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普京执政22年来,俄军高层大部均由其简拔于军中,自车臣战争以来的历次军事行动,深深地塑造了这些将领的人生,俄军对乌克兰特别军事行动总指挥德沃尔尼科夫大将就是其中代表人物。
2. 在俄军的高级将领中,德沃尔尼科夫是战斗经验最丰富,也是战斗表现最抢眼的一个,如果仅从能力和资历上看,这一任命几乎是无可挑剔的。但奇怪之处在于,这一任命为何在开战后45天方才公布。
3. 二十二年来,俄军在历次局部冲突中达成战略目标,恰恰是因为保持了战争的“有限性”,而此次俄乌战争,俄罗斯方面表现出的最大问题,则是失去了保持“有限”的能力。只能通过投资源、拼消耗的方式争取胜利,这对俄罗斯是极度不利的情况。
据英国广播公司(BBC)消息,俄罗斯总统普京在2022年4月任命俄军南部军区司令亚历山大·弗拉基米罗维奇·德沃尔尼科夫大将出任俄军在乌克兰的特别军事行动的总指挥官。这也是自2月24日战争爆发以来,首次有关于这场特别军事行动的最高指挥官的消息出现。
来自乌苏里江畔的将军
1994年8月31日,曾经威名赫赫的前苏军驻德集群(ЗГВ)中的最后一支部队—第 6 独立近卫摩托化步兵旅撤回俄罗斯国内,在库尔斯克的一座废弃兵营中重新驻扎下来。该旅下辖1个坦克营、4个摩托化步兵营、2个炮兵营和其他一些支援与辅助单位,其中第154独立摩托化步兵营的营长就是德沃尔尼科夫。
第6独立近卫摩托化步兵旅改造后的营区
德沃尔尼科夫在1961年8月22日出生在苏联滨海边疆区的乌苏里斯克,这里的另一个名字,叫做“双城子”。中学时代,德沃尔尼科夫在乌苏里斯克苏沃洛夫军事学校(Уссурийское СВУ)。苏沃洛夫军事学校是苏联军事教育体系中很特殊的一个部分,进行中学阶段的预科军事教育,目的是培养基层士官和军官生。在苏联时代,前后共建立了20所这样的中学,至今仍有9座在俄联邦境内运转。
德沃尔尼科夫中学毕业后考入了莫斯科高等联合兵种指挥学校,接受了本科军事教育,1982年毕业后,被分配到苏联远东军区担任步兵排长。七年后,他在上尉营参谋长的级别上,被选拔进入伏龙芝军事学院接受深造,这是苏联基层军官跃入中级指挥与参谋岗位的龙门。但对德沃尔尼科夫尔来说,不幸运的是,当他结束两年的深造毕业时,已经是1991年的夏天,叶利钦刚刚在俄罗斯第一次全民总统选举中获胜,苏联的解体进入最后的倒计时。
毕业后的德沃尔尼科夫就被派往苏军曾经最精锐的西部集群中任职。如果这一任命是在70年代,那是对一名年轻军官的优待,但在1991年,这个任命的含金量的贬值速度,几乎和当时的卢布差不多。当时的情况可想而知,一个来自边疆区的小伙子,从15岁开始接受军事教育,在服役15年成为少校之后,忽然被分配到了德国,这意味着他不可能获得国内部队的军官所能获得住房分配,而在苏联解体前开始加速崩坏的西部集群虽然开始从事走私,但其中的油水肯定不会分给一个新来的少校。
1993年,第6独立摩托化旅最后一次列队通过柏林的勃兰登堡门
1994年8月,德沃尔尼科夫随部队返回俄罗斯时,俄罗斯的宪法危机刚刚过去还不到一年,国民经济彻底搁浅,从东欧撤回国内的前苏军精锐立即遭遇了营房不足、补给匮乏的问题,战备水平直线下降。而就在三个月后的11月29日,第6旅就接到了参加车臣军事行动的命令。
第6摩托化旅以第154营为核心,抽调其他各营官兵与装备组建了一个营战术群,约800人,前往车臣参战。该营抵达战场的时间较晚,没能参与到惨烈的格罗兹尼攻城战中,但也在几个月的战斗中付出了20人阵亡,50余人负伤的代价。这也是德沃尔尼科夫首次参与战斗,根据后来的授勋与晋升情况来看,作为营长的德沃尔尼科夫表现不错,1995年被调往第10近卫坦克师第248摩托化步兵团担任参谋长。
但据当时在车臣的俄罗斯战地记者阿尔卡季·巴布琴科(Arkady Babchenko)在接受BBC采访时所说,德沃尔尼科夫是一个非常自我、冷酷的人,营里的官兵普遍都不喜欢他,他也并不在乎他们。这种消息带有很强烈的偏见,但即便真是如此也不算很严重的缺陷,充其量只是一种指挥风格。毕竟,在俄罗斯军队中,这种状态其实也并不罕见,官兵关系融和在这支军队中比较稀罕。格奥尔基·朱可夫元帅在整个服役期间都深受下属们的憎恨,他毫不体贴手下的官兵,并且全不吝惜地将他们当做战争的燃料使用,科涅夫、崔可夫、瓦图京也都有类似的风评,而爱护官兵且指挥精细的罗科索夫斯基才是苏联/俄罗斯军队中的异类。
1994年的车臣战争是俄罗斯军队最屈辱的一页,但这场战争也是这支军队十几年来经历过的最大规模的一场,在其中有着不错表现的军官相继都进入了晋升的快车道。而德尔尼科夫最终的时来运转,则是在1999年爆发的第二次车臣战争。
“普京的将军”中的佼佼者
重新回到车臣战场是,德尔尼科夫已经成为了俄军头号王牌—第2近卫摩托化步兵师(“塔曼”师)第1近卫摩托化步兵团的团长,承担了对格罗兹尼的主攻。而这场战争也是普京参与的第一场战争。在格罗兹尼的表现,使德尔尼科夫受到普京的赏识。从2000年到2003年,德尔尼科夫先后晋升为北高加索军区参谋长,与第19摩托化步兵师师长,随后跃入俄军高级将领成长的最后一道龙门——总参谋部指挥学院(前伏罗希洛夫军事学院)。这道龙门通往俄军集团军一级指挥与参谋岗位。
苏联/俄罗斯最高军事学府——总参谋部指挥学院正门
值得一提的是,德尔尼科夫在北高加索军区担任第19师师长时,他的上级指挥官——第58集团军司令,就是现任俄军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大将。
从总参谋部指挥学院毕业后,德尔尼科夫开始从第36集团军参谋长的职务干起,在2008年就成为俄军远东军区红旗第5集团军司令。从团长到集团军司令,只用了不到十年时间。
2015年9月,德尔尼科夫在中央军区第一副司令员的职务上,受命指挥俄军在叙利亚的干预行动,这是一次规模不大,但极为精巧的多军兵种联合作战,作战复杂程度远超车臣战争与格鲁吉亚战争。在他任职的9个月中,俄罗斯航空航天部队的飞机出动了9000多架次,还从里海发射巡航导弹,摧毁了武装分子的200多个石油生产和加工设施。
在俄军的介入下,叙利亚军队收复了400多个定居点和1万平方公里的领土,夺回了巴尔米拉,并打赢了关键性的代尔祖尔战役。但与此同时,德尔尼科夫也开始受到西方媒体的攻击,被称为“叙利亚屠夫”。而俄罗斯媒体则将他称为“俄罗斯雷霆”(русский гром)。但普京对他的信任也进一步加强,随后他成为俄军最重要的南部军区的司令员,这个军区就是前北高加索军区,几十年来一直负责压制高加索与东乌克兰,也是俄军战备程度最高的一个军区。
在俄乌开战前夕,南部军区共下辖第8、49、58集团军与第22军团,并直辖第7近卫空中突击师,其中第8、58集团军都是多次参战并高度戒备的精锐部队,在2月24日开战后,就在乌克兰东部与南部打得有声有色,多次在行进间击溃乌克兰正规军。这些胜利都大大强化了德尔尼科夫在俄军之中的军事声望。
在俄军当前所有高级将领中,德沃尔尼科夫绝对是战斗经验最丰富,也是战斗表现最抢眼的一个,甚至连俄军总参谋长格拉西莫夫都不能与之相比。如果仅从能力和资历上看,这一任命几乎是无可挑剔的。
但直到此时才为这场特别军事行动任命一名总指挥,这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临阵换将背后的“大动作”
在这场规模浩大的战役中,俄军累计投入来自11个集团军、2个军团以及空降兵、海军步兵与总参谋部侦察部队的100多个营级战术群,仅地面兵力就接近20万人。他们在乌克兰东部的漫长战线上,进行了超过一个半月的艰苦战斗。而这场军事行动的指挥官却一直笼罩在迷雾之中。对此,我们此前曾提出,俄军对乌克兰的这场特别军事行动,是由俄罗斯总参谋部通过两个参与战争的军区进行指挥。
事实上,根据俄军最近的几次人事任免来看,其指挥体系大致应该是,部署在东线和南线的俄军第8、49、58集团军与第22军团由南部军区负责指挥,而部署在白俄罗斯到沃罗涅日之间漫长战线的第1坦克集团军,第2、5、6、20、29、35、36、41等集团军,以及空降兵部队则由西部军区负责指挥。在开战时的俄军编制序列中,北线的俄军看似规模很大,但只有第1坦克集团军与第20集团军参战编制比较完整,其他各集团军则基本都是抽调部队参战,实际参战规模比番号低一级。这么复杂而混乱的编组模式,带来了指挥、后勤、通讯上的一系列问题。随着北线俄军遭受惨重损失,原本零碎的部队被进一步大乱,俄军指挥结构上的压力也变得越来越大。
开战时,俄军南部军区司令为德沃尔尼科夫大将。南部军区参谋长兼第一副司令员谢尔盖·库佐夫列夫上将与德沃尔尼科夫同岁,也是个参与过两次车臣战争的老兵,在德沃尔尼科夫被任命指挥介入叙利亚的军事行动时,库佐夫列夫则以第58集团军司令的身份参与了顿巴斯冲突。在2020年11月至2021年2月也被任命为驻叙利亚俄军总司令,他的晋升履历比德沃尔尼科夫差不多慢五年,在2021年2月18日,他也拿到了第三颗将星,因此,俄罗斯南部军区首长有一位大将和一位上将。
2015年10月20日,时任第20集团军司令的库佐夫列夫少将受到普京接见
俄军西部军区在开战时的司令为亚历山大·亚历山德罗维奇·茹拉夫列夫上将,1965年出生。他是在叙利亚接替德沃尔尼科夫职务,成为第二任驻叙利亚俄军总司令的人,也是在苏军驻欧集群中开始的军事生涯,参与了第一次车臣战争,但错过了第二次车臣战争,此后,又参与了南奥塞梯战争与叙利亚内战。而茹拉夫廖夫的参谋长阿列克谢·扎维齐安中将与他同岁,参与过第二次车臣战争、顿巴斯冲突与叙利亚内战,其中,在顿巴斯冲突中,扎维奇安是茹拉夫列夫的继任指挥官。
2017年3月23日,普京接见时任俄军副总参谋长的亚历山大·茹拉夫列夫上将
目前,我们基本可以确定,普京的战争指导,是通过俄军总参谋部形成战役意图,转达给两个军区司令部,再由军区司令部各自承担两个方面上的战役指挥,分别协调各个战役兵团,并通过本军区的后勤兵站体系保障本方面的部队。理论上,在苏联时代,军区与方面军本就是“一而二,二而一”的组织,开战后,会在军区司令部基础上组建方面军司令部,方面军更加聚焦于野战指挥的职能,但军区司令部的结构仍会保持,用以承担作战方向上的后勤保障与军政管理工作。但在普京时代,军区司令部是直接承担战役指挥职能的。
这一体系,本质上,是普京时代以降22年来一系列军事行动的放大。在车臣战争中,参战的多个集团军由一个军区负责战役指挥,军区向上直接对普京与俄军总参谋部负责。而且,俄军以往这些军事行动,也从来没有超过一个军区的范围,以致于从来没有遇到过“两个军区的战役协调怎么进行”这个问题。
“一个军区,一场战争”,俄军的这一指挥体制,带有普京时代的鲜明特征,即整个军事行动“快打快走”,不拖泥带水,有着清晰而有限的政治目标。普京的战略意图传达清晰、回馈迅速,通过总参谋部与军区司令部两级的信息转录,既解决了普京作为军事门外汉的指挥困难,也解决了苏俄军队眼界封闭,缺乏战略意识的隐患。
而这一体系的特点,恰恰就是“有限”,战场有限,手段有限,目标也有限,所以俄罗斯才能以有限的力量不断撬动国际战略的走向。但此次俄乌战争,俄罗斯方面表现出的最大问题,却也是渐渐失去了保持“有限”的能力。当战局不断扩大,俄罗斯要靠不断加码来争取胜利的时候,俄罗斯战略态势的被动就只会不断加剧。
俄军的问题暴露出来很多,如电子战体制、兵员不足、装备战法陈旧等等,大部分都有着错综复杂的根源,并不是在短时间内能调整过来的。而指挥员的调整是俄军所有措施中能最快见效的一个。而这种见效快可能也是因为,俄军此前在这个领域短板太明显。但对于赢得一场战争而言,这样的调整仍然是不够的,俄罗斯若要求胜,就必须在更多领域采取更多努力。
马基雅维利曾言,“战争可因你所需而来,却并不会如你所愿而止”。无论俄罗斯曾抱有怎样的战略雄心,此刻都必须重新斟酌、调整。而乌军必然也不会坐视俄军顺利筹备新一轮攻势。随着俄军在多个方向上攻势的瓦解,乌军也开始站稳脚跟,如何在俄军制空权之下实施反击,这个世界性难题也摆在了乌军面前。俄乌局势仍然酝酿诸多变数,对此,我们继续密切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