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文辉(音)应该算是中国从经济落后国家上升为全球经济强国过程中的自豪榜样。
他在贫困中长大,小时候大白菜吃多了,以至于后来有好些年都不想再碰它。他当过农民和建筑工人,后来加入到中国新兴的物流行业。2003年,他创办了自己的物流货运公司,随着网购在21世纪头十年的兴起,商品跨省市流动的速度加快,他大赚了一笔。
后来,奥密克戎变异株开始在中国传播。政府执行严格的清零政策,对杨先生的主要货运路线——从首都北京到广东之间2000多公里高速路沿线的数十座城市实施了旅行限制和封锁。许多卡车司机困在路上。货运价格在几周内上涨了20%。
“在物流行业干了28年,”现年47岁的杨先生在接受采访时说。“从没看到过这么混乱的情况。有许多紧急问题需要处理。”他估计自己在3月赔了十几万。
中国庞大、复杂的经济机器需要众多部分的协作来运转。中国的14亿消费者背后是1.5亿家注册企业,它们提供就业、食品,以及让经济机器运转起来的一切。
现在,中国政府正在以疫情防控的名义,用该国数十年来未曾见过的手法干预经济,给商业造成了严重破坏。商业人士担心,中国正在回到计划经济时代,新冠病毒大流行造成的大混乱可能会一直持续到中共今年晚些时候召开全国代表大会之后,预计习近平届时将获得第三个任期。
过去两年里,世界上许多国家的政府一直在控制新冠病毒大流行和保持经济运行之间寻找平衡。中国曾在很大程度上取得了成功,直到奥密克戎变异株最近引发这轮严重疫情,该变异株导致的症状轻微,但传染性更强。在世界大部分地区走向开放的时候,北京却在加强清零政策的执行力度,把低死亡人数和低感染率作为政府合法性的核心。
自3月到4月22日,中国累计通报了约50万例新冠确诊病例和48例死亡病例。
封控措施已将中国最大的大都会、有2500万人口的上海变成了一座鬼城。 Hector Retamal/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据投资银行野村证券的数据,中国约3.44亿人目前处于某种封控状态,占全国人口的四分之一。封控已让中国最大的大都会、拥有2500万人口的上海变成一座鬼城,让东北粮仓的农民在春耕季节困在家中,让全国许多工厂、商店和餐馆暂停运营。
严厉的封控措施已给经济造成了严重损害。官方数据显示,全国三月份的消费下降了3.5%,餐饮下降了16%。
“这不仅使许多民营企业无法生存,也加速了人们向海外移民,迅速压低了人们的投资意愿,”香港大学经济学家陈志武说。“人民一旦对国家的未来失去信心,将很难让经济从新冠清零政策的影响中恢复过来。”
企业主和管理人员都在抱怨,这轮疫情给经济造成的中断比2020年初的更严重,而且范围更广。当时,全国大部分地区的物流、商业和工业生产很快恢复了正常。政府限制车辆和人员流动的数字监控系统尚未得到普遍使用。
商界正紧张地观望,看政府是否会将上海的封控模式用到其他城市。这种模式具有很强的计划经济特点,由政府来控制商业活动,而不是让市场调节供求。
在这轮疫情暴发期间,上海政府已颠覆了城市的商业系统,试图靠政府的力量为2500万人提供服务。其结果对某个年龄段的中国人来说并不陌生:供应短缺,黑市雨后春笋般出现。
由于遏制新冠病毒疫情的限制,商用货车很难将食物和家庭用品运进上海。在市内,只有持通行证的车辆才能上路。
一些经营者愿意在黑市上花1.3万元来购买可用一天的通行证,然后将成本计入他们出售给民众的食物价格中。
一些居委会只允许政府组织的蔬菜配送;还有些居委会不允许居民购买尿布、婴儿配方奶粉和卫生纸,认为这些东西不是必需品。也有居委会认为水果、啤酒和咖啡是大可不必的物品。
经营者们担心中国正在回到计划经济时代。经济混乱状态可能会一直持续到中共今年晚些时候召开全国代表大会之后,预计习近平届时将获得第三个任期。 Ng Han Guan/Associated Press
中国从20世纪80年代起脱离了计划经济,因为这种制度让所有人都陷入贫困。计划经济在苏联不灵,在朝鲜也不灵。
除了计划经济的幽灵令人不安地再现外,商界也面临着来自政府相互矛盾的信息。国务院总理李克强和北京的部长们一直要求地方当局平衡抗疫措施与鼓励经济增长的需要。工业和信息化部已向上海派出工作组,确保重点企业和供应链复工复产。
但习近平一直没有改变清零立场。“坚持就是胜利,”他在4月13日说。官方媒体、省市委书记和下级政府官员们都知道谁在掌权,也都急于表现忠诚。许多地方官员对抗疫措施层层加码,以免疫情暴发让他们丢了乌纱帽。
上海的一些工厂,比如特斯拉及其一些供应商已恢复生产。但它们必须遵循一套复杂且成本高昂的抗疫措施,包括创造一个所谓的闭环管理系统,让工人住在工厂里,并定期进行检测。
不是所有的公司都愿意或能够这样做。一家大型物流公司的高管告诉我,公司在上海仅数千名快递员复工,因为公司没有能力为更多的工人提供住宿。而在过去几年的旺季,它需要雇佣6万多名送货员。
这种扰乱对做小本生意的人来说尤其困难。
一名卡车司机请求我只写他姓赵,自从上海一个郊区3月28日被封以来,他一直被困在自己的车里,无法工作。他和近60名卡车司机喝水一直靠消防水管,到处找吃的,还没有厕所可用。
赵师傅夜不能眠,不知道如何偿还贷款:他每月有1.3万元的卡车贷款和3000多元的房贷,同时还要养活妻子和两个孩子。
他告诉我,这个月为了还贷,他向亲戚朋友借了钱。他说,如果不能很快开始工作的话,下个月就得把卡车卖掉。
一名十分成功的消费品牌首席执行官也在想公司的现金还能维持多久。她在接受采访时说,公司曾在去年筹集到6.5亿元,制定了雄心勃勃的扩张计划。但现在,公司的150家零售店中,有近三分之一在封控城市里,不得不关门。公司的网上业务虽然在2020年没有受影响,现在却遭殃了,因为许多城市关闭了高速公路出口,暂停了电商配送。
中国东部江苏省的地方政府正在向被封控的民众分发食物。 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如果封锁措施在5月1日的中国公共假期开始时还得不到缓解的话,她将不得不考虑开掉1000名员工中的部分人。
她和我为这篇文章采访的大多数人都要求不具名,因为民营企业是容易遭政府报复的脆弱目标。
江苏南京的房地产开发商约翰·季(音)正在焦急地关注着上海等城市的封控措施。他认为,许多人将失去工作,无法还房贷。他问道,当没人买得起房子时,谁会来买他盖的房子呢?
季先生也是在贫困中长大的。10岁前,他的主食是红薯,一年只能吃上几次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