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上9点多,Rona跟往常一样开始准备自己的早餐。连喝几天的小米粥,让她有点厌了,打算给自己换个口味。这天的早餐清单为:一根香蕉,一杯酸奶,四颗红枣,特殊时期,简单点就好。往日这个时候,窗外车水马龙的声音总是此起彼伏,可是现在,整个城市都静了下来,马路上空空荡荡,车辆很少见。这是上海按下暂停键的第27天。

Rona出生于1999年,母亲是中国人,父亲是俄罗斯人。5岁时,她和姐姐随母亲从俄罗斯到北京居住,后来,她前往宾夕法尼亚大学学习金融,2000年春节回北京后,因疫情影响返校,她大学的最后一年是在网课中度过。2年前,她跟随做服装设计师的姐姐来到上海。去年毕业后,她就开始准备自己的CFA(特许金融分析师)考试。本来一切顺利的话,她会在今年5月迎来考试,但上海突然暴发的疫情打乱了这一切。

3月27日晚,上海宣布浦西自4月1日起封控4天。Rona和姐姐虽然同住上海,但两人之前一直各自租房住。知道封控的消息后,Rona就来到静安区姐姐家陪她,两人赶在封控前采购了一批食物,准备安心窝在家里。但是谁都没想到,五六天过去,解封却反而变得遥遥无期,更令她们不安的是,原本采购的食物开始告急,接下来吃什么呢?她们尝试过外卖、京东等等常规的线上途径,但什么都没抢到。为了自救,Rona和姐姐开始和邻居以物换物,随后又参与了团购。发现有买水渠道后,她开始组织自己人生的第一次团购,紧接着是第二次……



二十多天的时间,Rona在中国上海拥有了一段不同寻常的经历。以下是她的自述。

这么长的受困没想到

我出生于一个中俄混血家庭。妈妈是地道的北京人,年轻时,她申请到莫斯科大学的奖学金,去了俄罗斯留学。在那里,她跟同班同学的我爸相识相恋,最后步入了婚姻殿堂。很快,我的姐姐出生了;七年后,我也在俄罗斯出生。我5岁时,父母离异。我和姐姐随妈妈回到北京居住。在中俄两种文化的影响下,从小我们家都是用三国语言说话,一句话里面串着中文、俄语和英语,交流时,想到哪个语种的词它就往外蹦,现在想想还是挺有意思的。中俄两种文化也渗透进了生活的方方面面,吃饭这件事尤其让我妈妈头疼。我小时候喜欢去俄罗斯餐厅,但我姐姐喜欢去拉面馆,我妈就不知道跟谁。她只能一天陪我去吃俄餐,另一天陪我姐姐去吃牛肉面。如果在家,我跟姐姐通常也是各吃各的,我口味偏清淡,所以妈妈一般跟着姐姐吃。在家庭教育方面,妈妈除了要求我们考试要考班级前三,其他基本是放养式,不限制我们要干什么。她在俄罗斯生活了一段时间,有观察俄罗斯家庭教育孩子的方式:家长也会看顾孩子,但不是24小时盯着,孩子会去参加各种艺术班,很多事情都由孩子自己解决。因此,我跟姐姐很早就开始被教育要自立。从小学一年级开始,我就自己一个人去上学。16岁时,我跟朋友跑去泰国做志愿者,在当地农村教了一个月英语,然后又参加海洋保护计划,在海边捡垃圾。大学时,我来到宾夕法尼亚大学读金融。2020年春节前后,我回到北京,因为疫情影响,大学的最后一年我在网课中度过。我的姐姐也很早开始独立,初中的时候,她就前往澳洲,在澳洲读完大学又回到北京,从事服装设计师的工作。



◆Rona姐姐的设计从北京来到上海,是因为我们两个觉得在北京待的时间太长了,想换个环境换种感觉。2年前,我和姐姐先后来到上海,因为我们俩的性格不太一样,我是双子座,姐姐是金牛座,生活习惯和社交圈子也不同,所以一开始就是各自租房住。平时,我会跟着妈妈在上海做些项目,攒攒人脉,或者去旁听一些经济论坛,也会去申请一些大学的短期课程,充实自己。闲暇时,就跟朋友出去打碟、跳舞、健身,每天的行程都是满满当当。

当然更重要的还是我的CFA考试,这是特许金融分析师考试,我一直在准备,之前的规划是想去华尔街工作。这个考试每年可以考3次,2月、5月和10月,本来我是准备考5月的,它必须线下考,但现在上海的情况,肯定就考不了了,只能再等。

不小心当上“水团长”

上海的疫情会这么严重,我之前完全没想到,我一直觉得上海的管理水平是很好的。最开始说要封控4天,我觉得4天到了就可以,也没多上心。买了一些食物,我就到姐姐的家里准备跟她一起度过这4天。没想到这一去,到现在还没出来。我姐姐住在静安区一栋公寓楼,那栋楼总共29层。10层以下做商业用途,10层到29层作为酒店式公寓出租。楼里居住的年轻人偏多,老人也不少,总共400多个住户。封到第五六天的时候,我们的食物就开始告急,所幸邻居都很友爱,用面包,我们和邻居换来了一些水果。后来,大家组建起了团购群,我陆陆续续加了10个群,和其他住户一起拼团,食物渐渐多起来。在我加的群中,有一个是购水群,进群时有83个人。这么多人聚在一起,却始终没有找到合适的商家,大家一时间犯了愁。就在这时,我想起曾在自己租住的公寓群里看到过供水商家的消息。我连忙去翻之前的聊天记录,加上了那人的微信。在了解完价格以及对方有临时通行证后,我把这些情况告诉了水群里的人。大家知道后,“都觉得挺好”,火速敲定供货商。就这样,我一不留神成为了所在公寓楼的“水团长”。



◆Rona和其他志愿者一起运水4月8日,我组了第一次水团,总共有26人参团。这份工作或许没有金融考试那么难,但事关很多人的生存,我不敢懈怠。我在EXCEL上仔细记录下每个人的需求,最后团了17桶恒大矿泉水和33箱农夫山泉。恒大矿泉水一桶36元,农夫山泉一箱45元,价钱还算公道。供货商送水的时候却发生了点小意外。恒大桶装水在当晚就很顺利地送达公寓楼,但农夫山泉被临时截单,商家需重新补货,要第二天才到。我有些紧张,赶忙把这一情况告诉了大家,所幸他们都表示理解,没有怪罪,这让我长舒了一口气。有些住户急着用水,看看家里还有存水的人,我这个“水团长”就发挥了点作用,在群里我动员那家把水先让了出来给他们救急用。第二天,没发生什么波折,水顺利抵达。有了第一次的成功团购,参与第二次团购的住户增加了快一倍,有45人参团。除了饮用水外,有住户提出可不可以团些酒水饮料。刚好,我在别的群也看到过可靠的商家,于是爽快地答应了。这一次,我们楼总共团了72箱,有农夫山泉、怡宝这样的饮用水,也有可乐、啤酒、牛奶等饮料酒水,种类丰富了不少。两次的物资到达公寓后,送货工作均由志愿者负责,成员有我们姐妹、4位男生和2位女生。其中一位女生是法国人,我们俩是下楼做核酸时闲聊认识的,知道我们要送水后,她主动发消息问需不需要帮忙,我回了“ok”,她也很开心地成为了一名外国志愿者。



◆送达的水跟商家清点完货物、消完毒后,我们按照清单将东西放到每一层的电梯口,让住户自己认领。领到东西后,住户们总会在群里向我发“辛苦了”。

回想这两次做团长的经历,我觉得在上海目前的疫情下,我是受疫情影响的一分子,能够为大家出一份力还是蛮开心的,这段人生经历弥足珍贵。

教外国友人团购

我在中国生活了十几年,对这里的一切比较熟悉,但是有很多外国朋友,因为这次突发的疫情面临很多困难,遇到各种不适。我们居民楼就有十几个外国人,因为不懂中文,翻译软件又效率低,最开始比较苦恼。有时候他们想买东西,但是不知道怎么买。

我和楼里几个英文比较好的人,就会直接在群里跟他们英语交流,也会帮助他们翻译一些通知。他们想参团或者跑腿的话,我也会截图做图例,一步步教他们怎么操作。前几天,我还拉了一个日本的朋友进团购群。用微信付款,我们楼里的外国朋友倒没什么问题,不过听说其他地方有些人,因为手里持的是外币或者是公司派过来的,平常用公司信用卡支付,微信里没钱参与不了群接龙,麻烦很多。



◆Rona给其他外国友人做的图例跟他们沟通中,他们最不能理解的就是“政府公告不是说封4天吗”?结果现在快一个月了,还是没解封。我只能尽量跟他们解释,因为现在外面的疫情很严重,所以封的时间要延长,他们听了,最后也还是能表示尊重的。

四百多个居民在一起,难免有点摩擦。偶尔会因为一些很小的事情发生冲突,但大家关了这么久,心情都比较低落,容易失控,也是可以理解的。大部分时候,大家还是比较融洽愉快的,会在群里分享吃了什么,一起聊政府的政策;外国朋友也会在群里说话,跟大家分享他们的巧克力、咖啡等食物。



◆居民群里国际友人和大家分享食物不过,碰到的糟心事也不少。我们还好,但邻居团东西有碰到一些黑心商家或者黑心跑腿,给钱了但是东西不发货,有些是货到了但临时要加价1000才给卸货。还有楼里高层的热水最近又断了,之前也有这样的情况,最长的时候热水断了半个月,找人修了几次。封控期间又坏了,这次更加找不到人来修,高层的居民只能熬着。有些地方也在好转。我们的物资不像之前那么紧张了,除了大家自己团购的蔬菜水果、肉类、奶制品外,政府陆陆续续发了6批物资,有蔬菜大礼包、牛肉、米、面、卫生纸、洗洁精等等。以前,我大部分时候都在外面吃饭,这次被关着,只能自己做,厨艺也有了不小的进步。我偏好中餐,喜欢吃蔬菜鸡胸肉,姐姐偏好西餐,吃燕麦牛奶什么的,我们俩基本各吃各的。姐姐的工作没有受很大影响,她可以在家里做设计,我也会充当她的模特,不过因为物流不通,国外的客户无法发货,有点困扰。其他时候,我们会看看电影,健健身,逗逗狗。因为被关着无法下楼,公寓的保安有时候还会帮我们遛遛狗。妈妈那边我们也每天有联系,她没有特别担心我们,她对我们的生存能力还是很放心的。前几天,楼上一位优雅的上海女士送了我一箱番茄,我还挺感动的。本来只是暂居这里,但二十多天相处下来,感觉大家都像一家人了。虽然这次上海有些地方确实让人失望,但我还是很喜欢上海,喜欢这里人的生活方式,喜欢这里温和友爱的居民,也喜欢这里的金融文化。现在,最大的心愿就是早日解封,我太想出去走走了,想吃糖醋排骨,想吃宫保鸡丁,想去看海。小时候每年暑假,我们一家都会去海边度假,坐在沙滩上,海风轻拂脸庞,眼前是一望无际的湛蓝大海,感觉什么烦恼都可以忘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