我们也不使用农药和除草剂,甚至有时候故意留着杂草,利用自然生态里原本的食物网去除虫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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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型气象站
另外我们还设立了一个小的气象站,收集来的数据能帮助我们更好地了解这片土地的气候规律。
里山的生活是不方便的,但正是这种不方便,让我们重新拥有了动手动脑去解决实际问题的机会,在这个过程中,我们会有一种成就感和幸福感。
所以每年冬天一旦在城里住久了,我俩就特别渴望回山里。
附近村民看到我们,基本上是困惑,有个邻居大叔,这些年帮了我们很多忙,他就说过一句话:“你们干的这个事我能明白,但我不能理解。”不过这些年他也慢慢开始理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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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角羚查看红外相机设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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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摄到的野生狍子
我们屋后的山坡,别看它海拔只有200米,但里面的肌理非常丰富,有野生的貉,“一丘之貉”的貉,还有刺猬、鼩鼱(qú jīng)、黄鼠狼、岩松鼠、狍子、狗獾和果子狸。
我们在山上安装了红外相机,通过它还看到了野生的豹猫,它属于国家二级保护动物,第一次发现它们的时候,我们特别兴奋,简直太酷了,竟然和豹猫做邻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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蚊滋滋手绘“豹猫偷鸡”,豹猫与家猫体格差不多
不过这位“邻居”会来偷我们的鸡。
豹猫很聪明,发现我们在鸡舍留了一个洞口,夜里潜入,先后捕杀了一百多只鸡。虽然损失有点大,但确实是我们疏忽了,那我们就老老实实加固鸡舍呗,封住洞口后就再没发生这种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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利用村里废弃石材搭建的院墙
我们屋檐有北红尾鸲(qú)飞来筑巢,屋前的桑树上今年有喜鹊在搭窝。屋后的手作步道,是和朋友们一起搭的,供人方便上山,野生动物也会在其间行走。
石墙垒起来的时候,本身有很多的缝隙,前几天就发现有小松鼠会在其中寻找居住的巢穴。
当然了,我们周围不止有这些可爱的动物,还有一些令人惧怕的。不过如果走路看见条大蛇,我们可能还会跟它问个好:“怎么样,没有踩到你吧?”
像春天有很多蜂类开始活动,大概拇指这么长的蜂,有毒性的,因为我们对它了解,有时候可能还会跟它说话:“你还是不要在我们附近筑巢啊,不然会可能很危险,你走远一点吧。”外人不了解的,可能觉得这人精神上稍微有一些问题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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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朋友们在果树区“席地而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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田间发现的蝽 (chūn)的若虫
美国有个作家理查德·洛夫写过一本书,《林间最后的小孩》,他就提出一种“自然缺失症”的现象。
可能现代都市人距离自然远了,重新回到野外,会有一种紧张和陌生感,有些朋友来山里做客,哪怕一只小虫子从他身旁经过,就会感到不安。
坦白来讲,很多冲突的发生,是因为我们不了解这些动物的习性,况且对于这些动物来说,人类才是那个让它害怕的庞然大物。
所以我们俩就把自己在山上生活的经历、与野生动物的各种相遇啊等等,写成了《土里不土气:知识农夫的里山生活》这本书,也是希望能让大家对人与自然的关系,多一些不同的理解角度吧。
我有一个城里的朋友,他已经连续三年上山来了。
头一年夏天他帮忙割草,特别招蚊子,咬了一身包回去。第二年又来了,带了个无人机,说帮我们航拍,留点数据。到第三年跟爱人一起,还带了松茸,我们一起在院子里吃饭聊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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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然成熟的果实
有的朋友会问,你们山上的果实什么时候最好吃?我经常会说,这棵树给你的时候是最好的。
当你在土地上去生产食物的时候,你真的可以感受到一个生命完全成熟的味道,那绝对是市场上买不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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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朋友们围着篝火聊天
天气好的话,我们就在院子里做饭,柴火灶和烤窑是和朋友们一起搭建的,用地里的食材做一桌丰盛的餐食,生个小篝火,聊聊天,就很开心。
有时候夏天晚上特别累了,我们在外面乘凉。
月色之中一只萤火虫,随风飘过来,尾灯是绿色的,在黑夜里划出了一条小小的光线,你看到这个光的时候,马上就觉得全身都放松了,内啡肽油然而生,那感觉真的特别享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