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锐见Neweekly (ID:app-neweekly),内容转载自新周刊APP,作者:刘车仔,头图来自:《史密斯夫妇》剧照


这个世界上,能够让人群迅速撕裂成两半的方法有很多种,狼人杀游戏算一种。


最近一条吐槽微博,又让狼人杀爱好者与狼人杀边缘人在微博相聚了:


“很多人不敢讲,但我相信一定有很多跟我一样的朋友:我们,真的不喜欢狼人杀。不喜欢人格需要编谎话的游戏!因为我们真的不会说假话。普通的社交,就已经让我精疲力竭。说假话这件事,对我来说比上班还累……”



连博主本人都没想到,这条普通的吐槽,在短短几天时间被转发超过1.5万次,有4.1万个点赞。评论区里更是激烈,大部分人几乎如遇知己般倾诉:原来有人和我一样讨厌狼人杀!


另一群人则感到深深地委屈:不喜欢玩就不要玩,有人强迫你玩吗?为什么优越感这么强?


作为一款社交场合、聚会休闲的必备游戏,狼人杀的优势就在于,它可以让一群陌生人快速跨过寒暄环节,来到社交实战环节。以至于很长一段时间,玩狼人杀,成了派对正确打开方式。


只不过,这些年来,狼人杀不仅没有成功感化这些不争气的狼人杀小白,甚至不少对狼人杀并不反感的人,也渐渐对这款游戏嗤之以鼻。


如你所见,这两年,狼人杀热潮逐渐退去。


为什么有些狼人杀边缘人永远无法喜欢上这款游戏?而这款游戏,又是如何走上穷途末路的呢?


狼人杀,一个始于说谎的游戏。/动画片《匹诺曹》<br>
狼人杀,一个始于说谎的游戏。/动画片《匹诺曹》


不是我玩狼人杀,是狼人杀玩弄我


回老家过年时,小韦的堂兄弟姐妹们齐聚一堂,湖南冬天的夜晚很冷,大家围着一个大桌子烤火,上面盖着一张破旧的棉被子。兄弟姐妹一年没见,寒暄过后,百无聊赖之中,有人提议玩狼人杀。


每当这时候,就是小韦的“上刑”时刻。本着“一个都不能少”的精神,申请围观的小韦被不容分说地安排了:“来嘛来嘛,玩几局就会了。”


在一群人中,不玩显得尤其不合群,只能硬着头皮上。有不少狼人杀小白正是这样无数次踏进了狼人杀世界。


马东曾经介绍《饭局的诱惑》时提到:“一个好的游戏产品必然带有先天的社交属性。”说的便是狼人杀游戏。这一款桌游不依赖电子设备和技术,多人面对面即可完成游戏,由于强调面对面对话,狼人杀成为社交一把手。


当时,《饭局》定位成国内首档明星狼人杀综艺节目,由马东、侯佩岑和蔡康永主持,每周邀请不同明星嘉宾参与。在明星效应下,狼人杀迅速出圈。 


《饭局的诱惑》带火了狼人杀。
《饭局的诱惑》带火了狼人杀。


在超过5个人的场合,无论是公司团建还是亲友聚会,大家一言不合就玩狼人杀。但并不是所有人都发自内心地喜欢这个游戏。


玩过很多次,小韦始终体会不到玩这个游戏的乐趣在哪里,反而压力重重。


要是拿到好人牌还能从头到尾消极应对就行了:“我是好人,昨晚发生了什么我都不知道。反正我是‘好人’。”最紧张的是拿到“狼”牌或者功能性身份例如“预言家”、“女巫”之类的,这时候该如何像模像样地推理发言成了问题,只能浑水摸鱼混过去。


有时候混着混着就赢了,但大多数时候,是直接被“狼”随机杀了。总结下来,小韦的游戏体验就是四个字——随波逐流。关于游戏的奥妙她永远都不懂,也不想懂。“对它提不起劲,更别说去思考话术和逻辑了。”


为什么玩一个游戏要这么累?小韦“感觉不是我玩狼人杀,而是被狼人杀玩弄”。狼人杀“边缘人”小张也有同感,“我喜欢看电影、看书,和朋友散步、聊天,玩游戏还要勾心斗角、尔虞我诈,看着都累死了”。


小张感觉自己就是个“狼人杀黑洞”,每次发言都发不好,让本来就口头能力不佳的她感到瑟瑟发抖。有一次,她抽到了“狼”牌,一开口就暴露了,因为她在自我介绍时说“我是一只村民”。她说完后全场爆笑,游戏第二轮,她就被投死了。


喜欢的人享受唇枪舌剑、“优秀发言”的快乐,但面对大家的发言,有些人则常常感觉到自己是个始终无法入戏的局外人。小韦说,有时候看着对方说话的语气,好像对方真的进入了狼人杀人的村子,而他自己却只能说“我是好人”,在“村里”睡了一晚上什么都不知道,好尴尬。


不玩狼人杀,不合群,玩了吧,伤自尊。有一次,堂姐干脆直接跟小韦说:你这样以后怎么融入交际局认识男生啊?现在大家都爱玩这个。


她只能在心里嘀咕:我还是不找爱玩狼人杀的男朋友吧。


以谎言开始的博弈 


对每一个狼人杀边缘人来说,最恐怖的事情,莫过于看着自己昔日信任的朋友,突然在游戏里变了个人。


小张说,在一次狼人杀局中,昏黄灯光照射下,朋友C的脸突然变得阴晴不定。他气势汹汹且大义凛然,声音提得很高,被他怀疑是狼人的朋友显得局促且无可争辩,最后涨红了脸。下一轮,C依旧不依不饶。


这不是小张昔日认识的腼腆温柔的C。最后令大家大开眼界的是,C才是那头狡黠的“狼”,他把所有人都骗过去了。


难怪有人好言相劝“千万不要和熟悉的朋友玩狼人杀”,否则狼人杀就成了“友谊杀”。


与此同时,一些人深深地享受“合法欺骗”的快乐,戏称狼人杀满足了自己的精神需求。


上个世纪80年代末,一款叫做《黑手党杀人游戏》在莫斯科大学心理学系实验室诞生了。1987年,在莫斯科大学夏令营的普通课堂中,这款游戏被应用于模拟少数知情“杀手”与多数平民的博弈。


夜间,只有杀手可以睁眼,“杀死”一位平民;到了白天,所有玩家睁眼,通过发言辩论的方式票选一位最具“杀手”嫌疑的玩家,票数最高者出局。


那年夏令营的课堂,学生们为争论谁是“杀手”吵得不可开交。但他们也许不知道,这款游戏其实是为苏联“秘密警察”50万名间谍设计的,目的是训练他们在强大的压力下“富有逻辑地说谎”。


这便是狼人杀游戏的原型。


狼人杀游戏对杀人游戏做了升级,除了杀手和平民,狼人杀还增加了“神族角色”,比如能够每晚查验一名玩家身份的警长、拥有解药与毒药的女巫、死后可以开枪带走场上一名玩家的猎人等。


“狼人”为了不暴露身份开始假扮平民或“神族”;“神族”为了尽可能存活与“狼人”对抗反而选择隐瞒身份;平民有时会假扮“神族”混淆视听——本质上,这就是一款始于谎言的游戏。


 间谍需要很好承受说谎的压力。/美国电影《特工绍特》<br>
 间谍需要很好承受说谎的压力。/美国电影《特工绍特》


小韦思考过自己为什么不喜欢这款游戏,她也一度怀疑自己比别人笨,但想了想,她还是觉得自己提不起兴趣是因为这款游戏的推理,是基于虚假的事实。


为了达到狼人杀游戏的目的,欺骗者所要做的就是为欺骗对象建构起虚假的“基础认知”,一旦虚假的基础事实被采纳,那么谎言的操控便易如反掌。


比如狼人杀中有一个屡见不鲜的“狼自刀骗解药”战术,本身就是非常巧妙的操纵术:游戏中“狼人”获胜的条件是杀死全部“好人”,因此普通玩家对于游戏的基础认知是狼人一定会杀死好人。


“狼人自杀”便是利用这一“基础认知”来证实自己的好人身份,这一行为本身则是通过对基础认知的颠覆完成的。


如果说不少狼人杀“老司机”认为,这款游戏最隐秘的乐趣,便在于它能“公然说谎”。但小白玩家则对狼人杀世界里的谎言逻辑感到心累:当“老司机”在谎言中“纵享丝滑”、玩出各种花招,将普通玩家牵着鼻子走的时候,小白玩家感觉到自己被深深玩弄。


“ 我没有说谎,我何必说谎。”<br>
“ 我没有说谎,我何必说谎。”


网友“软核象限”在网上分享过自己被狼人杀震撼的经历:


2017年夏天,为了给一个朋友送行,一帮不太熟悉的人聚到一起玩狼人杀。


第一把,大家一开始就把东道主给票死了;第二把,他抽到了预言家,一边认真听,一边掏出手机查那些接头暗号一般的术语,什么“警徽流” “金水” “银水”……好不容易弄懂了,轮到他的时候,很自然地,他随便指了一个人,结果他惊讶地发现其他人对此分析了半天。


由于是预言家视角,他便发现了好多人都喜欢装预言家,并就此陈述得滴水不漏,随后他也很快发现了“带节奏”的技巧,只需要建立一个“事实”,然后围绕这个事实不断演绎。


出于新奇,他觉得大家的反应很有趣,但游戏体验“无聊又充满压迫感”。


回想起来,他觉得自己不喜欢狼人杀游戏,是因为它的“推进感”很强。


作为一个纯语言类游戏,狼人杀的进行全靠每个玩家的发言作为载体。如果每个玩家都不说两句话,这个游戏几乎就无法进行。 


对于社恐来说,被强迫发言的感觉太糟糕了。/综艺《娱乐百分百》<br>
对于社恐来说,被强迫发言的感觉太糟糕了。/综艺《娱乐百分百》


对于喜欢发言且善于掌控节奏的玩家来说,狼人杀游戏充满了乐趣。但是对另一部分内倾性格的玩家来说,这就是巨大的压力——为了游戏的正常进行,不得不发言,强行分析。


可问题就在于,这不是日常普通的辩论,也不是基于寻找真相的推理,因为这样的发言充斥着谎话。玩家为了“排除嫌疑,剖明心迹”,争取公众信任,最重要的事情不是逻辑推理,而是如何用表演和煽动能力说服别人。


美国作家Jeff Wise 根据其多年心理学研习,为大家分析了“如何成为一个出色的骗子”。Wise 认为,成为出色的骗子要具备的基础条件,是强大的抗压能力。


特别是当其他人已经对说谎者产生怀疑并提出质询时,缺乏抗压能力的说谎者容易自乱阵脚,轻易投降。


可是,对于狼人杀边缘人来说,人生已经够累了,为什么玩游戏娱乐还要锻炼自己的说谎抗压能力?


圈层固化的狼人杀,路越走越窄 


对小韦来说,玩狼人杀最糟心的事情,恐怕还在于一局游戏结束之后的“逻辑复盘”


如果那一局是预言家,有人就会教育她“不该那么早亮出身份的”“我跟你说,是这样的,你知道吗”类似的说教,让她越来越厌恶这个游戏。


2017年,狼人杀几乎火遍了线上线下,奠定了自己“桌游一哥”的地位,遗憾的是,狼人杀也很快迎来下坡路。


随着时间的推移,狼人杀圈子里形成了一大批高手玩家,而狼人杀也已经从最初的新奇游戏变成了鄙视链很强的圈子——如果不依照高手玩家的“潜规则”进行,就会面临被说教的危险。


比如预言家必须竞选警长,第一天就告诉大家信息、再用“警徽流”的方式传递信息。倘若不这样做,就会被认为“发言不好”,自称预言家的玩家就会遭受一定质疑。


对新人玩家来说,潜规则意味着入场要求极高,这令不少始终躺在鄙视链底端的狼人杀小白越来越厌恶狼人杀,以至于恨不得在微信签名上宣布“有狼人杀的局不要叫我”。


对普通玩家来说,出于越来越牢固且复杂的“潜规则”,一局狼人杀也很有可能走向互相指责泼脏水、被指责逻辑不通、被质疑在演,从而让气氛突然诡异。


可问题在于,一方面,有了潜规则,就意味着游戏越来越失去趣味性;另一方面,狼人杀是由谎言和误解构建的游戏,在游戏过程中,玩家需要不断猜测彼此的身份,在这个过程中难免出现误判。


既要竞技又要社交,这就是狼人杀作为一款社交游戏最自相矛盾的地方。


早在2019年年底,曾经火爆全国、开了多家分店的狼人杀桌游店JYclub宣布闭店,发出最后一条微博“JYclub闭店啦,我们撑不住了”。聚会中,狼人杀游戏也逐渐边缘化,一局狼人杀局,很难叫齐人。


只不过,时不时地,网上还会出现一些类似“世界上不喜欢狼人杀的人们,联合起来”的吐槽,曾经因为不喜欢玩狼人杀被指责“不合群”的人们,已经彻底觉醒——


不喜欢玩狼人杀,真的不是因为我太笨、太不合群,而是,任何一种游戏,都不应该以“不合群”为理由“绑架”他人。


参考资料

[1] 从“情动”到“逻辑”:谁缔造了“狼人杀”的科学主义神话|澎湃思想市场

[2] 狼人杀:藏在我们身边的“特工”|端

[3] 狼人杀,友情杀|南都周刊

[4] 你还在玩狼人杀吗?|毒眸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锐见Neweekly (ID:app-neweekly),作者:刘车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