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本是个美术专业的学生,18岁时为了帮衬两个姐姐独自跑到科索沃做生意。然而科索沃社会环境并不好,我经历了家里被偷、朋友被打和种族冲突,毅然决定离开这里。这个出乎意料的决定,让我迎来了一个跌宕起伏的人生。
我的家乡青田,素有“九山半水半分田”的说法,正是这种几乎全部为山区的恶劣生活环境,促使一代代青田人“穷则思变”,走向外面更广阔的世界。这也是青田,成为著名的华侨之乡的根源所在。而我的家庭故事,也在这片土地上徐徐展开。
(我们一家人)
小时候,家里住在码头附近,得益于地缘优势,爷爷辈开始跑些运输生意,将家乡的木头运到温州去卖,然后再带回些电子产品、日用品到村里卖。到了父亲这一辈,家里就开店经营起服装、日用品。
我们家是一个六口之家,我还有两个姐姐和一个妹妹。从小我就调皮捣蛋在村里出了名,还学着三国、古惑仔拉帮结派,为此没少被父亲揍。那时候,谁家孩子闯了祸,那家人就负责给村里人放电影、放鞭炮,而我家一直是次数最多那个。
十二三岁时,我骑摩托车摔断了股骨头,不得不躺在床上养了一年的病,期间还看了不少小人书消磨时光。没想到,这段时间我不但收敛了性子,还对画画逐渐产生了兴趣。
上初中时,我成绩不好,英语更是让我头皮发麻。记得那时候,我不认真听讲,还在英语试卷上画满了兵器,结果老师拿我没办法,就找到了父亲。
(读中专时,我画的画)
她跟父亲说,你儿子读书真不行,不如送他去画画。谁知,父亲真同意了。于是,我就考了老家一所中专,学了四年美术。
1999年时,唐朝、零点乐队的摇滚音乐很火。受他们影响,我们寝室几个人,自认审美不错,就模仿他们的造型、姿势拍了不少照片,现在想起来,颇有些装酷的意思。
那年还发生了一件大事,让我记忆犹新。北约轰炸中国驻南斯拉夫大使馆,一时间群情激奋。我作为美术班的学生,还参与了当时海报的设计。只是那时怎么也没想到,我日后会与南斯拉夫有了联系。
(我们寝室几个人,自认审美不错,就模仿摇滚乐队的造型、姿势拍了不少照片)
2000年,科索沃战后百废待兴,物资匮乏,是做生意的好时机。当时有不少的中国商人,跑到那里做买卖。我的两个姐姐也是其中之一,当时她们在联合国总部对面开了店,经营些服装百货、日用品。
但由于科索沃时局混乱,父母担心她们的安全,便提议我过去帮衬两个姐姐。彼时的我,刚刚中专毕业,梦想着能去美术学院继续深造。听闻父母的建议后,我就独自去美院转了一圈,然后恋恋不舍地踏上了飞往科索沃首府普里什蒂纳的航班。
刚下飞机时,我就懵了。放眼望去,满目疮痍,飞机场小得令人咋舌,附近除了一些活动板房外,就是些断壁残垣。不少联合国警察,扛着冲锋枪,开着装甲车,来回转。
坐车去姐姐那的路上,看到的都是烧毁的房子,和布满弹痕的墙,这一切让初来乍到的我,既震惊又恐慌。心想这么乱的地方,会不会有钱挣,没命花。
(如今的科索沃)
所幸,市中心还算安全,平时也有不少客人来光顾。由于店里有店员照看,我也没什么事做,就经常跑到隔壁的咖啡厅里打发时光,机缘巧合还认识了不少联合国警察。
然而,科索沃的治安还是不太好。一次我去接香港朋友,到店里做客。没想到,在路上遇到一帮酒鬼撒酒疯,他们打不过我,就狗急了跳墙,一起追着我朋友打。幸而,当时几个塞尔维亚的老太太,把我们围了起来,不让他们打,我们才躲过一劫。从此,我对塞尔维亚人心生好感。
另外,在这里也不能乱走。有一次我无意间发现了一处修道院,它是拜占庭时期留下来的。由于我是画画专业的,对这种古希腊、古罗马的文化很感兴趣,就偷偷溜进去拍了不少照片。
结果,出来时被吓出一身冷汗。原来这个修道院是一个雷区,外面还有一个骷髅头的标志。那时候我才想明白,怪不得有这么多联合国警察在这守着。
(修道士在采摘葡萄)
虽然这里很多修道院被破坏、烧掉,但那些坚守在此的修道士,却令人敬佩。他们的生活,如同苦行僧一般,平常靠酿些红酒,做些农副产品、蜂蜜之类的维持生计。那阵儿,出于同情,我还买了不少他们的产品。我和他们接触久了后,也逐渐对酿酒产生了兴趣。
2004年,我在科索沃还碰上过一次严重的种族冲突。科索沃分阿区和塞区,那时我们住的阿区没有猪肉卖,我就经常开车去塞区采购。谁知,在路过阿尔巴尼亚族和塞尔维亚族的分界河时,看到的场景,让我们顿时目瞪口呆。
在米特罗维察桥两边,有上千人发生冲突,不少年轻人手里拿着火把、石头,向负责维护治安的联合国维和警察投掷,还烧毁了不少装甲车。
后来才知道,这次种族冲突的原因,是几名阿族儿童,被塞族人追赶,坠入河中,导致3名儿童被淹死。而就在前一天,一名19岁的塞尔维亚族青年,在科索沃中部中弹身亡,塞族人指责这起事件是阿族人所为。这两起事件导致塞阿两族的紧张关系再次恶化,并最终演变成大规模的暴动。
(闲暇时,我喜欢到处转转)
当时的我,真是无知者无畏,拿着照相机拍了半天。后来在新闻里,看了全部过程后,才知道这次冲突死了不少人,那会儿还庆幸自己福大命大。
彼时,我们店里的生意还不错,没承想却被别人觊觎上了。两个月里,家里被偷了六七次,真是搬一次家,就被偷一次,逼不得已我们搬到了当地治安还不错的富人区。
家里被偷怕了,我就担心店里也会被偷。于是,我就跑到店里的地下室住,摆了张沙发当床,拿了个收音机放磁带打发时光。最痛苦的是,那时科索沃每天仅供两三个小时的电,但没办法,我愣是在店里守了半年。
2003年时,国内非典,很多科索沃当地人不敢来店里买东西,店里营业额每况愈下。有一次,集市上碰到几个年轻人挑衅,说中国人是病毒,为此我还和他们打了一架。
科索沃做生意的环境太差,我又不喜欢这里,后来就先后来到黑山、塞尔维亚做生意,在塞尔维亚我还听闻有一个关于中国人的预言。
(塞尔维亚有各式各样风景秀丽的旅游景点,大量文化历史遗迹,还有温泉、猎场等等大大小小的旅游设施)
500年前,有一个非常厉害的塞尔维亚裔的预言家,他曾说,500年后,大批来自东方大国、黄皮肤的人,会来莫拉底河喝水,这里将变得繁荣富强。虽然听起来既玄幻又神奇,但也侧面说明了华人的影响力。
我们家在塞尔维亚首都贝尔布莱德,开了一家服装批发店,生意还不错,这依托于当时国内价格低廉的生产成本和原材料。2005年时,我和二姐开始经营泳装生意,还注册了两个品牌,在当地小有名气。
塞尔维亚和中国历来关系不错,国内环境、政治稳定,塞尔维亚人对中国也很友善,贝尔布莱德,后来还被评为世界上著名的不夜城之一。那时候,我时常晚上去酒吧蹦迪,还碰上过小罗。当时大家真是激动极了,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他转。
(贝尔布莱德的春天很美)
2000年初,来塞尔维亚的中国商人,大多数集中在贝尔格莱德新城70号地块,它是当地最大的中国商品市场。当地人称它为70号,在这里还发生了不少让我印象深刻的事。
2008年5月12日汶川地震,是全中国人永远忘不了的痛。当时在塞的华人社团,从新闻上得知了这个消息,第一时间就在70号市场中央,发起了募捐活动。
那些关于地震的相关新闻,我是流着眼泪看完的。活动当天早晨,我拿着泳装店一天的营业额,1600欧元左右,直接投到了捐款箱。
当时组织活动的大哥连忙起身说:“同胞,这不行,这不可以,我们坐在这里,就要有一个登记。”我说:“没事,没事,这是我一点小小的心意。”可他还是坚持募捐归募捐,一定要给爱心人士一个交代。
(来塞尔维亚的中国商人,大多数集中在贝尔格莱德新城70号地块,它是当地最大的中国商品市场)
此事后,我和他成了朋友,还一起见证了不少感人的故事。当时捐款的除了华人华侨外,还有不少当地的居民。就连一些小孩子,还有一些底层的工作者也会施与援助。
其中一位捡垃圾的女士,让我们印象深刻,她当时捐了50第纳,这些钱在当时的塞尔维亚顶多买一块巧克力,可对于她来说却是生活必须。这份心意,着实令人感动。
讲真,不只我对塞尔维亚人心有好感,其它的华人也有相同的感受。听华人大哥说,70号区的一家咖啡厅老板,知道我们的募捐活动后,主动提供桌椅给我们使用。他还说,“我们塞尔维亚人和中国人是朋友,是兄弟。”让我们觉得塞尔维亚的老百姓,很是可爱。
那时候,在塞尔维亚的中国商人大约六七千人。他们的生意大多刚起步,却在短短三天时间里筹集了100多万善款,第一时间送到了国内。
经常听人说,出国后才更爱国,我深有体会。越是在异国打拼生活,越是会认同自己的国家,越是不能隔断祖国情。
(70号区)
就像在70号区的另一位同乡老大哥所说,原来在国内上学时,觉得“爱国”是一件高大上的事情,觉得离自己很远。等到出国后,才发现生活中处处是爱国,自己每一句话,每一个行为都代表着中国。
还有一次,是一部法国电影要在70号取景,当时他们要拍一个华人蹲在墙角吃面,对于中国人形象来说,不太正面的镜头。那时很多西方人,认为中国人就是这样。我们华人商会,知道了这个情况后,就把他们轰走了。
后来,这个电影的工作者,找到我们商会谈,能不能通过捐些钱,让他们把电影拍完,遭到了商会代表大哥的断然拒绝。他还掷地有声地告诉法国人,这不是钱不钱的问题,是我们不能容忍西方媒体通过断章取义的拍摄,来侮辱中国、侮辱华人。
在异国打拼期间,有创业辛酸,有爱国故事,当然也少不了回归烟火的小日子。
(我和妻子)
2010年,我回家乡娶了一个会画画的姑娘。我们两家就隔着几百米,结婚那天,我们把红地毯直接铺到她家,我骑着个三轮车就把老婆接回家了。
结婚后,家里就把在塞尔维亚的泳装生意,分出来给我做。由于泳装生意是夏天做,所以那时我们基本处于工作半年玩半年的状态。那会儿,我年龄小,对挣钱也没有什么概念,单纯就是享受当下,闲暇时穿着解放鞋到处去玩。
2012年夏天,我在国家地理杂志上看到了,塞尔维亚一条河流中央的礁石上,有一座1968年建起来的小木屋。历经40多年,期间小木屋被冲毁了6次,也没有被击垮,次次被木屋主人修缮整理好。抱着好奇的心理,我决定去看一看。出乎意外的是,我竟成了它的第三代接班人。
那天下午三点多,我独自驱车来到那条河流附近,望了望四处没人没船,我就脱了衣服,游了过去,结果被木屋主人米洛发现,他还说,“你干嘛要游过来,我可以划船去接你呀。”
(我和小木屋主人米洛)
自此我和米洛成了好朋友,他还将自己年轻时的照片给我看,谈起他与小木屋的故事。他建立小木屋的初衷,本是打算让朋友聚会时有个地方,后来对它感情越来越深,就打算把它保留下去。我被米洛的执着精神,深深震撼。
另外,我还得知米洛是米卢的亲外甥,米卢的旧居也是交由他来打理。米卢是前中国足球国家队教练,因为我是球迷,所以当时听了特别激动,后来还有机会接触了米卢,和他一起吃中餐。
渐渐的,我和米洛的友谊越发深厚,还被他委托做小木屋的第三代守护人。如今,小木屋已经成为了塞尔维亚一个必去的景点之一。
然而,金融危机后,由于关税上涨,成本增加,我的生意逐渐惨淡。为了寻找商机,我就满世界跑。期间也有打算和大姐一起在美国投资超市,但由于对超市经营模式不认同,便离开了美国。
(1968年建起来的小木屋)
2015年6月,我从法国回来,由于没有找到合适的商机,有些闷闷不乐。有朋友告诉我,中国的军舰要访问克罗地亚,问我要不要一起去欢迎。我听后,不快的心情一扫而空。我对他说这可是好事情,然后就联系了其他人。我们一行开着十几辆车,行驶了1000多公里才到达目的地。
当时,中国驻克罗地亚使馆工作人员、华人华侨、中资机构代表,在克罗地亚斯普利特的罗拉港,欢迎中国海军第十九批护航编队。我们也穿着统一的服装,扛着国旗到了现场。那时的场景,现在想起来都会无比激动。伴随着铿锵雄壮的鼓乐声,中国军舰缓缓驶到港口。
记得右边是克罗地亚二战时期的老军舰,左边是我们先进的054a型护卫军舰,临沂舰、潍坊舰和微山湖舰,还有三艘补给舰。那是我第一次在国外,迎接国内海军舰艇编队,心里特别骄傲。
(我与朋友们一起迎接国内海军舰艇编队,心里特别骄傲)
2017年,中国和塞尔维亚免签,随之大量的中国人来到塞尔维亚。一个中国的旅游记者Tino找到我,他说,他对塞尔维亚特别感兴趣,在收集资料,但是却找不到什么中文资料。我看他照片拍得美,文章写得好,就主动说去做他在塞尔维亚的向导加司机。
想不到无心插柳柳成荫,我的人生轨迹在Tino发行游记后,发生了极大改变。
那时候,越来越多的中国网友来找我,再加上中塞免签,我的亲人朋友也来这里旅游。期间,我常常去外面接待他们,带他们到处游玩。哪知,老婆见我总不着家,有意见了。她说你天天免费陪人玩,还自己搭钱怎么行。我想也是,既然自己的行程,排得比导游还满,为什么不自己干。
不久后,我和朋友开了一家叫瓦尔特的旅行社。为了区别于国内的传统旅游,我们致力于做些6人、15人包车的精致自由行。没想到,生意越做越好,还上了中央电视台经济半小时。
(我在瓦尔特旅行社期间)
于是我们趁热打铁,在2019年加大了投资,还进口了一批德国商务车。结果,国内疫情来袭,没人来这,旅行社生意停滞不前。而且泳装生意也没好到哪去,老外们都鲜少出门,泳装卖不动,挤压了很多库存。那段时光太艰难了,我在家里被困了整整一年。
我私下喜欢收集红酒,也研究些酿酒文化,在经营旅行社时,经常介绍我的客人到我常去的酒庄买红酒。机缘巧合,这一爱好竟为我的人生带来了转机。
2020年,我常光顾的一家酒庄经济上出了状况。酒庄老板找到我,问我是否愿意接手他的生意。我和开旅行社的朋友商量了一下,觉得有发展前途,便控股了这家酒庄。
(我们把多瑙河1923年的酒庄盘了下来)
行社的生意因为疫情趋于停顿,我们就将员工安排到酒庄去工作,帮忙灌酒、种葡萄。经营酒庄是一个漫长的过程,每年都需要不断地投资。
期间,我们每个合伙人都投入了几百万。当初为了筹集资金,我将批发泳衣围巾贸易公司里的资金抽出来,还将我们夫妻俩为女儿们做嫁妆,十几年里所收集的珠宝,押给了朋友。
投资这么多,我们心里是有准备的。虽然收益没有那么快,但我们相信只要坚持品质,接下来一定会越来越好。
2020年,我和妻子回到国内,做红酒销售,开始在国内跑跑市场,很快已经将第一批带回来的葡萄酒卖完,质优价廉塞尔维亚葡萄酒获得了不错的反响。
(被邀请参加红酒展览会,被记者抓住采访,没稿子,只能临场发挥)
然而,前不久,酒庄经营遇到了瓶颈。受战争影响,红酒酒瓶、商标、塞子各种涨价,导致成本增加,让我们觉得压力很大。
所幸,因祸得福,俄罗斯受欧盟制裁,国内买不到酒。于是很多当地红酒商人找到我们进行洽谈,为酒庄经营打开了新的市场。
(山上浪了一天,好幸福,城里不适合我居住,我注定适合在乡下待着)
从90年代,出国谋生只能在餐厅打工、开洗衣店,到2000年,随着中国的发展,更多的产品走向世界,我们开始做起了贸易,再到现在的互联网时代,更好地融入社会、国际。
我们这些走出去的华人、华侨,有了更好的价值体现,这些都与祖国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离不开祖国综合能力的提升。而今,我在翘首以待,祖国能愈加的繁荣富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