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许多游客们打卡的风景名胜。
但在同样一座山的背面,
有一群年轻人在近十年悄然住了进来。
住在岳麓山里的年轻人们
和游人如织的景区不同,
这些年轻人多半做着相对时间自由的工作,
在山里比邻而居,
闲时看山、喝茶、聚会,
而且市中心的“山景房”,
往往只要几百元的月租。
位于岳麓山背面,改造后的“老房子”
贾瑞峰2016年在山里最早租下的房子,虽然简单,但是月租只要200元,省下了他很大的开销,如今房租涨到每月400元。
2020年初,90后的贾瑞峰和发小贾遥,
租下了山间一个五百多平米的破败院子“老房子”。
为了节约成本,
两人一手一足自己上阵改造。
如今,这里不仅是两人理想中的工作室,
也成为岳麓山山居青年们的一个据点。
他们在山间共同生活、分享音乐、交流想法。
这种生活不切实际吗?
但贾瑞峰说,
“做自己喜欢的事,生活才有可能真正得好”。
编辑 周天澄 责编 陈子文
2月22日,长沙下了多年来最大的一场雪,岳麓山被白皑皑的积雪覆盖了一层。第二天,大雪初霁,积雪缓慢地消融,从“老房子”的屋檐淅淅沥沥滴落下来,听起来仿佛一场绵长的雨。因为怕路面湿滑绊倒来人,贾瑞峰把屋檐下的门廊拖了又拖。
雪天的老房子
这里总有朋友来。岳麓山位于长沙的市区,“老房子”离地铁站步行也就二十分钟,所以山下城中的朋友隔三岔五就会来串门。
更不用说,越来越多朋友都直接住了过来——岳麓山背后的茶场村,村中空置了不少老房,上山的年轻人多以每月几百的房租租下,改造后居住,大家几乎是各自在窗前招手都能看到的距离。
老房子的朋友们当晚举行了“厨艺大赛”
山里和城中有一个微妙的时差,下午是最和暖的时候,朋友们不知不觉就在门廊坐了一圈,带着各种乐器即兴弹唱,晚来的朋友带着菜——晚上,这里会有一场“厨艺大赛”。
山上生活圈的中心便是“老房子”,老房子由90后独立电影导演贾瑞峰和发小贾遥在2020年租下。年轻人积蓄不多,又想有处理想的生活工作空间,山上租金便宜,宅子加上院子500多平米,年租金不到两万元,租期15年。
老房子改造前
改造后
老屋已荒废多年,原始屋况糟糕,室内光线昏暗。改造这个空间的成本林林总总一共大约三十五万,不少都是借的。所以在改造上,许多事需要亲力亲为,一半出于他们好友二人的审美旨趣,一半也是为了节约资金。
断续改造了两年后,才呈现现在的样子。
老房子起初没有路,路是贾瑞峰和贾遥自己铺出来的
首先,开路。老房子初时没有路,路是他们自己开出来的。为了节省人力成本,沙子水泥是他们人肉一袋袋搬上山的,“一天搬一百多斤,第二天浑身都酸,但还是得继续搬。”
门廊是朋友们最喜欢的地方之一
门廊原本水泥地面,他们用木头铺满,包括小小石阶。上面摆了几张桌椅板凳,都是旧物。他们希望人在山中,可以尽量和自然有接触,而不是宥于室内的空间。坐在这里,可以近距离直面超过百岁的枇杷树,可以听到山谷里风的回声。
从大厅进门,视野开阔。原来的三间房被全部打通,他们希望这个空间通透、敞亮。为此,他们做了“墙改梁”,用房梁来撑住整个空间。
视野开阔明亮的“玻璃房”
打通的空间,室内与室外的界限也模糊了。左侧一间是整扇整扇的落地窗,门可向四面打开。这被称为“玻璃房”,也是朋友相聚最爱待的地方。这样的设计当然也是为了透气和开阔。现在这间屋子采光极好,窗户好像天然的风景画布。
茶座用一块旧床板做成榻榻米,一个旧床架变成桌子
中庭有一个茶座,仅仅用一张薄帘、一根梁木略作区隔。那是一根完全没有修饰过的原木,是原本房子的房梁,拆下来以后完全不经处理地加以保留。
一开始的时候,他们还为了这个设定有些意见不统一。但是随着老房子逐渐改造完成,这根木头和整个空间的气质越来越契合,“仿佛天然就应该在那里一样。”
一堵砸到一半的墙
类似的思路还有:空间的中间有一堵墙,被敲到一半,他们突然觉得“放在这里好好看”,于是被留了下来。那一点不规则的断裂让整个空间变得灵动起来。
后院是窄长的一条,和门廊呈对称的样子,也被铺上了木地板。平时这里少有人行走,除了要取水的时候——后院有一口水井,取出来的水特别清甜。大家平时泡茶、泡咖啡,都用的井里的山泉水。
尽管很少有人来后院,他们还是开出了一个可以看山的洞
虽然后院平时来人不多,但是他们还是在墙上敲出了一个不规则的洞,那样正好可以可以看到近在眼前的山体。
墙是夯土做的,敲下来的墙体筛过,加上胶,就成了刷墙的墙漆。因为本身就是墙,刷回到墙上和整个空间相得益彰。
这也是贾瑞峰和贾遥的设计思路:弱化“设计”的部分,尽可能让它呈现出最自然、和环境融为一体的样子来。
改造的过程中,两人逐渐确立了方向:山野、自然、保留时间的痕迹,他们希望这个空间和岳麓山融为一体。
装饰家具,很多取材于自然
材料,他们尽量就近在山间找。比如一盏吊灯,是捡来的一根白化了的木头,他们在中间开槽,装上灯管,不加修饰地挂起。地灯和壁灯,则由竹子做成。
空间里的插花器皿,有些也是原生的竹筒。他们在山间拣拾了砂石和树枝,摆成了枯山水,成为空间的装饰。
竹灯与亚麻“天花板”
玻璃房的顶用旧亚麻布铺就。这也是在“省钱”的前提下有的思路,倒是成就了这个空间的一景。光线好的时候,树影直接投在布上,影影绰绰,非常迷人。
贾瑞峰非常珍惜这座房子里原有的自带“时间感”的氛围,比如一些墙体的斑驳、旧的家具橱柜,他都尽量加以保留。他说:“时间是带有雕刻功能的,时间能带来的变化,是人力所难以完成的。”
老房子的“秘密”
在玻璃房的墙上,有一个墙洞,他们也没有做任何修补。平时,它被画框盖住,移开画框,会发现墙洞里塞满了小小的纸片——那是老房子的朋友们的心愿,像秘密一样,被老房子默默守护。
他们使用壁炉取暖
因为房子本身朴拙的风格,他们也非常坚持不使用空调。但冬天长沙山上持续低温,取暖成了问题,最后他们决定在玻璃房装上了壁炉。日常烧的柴火,也来自山间——那一场大雪压断了门前大树的树枝,于是老房子最冷的时候,又多了好多柴火,仿佛一种自然的节律。
带有时间感的家具
家具有些是老房子自带的,直接留用。其他也多数是二手的旧家具,他们打磨、刷漆,继续使用。有些看上去旧得有趣,索性完全不处理,放在这个有时间感的空间里,自成一派。
朋友铁花画的活动海报
山上的朋友们也是空间不可或缺的组成部分。墙上挂的插画、海报,是朋友的手绘;厅内陈列着的,是朋友做的植物染艺术品;茶具,是朋友的烧窑作品。常常来老房子相聚的朋友,在这里或多或少,都会留下一些自己的痕迹。
除草中的贾瑞峰
在西北人贾瑞峰的印象中,山都在城市以外,阔大坚硬、难以接近。他来长沙念大学以后才发现,山就在城市里,成为日常生活的一部分,这种新鲜的感受非常打动他。
他短暂回过一阵家乡,2016年左右,又回到了自己喜欢的长沙。初来时工资不高,房租预算有限,只能住在城区逼仄的小房子里。
偶然的机会,他发现岳麓山里也可以住人,几乎没什么犹豫,就在山里租下了一间小房子。
“那会儿的房租才200块一个月(注:现在涨到了400元左右),相当于用这个房租住在了市中心的山景房。这种自由的感觉是很好的。”
两人是从小什么都一起做的朋友
又过了半年左右,他把从小玩到大的发小贾遥从老家叫来了山里生活。
他们两家是世交,三四岁就一起玩,小学念到高中都是同学。成长过程里,每每有什么新的想法都会互相交流,默契到“会同时产生同样的念头”。
岳麓山的年轻人们时常相聚
那一年,这对从小在一个院子里长大的好朋友,又在岳麓山里做了邻居。
现在山里大概定居着七八个年轻人,都是互相影响、帮衬着住进山里。比如贾瑞峰搬进山里,就是受到谈斌的影响。
谈斌是公认的住山“元老”,2011年就已经搬来,在山里住了十几年,一直在做自由设计师和音乐人的工作。
谈斌(左)已经在山里住了超过十年。“越住越爽”,他这样说。
83年生的谈斌在长沙长大,大学毕业后在上海当平面设计师。2011年,他回到长沙,偶然进到山里,很快被山里的环境迷住。在山里,他来来回回走了很多遍,最后在茶场村住了下来。
他觉得山里的一切都有一种自然的节律,他也尊重这种节律。他不用洗衣机,日常用水要在小溪里取,什么时候取水则需要根据天气和下雨的情况做出判断,这是城市里不会有的生活体验。
山里有许多百年老树
又比如山里有杨梅树、枇杷树、橘子树,在不同的时节成熟,且每年成熟的时间都不甚一致。“住在山里,会不自觉地去关注这些东西。”而城市里人人关注的那些内卷、焦虑、房价等等,在山里是最不重要的事。
他的工作台直接就面对着群山的方向。他不爱说话,住在山上更是减少了绝大多数的社交。但他并不觉得孤独,因为他可以特别容易地看到山。
住了11年的他,并不觉得生活有什么不便,反而“越住越觉得,太爽了。我应该不会再回到城市生活了。”
卓琪和男友慧群
90后独立策展人卓琪则是去年新搬来的。她的男友慧群是较早来岳麓山居住的一批人,卓琪前两年就常来探访男友,但是又对于山里不可避免的蚊虫等等问题感到有些忌惮,所以一直只是岳麓山的访客。
这几年,她出国留学、归国工作,兜兜转转又回到岳麓山里,发现自己“仿佛被山驯化了”,曾经觉得不便的那些事,都不再动摇她的决心,她决定也搬来居住。
她也经过了现实的考量:“茶场村去市区也就五块钱摩的的距离,所以如果工作需要下山,也很方便。而且,山里的房租真的要便宜得多。”
她和男友都曾经在深圳工作,每个人都行色匆匆、边走路边看手机、所有事情都有严格的时间表。但是山里不是这样,大家随性随意地生活,她感到自己松弛了很多。
在山里弹唱、喝茶
比如,她来到山里之后,发现自己的衣柜和在城市里的时候大不相同。以前总要根据各种场合去搭配和准备衣服,需要时刻保持“得体”。但是在山里,好像不再活在他人的眼光中,她已经很少买衣服,也完全不会为要穿什么而焦虑。
而且,在山里的时候,好像会更加专注。“前两天有朋友来我这聊事情,他们都惊觉自己居然一下午都没看手机。”那在山里会关注什么呢?“比如说,前两天月亮的月晕特别明显,我们所有人聊了很久的月亮。”
“我们并不是觉得这样一种生活就比城市生活更好,这是没有什么好坏之分的。”卓琪概括他们这一群人的生活,“重要的是一种更多样的可能性,人要找到属于自己生活的节奏,而不是完全被外界裹挟着跑。”
电影放映活动
按照贾瑞峰的说法,他们这群人“莫名其妙就会聚在一起”。往往也没有谁组织或发起,突然大家就都来到了老房子。他们玩在一起的方法,都有些天真的趣味。
天气好的时候,他们在门前的空地上踢毽子;有时候一人带一个菜,进行没有奖项的“厨艺大赛”。在那间玻璃房,他们喝茶、玩乐器、烤火,或只是看窗外的叶子在风里摆动。
日常活动
他们在这里办过展览、做过读诗会、音乐会。相熟的乐队Sweet heart在这里做了第一场音乐分享,他们称之为“围炉乐话”。柴火在壁炉里毕毕剥剥地燃烧,现场的氛围轻松而温馨。“只有音乐和自然的声音”,是这一群朋友的美好回忆。
这个群体还在不断扩大,就在最近,又有几个即将毕业的大学生准备住到山里。他们大多做着相对时间自由的创作型工作,没有太强的物欲,并且喜爱大自然。时不时地,他们相聚在老房子。
“或许会有人觉得这样生活是不切实际的,但其实这再现实不过。”贾瑞峰最后解释,“我觉得人要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生活才会变得更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