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俄罗斯坦克开进乌克兰时,奥尔哈(Olha)计划逃离她的城市。她对英国《卫报》讲述了她和两个孩子生活在战区的经历。
人们在赫尔森抗议俄罗斯入侵乌克兰。
第一天(2月24日)
我被爆炸声惊醒,我的梦立刻消失了。我看了看手机,清晨4点50分。我找到了我的背包,叫醒了孩子们,告诉他们收拾行李。
我们决定离开。火车站关闭了,所以我们试图改乘大巴。下午4点应该有一班去波兰的大巴,但车子没有出现。我们想搭便车,但没有一辆车为我们停下来。最后,我们搭上了一辆去麦可莱夫(Mykolaiv)的巴士,因为司机向我们保证,我们可以从那里往西走。车上的每个人都很紧张,因为有消息说下午6点赫尔森会遭遇更多轰炸。我们是在下午6点05分离开的。
在麦可莱夫,大巴站里没有一辆车,只有绝望的乘客和即将到来的宵禁。调度员说,直到早上才会有车子进站,而且根本没有第二天的行程安排。
我不想无限期地困在麦可莱夫。有些人想求一名出租车司机去利沃夫。他拒绝了,因为他担心如果走这一趟路,他自己可能没法再回家。但他说他会带我们回赫尔森。所以我们直接回了我妈妈的公寓。我儿子一直在问:“是不是一切都很糟糕?我们会不会死?你要跟我保证一切都会好起来。”我不知道该说什么,所以我只是握着他的手。
第二天(2月25日)
整个晚上和整个上午,空袭警报不断地呼啸。炮弹爆炸。我们吃冰淇淋。
我们去取泉水,当我们走到桥中央时,城里的塔钟传来了音乐,那首关于第聂伯罗河的歌(“哦,第聂伯罗,第聂伯罗,你宽广而强大”)就在耳边响起。这一幕如同史诗。
我们在赫尔森。与世界隔绝。我想带孩子们去一个安静点的地方,但我们已经没法去利沃夫了,因为一路上都是战区,而且从前天起火车就停了,大巴也停了。我陷入了绝望。
我爸爸在睡觉前为人道主义援助收集暖和的衣服。我有了一个发现——夜里敌机的声音都无法盖住我父亲的鼾声。
第四天(2月27日)
我回到自己的家,打扫了卧室。我用胶带封住窗户,把猫带出了屋子。我叫儿子用胶带把厨房的窗户严严实实封了起来。他用了快整整一卷胶带做这件事。谁能想到,封窗户居然能起到这么好的心理治疗作用。我让我爸观看我们如何在危机时刻浪费材料,还给他看了第二卷胶带,老爸表示看我们这样他就放心了。
奥尔哈展示她这一天的劳动成果,家里但凡有玻璃和镜子的地方都用胶带粘住,以防碎片扎伤家人。
我把所有的玻璃花瓶和瓷雕都收拢起来,放在一个箱子里,然后继续在房间里四处掸灰。
后来,我想了很多次我为什么会从麦可莱夫回到赫尔森。答案是,我不想让我的孩子在黑暗寒冷的车站呆上一整晚。我离温暖的家只有一个小时的路程。我想我可以在家里睡一觉,早上就去波兰。
我错了——没有交通工具,第二天没有离开的机会,以后也再没有了。有些人确实走成了,但我后来才知道,这么做的风险实在太大。其中一些人确实逃过了俄罗斯的路障,但也有人在车里被枪杀。
第七天(3月2日)
俄罗斯士兵试图从一幢行政大楼中拿走乌克兰国旗,结果又被我们的人夺了回来。赫尔森仍然是我们的,只是被武装的敌军和路障包围了,现在网络也时断时续。
我仍在寻找离开这座城市的方法,但没什么法子。我晚上给孩子们读《哈利波特》,这样他们就不会把注意力集中在爆炸上。我儿子有时血压会升高,当他感到头晕时,他只能躺在扶手椅上。我的女儿总是坐在角落里,一声不吭,猫咪躺在她的膝盖上,一动不动。我在睡觉前会抱一抱孩子 ,他们不愿放开我的手。
每周二和周六,我们会在Zoom上开文学会议。通常我们读自己写的诗和小说,有时也读其他作家写的。做分析,分享想法,给出建议。最近,我们在开会时先会问问大家的情况——我们分别住在基辅、切尔卡西、利沃夫、赫梅利尼茨基。诗歌已渐渐淡出人们的话题。我们只是很高兴看到彼此,听到彼此的声音,知道我们都还活着。
第八天(3月3日)
俄罗斯的占领变成了漫长、无休止的一天。我们被包围了,通往城市的道路已经被封锁了好几天。俄罗斯军队试图抢劫超市,但自2月27日以来,几乎所有的货架都已经空空荡荡。
奥尔哈的猫正从窗户望着外面的街道。
昨天,我的一个朋友走了两个小时,找不到一家还开着的商店。然后他遇到了五个冲锋枪手,他们向他问路。这些士兵说,他们从克里米亚来,是为了保护乌克兰免受纳粹的迫害。
每个人都很紧张。孩子们害怕睡觉,父母害怕食物会吃完,我想离开这里,但我不能。我告诉我妈妈不要担心孩子们。面包店向销售点分发免费面包,一些药店也在营业。
移动连接和通信经常被切断,在一些地区已经没有没有网络信号了,我对这一点非常担心。没有客观的信息,就很难驾驭局势。
我听说俄罗斯人从克里米亚给我们送去了人道主义援助。他们是在开玩笑吧?在俄罗斯军队入侵之前,我们一切都很好,我们不需要从任何人手中解放出来。我们没有遭受虚构的乌克兰纳粹折磨。俄罗斯人带着武器来到我们的土地上,将我们与世界隔绝,现在他们却给我们送来吃的?
第11天(3月6日)
赫尔森居民决定抗议。人们没有接受俄罗斯的人道主义援助,这是事实。相反,我们在中央广场聚集了两天,有数千人高喊着“俄罗斯人回家”、“赫尔森是乌克兰的!” 与哈尔科夫相比,我们的城市几乎没有什么破坏,所以抱怨太多显得愚蠢。哈尔科夫遭遇持续不断的轰炸,马里乌波尔被包围,基辅附近也遭遇了可怕的炮击。已经有很多受害者了。现在仇恨是一种时尚,但我为双方的人感到遗憾和惋惜。
俄罗斯人认为他们的军队来乌克兰是为了把我们从民族主义者手中救出来。“民族主义者”是俄罗斯国家宣传的一个恐怖故事。在我国,这个词有着完全不同的含义——一个承认自己代表着乌克兰民族并尊重其人民文化的人。所以,几乎每个人都是“民族主义者”。
过去一周(3月8日至15日)
我女儿画狗,用剪刀剪出来,给它们取名。她为他们铺床、做玩具、做衣服。有些狗还生了小狗。几十只狗生活在她的周围,保护她免受战争的伤害。她送给我一条狗。真的很可爱。
奥尔哈的女儿做的狗。
尽管被俄罗斯占领,志愿者们仍然在做自己的工作。他们在城市里四处奔波,为有需要的人送去免费的药品和食物。留在赫尔森的人正在尽最大努力。他们协调清理垃圾、在医院工作、修理通讯设施和进行维修工作。
人们甚至在没有警察的情况下处理犯罪,只不过,其中最大的一桩犯罪——俄罗斯入侵——现在没法管。俄罗斯人把坦克和其他重型车辆停放在学校、教堂和居民楼附近的街道和院子里。
他们的士兵用橡皮子弹驱散和平示威。有时,俄罗斯人会走进公寓,拿走笔记本电脑、其他设备,甚至带走家里的人。
他们正在寻找示威活动的协调人,却不明白几乎每个赫尔森公民都是自由和民主的协调人。
我为赫尔森感到骄傲,每天晚上我都会为了这座城市哭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