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4月1日与欧洲官员的视频会议上，中国国家主席习近平明确表示，中国不会和俄罗斯拉开距离。 Huang Jingwen/Xinhua, via Associated Press


当欧洲领导人最近向中国最高领导人习近平施压，让他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问题上与俄罗斯保持距离时，习近平丝毫不偏离为视频峰会准备的讲话稿，不给欧洲领导人的要求留下任何机会。

习近平从宏伟的人民大会堂发表讲话，他宣称，中国欢迎欧盟在正在形成的多极世界里有自己的主张，这是中国多年来的说法。但习近平也明确表示，在俄罗斯问题上劝诱中国，不是他想看到的那种自主。

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在会后对记者说，会议的气氛“坦诚”，并随后补充说，“坦诚的意思是我们非常明确地交换了对立的观点。”

这场尴尬会谈体现的是，在如何安然渡过乌克兰战争带来的地缘政治冲击波，尤其是如何处理与欧洲的关系方面，中国面临着重重困难。

对中国领导人来说，欧洲本应是西方世界里好对付的一边，既没有军事实力，也没有抗拒中国崛起的意愿。现在，随着欧洲重新评估自己的安全需求以及北京的意图，中国领导人有可能错过这场战争带来的潜在深远影响。

在欧洲，“叙事正在变成：这就是跟威权主义政权友好相处的后果，”布拉格查尔斯大学的中国外交政策研究员伊万娜·卡拉斯科娃说。“不仅跟俄罗斯打交道如此，跟中国也是。”

从长期来看，欧洲对地缘政治的新关注以及与美国建立更紧密的联系，可能会逐渐演变为对习近平政府的更敌对立场，尤其是如果中国政府继续靠近俄罗斯，保护其免受经济制裁影响的话。

在习近平与欧洲官员举行视频会议前不久，中国外交部长王毅曾对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说，北京希望推动中俄关系“向更高水平迈进”。



乌克兰居民等待登上巴士离开这个国家。自战争开始以来，许多欧洲国家都在重新评估自己的安全需求以及与中国的关系。 Mauricio Lima for The New York Times

欧洲目前正忙于应对俄罗斯总统普京入侵乌克兰所导致的种种危机，包括460多万名难民的问题。许多欧洲政府已郑重宣布要大幅提高军事开支，在军事上做好准备。柏林、巴黎和其他首都城市的政客们已经开始讨论，他们新萌生的警惕除了针对俄罗斯，会在多大程度上把中国也包括进去。

“虽然欧洲对中国的态度逐渐变得强硬已有五六年了，但我认为，我们正在进入一个新阶段，”荣鼎咨询驻柏林的分析师诺亚·巴尔金在接受采访时说。他一直在关注中欧关系。“欧洲人意识到，中国也许不再是合作伙伴，它可能正在越来越多地被视为威胁。”

中国官员对如何回应似乎没有把握。

多年来，中国政府一直试图劝诱欧洲，让其成为关系更密切的贸易和外交伙伴，同时警告它，不要在对抗中国上与华盛顿联手。中国官员反而是认为，欧洲可以在帮助世界抵御美国的主导地位上起缓冲作用，当特朗普政府让美国退出巴黎气候协定，并对欧洲的一些商品征收关税时，这是一个特别有力的信息。

然而，即使在俄乌战争爆发之前，越来越多的欧洲人对中国已不再抱幻想。

欧盟成员国和英国已在许多问题上越来越多地批评中国，包括中国在香港和新疆的镇压行动、中欧贸易顺差的不断扩大，以及在台湾问题上的好斗外交（中国把民主自治的台湾宣称为自己的领土）。去年，欧洲议会阻止了一项与中国达成的范围广泛的贸易协议，理由是中国的人权记录，以及中国对欧洲议会议员和学者的制裁。

“中国仍在进行的似乎是围绕着一个已不复存在的欧盟的沟通，”柏林墨卡托中国研究所欧中关系分析师弗朗西斯卡·吉雷蒂说。

“中国似乎搞不明白，欧盟一直在形成的自身主张，不是美国压力的结果，”她说。“欧盟与中国的分歧现在是在核心问题上。对俄乌战争的反应就是一个很好的例子。”

就其自身而言，因为欧洲针对新疆和香港问题实施了制裁，欧盟也在2019年将中国定为安全领域中新的“制度性对手”，中国一直深感愤怒。但中国仍是欧洲出口商的主要市场，也是应对气候变化和其他全球威胁的合作伙伴。

中国外交官坚称，欧洲误解了习近平看待乌战的立场，是美国的敌意迫使中国与俄罗斯更加亲近。习近平还间接警告欧盟，不要与美国压制中国国力的努力靠得更近。

“我们希望欧方形成自主的对华认知，奉行自主的对华政策，”他在峰会上对欧洲官员表示。



欧洲理事会主席夏尔·米歇尔和欧盟委员会主席乌尔苏拉·冯德莱恩在布鲁塞尔欧洲理事会大楼与中国领导人习近平举行在线中欧峰会后。 Olivier Hoslet/EPA, via Shutterstock

在乌克兰问题上，习近平照本宣科的回应可能证实了一些担忧，即欧洲对中国期望过高。北京人民大学欧盟研究中心主任、一个政府顾问小组成员王义桅表示，中国需要更好地解释，其对普京的影响是微弱而有限的。

“如果中国得罪了俄罗斯，那就没有人能够影响它了，”王义桅在接受采访时表示。其他人不应该认为“就好像中国可以随时给普京打电话，叫他停手他就会停一样”，他说。

中国也许还能阻止欧盟对其采取更加强硬的立场。

中国与欧盟互为最大贸易伙伴，中国还可以指望严重依赖中国消费者的国家，特别是欧洲最大经济体德国。中国还可以游说匈牙利和希腊等国，这两国都曾阻挠欧盟发出批评中国的声明。

学者王义桅表示，对俄罗斯的制裁也会伤害其他欧洲国家。这可能会阻挠实行与中国及其巨大市场为敌的措施，因为那可能造成进一步的经济损失和整个欧洲的政治动荡。

“最主要的不是中国去平衡。最主要是制裁伤害了他们自己，分化了他们自己，”他说。“欧洲慢慢会理解中国的这个立场的。”

但到目前为止，中国的外交政策并未在欧洲赢得支持。

据四名了解讨论情况的欧洲官员透露，自俄罗斯入侵以来，中国外交官告诉欧洲同行，欧洲如此坚定地反对俄罗斯，看起来就像是拜登政府的傀儡。由于都是私下谈话，这四名官员不愿具名。

中国官媒也对这样的批评进行了附和。

“美国裹挟欧洲进入险境，”中国主要官方通讯社新华社上个月在一篇关于欧洲对乌战反应的评论中写道。

“欧洲需警惕再次被美国背后捅刀，”中国主要电视台央视在另一篇评论中表示。

将欧洲描绘为美国的附庸反映了中共坚持的策略，即美国危及到俄罗斯国家安全，从而引发了乌战。但这样的态度惹恼了欧洲官员。



乌克兰总统泽伦斯基与冯德莱恩以及欧盟外交政策负责人约瑟夫·博雷尔一起。博雷尔称与中国的对话“根本称不上对话”。 Ukrainian Presidential Press Service, via 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我们谴责俄罗斯对乌克兰的侵略，并支持乌克兰的主权与民主，并非是因为我们像中国有时暗示的那样‘盲目追随美国’，而是因为这就是我们自己的立场，”欧盟外交政策负责人何塞普·博雷尔本月写道。“中方领导人应理解这一重要信息。”

2014年，习近平成为首位前往布鲁塞尔参加欧盟年度峰会的中国国家主席，展示了他与欧盟建立牢固关系的愿望。“中国愿意同欧盟一道，让和平的阳光驱走战争的阴霾，”习近平当年在欧洲学院的一次演讲中表示。

但在最近与欧盟的峰会上，习近平避谈“战争”一词。两名听取了会谈简报的欧洲官员称，习近平将俄罗斯的入侵称为“危机”和“形势”。他们透露，习近平认为，对俄罗斯的制裁——也就是侵略招致的后果，而非指侵略本身——在很大程度上导致了全球能源和食品价格的上涨。

“乌克兰危机要妥善处置，但不能病急乱投医，”根据中国官方的会谈总结，习近平说，“不能把全世界都捆绑到这个问题上。”

欧洲领导人似乎不为所动。这次峰会并未发表联合声明，也没有宣布振奋人心的投资项目。

“这场对话压根算不上真正的对话，”欧盟外交政策负责人博雷尔在峰会后的讲话中表示。“我们无法就乌克兰问题展开多少交流，但在其他问题上也没能达成一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