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锐见Neweekly(ID:app-neweekly),作者:恺哥,题图来自:《失控玩家》


“不好意思,我又被狠狠crush到了。”


人们上一次大规模被狠狠crush到,应该还是在北京冬奥会开幕式的时候:


在各国运动员的入场仪式中,担任波黑旗手的20岁雪橇运动员米尔扎(Mirza)冲着镜头wink一笑,立马激起观众心中的无数涟漪——如今在微博打开#波黑旗手wink#的话题,你还能看到1.5万人回味自己内心被击中的那个瞬间。


什么是crush?


如果在美国俚语词典“Urban Dictionary”中搜索crush,弹出来的第一条结果会告诉你:“Crush指的是一个让你怦然心动、心跳加速的人。”(A person who gives you butterflies and makes your heart beat faster)


中国学者刘瑜在十多年前出版的随笔集《送你一颗子弹》中,也曾专门用上千字的篇幅去描绘crush一词,用以形容人们 “短暂的、热烈的但又是羞涩的爱恋”。每个人都有过一段crush的经历,“集万千宠爱于一身”的名流也不例外:


在2021年5月播出的《老友记重聚特辑》里,饰演罗斯的大卫·休默坦承,在第一季的拍摄过程中,自己曾与饰演瑞秋的詹妮弗·安妮斯顿“crush hard on each other”。


毫无疑问,crush这个词,正在成为当代年轻人心照不宣的社交黑话。 




没谈过恋爱,但随时在crush


crush,正在成为当代年轻人的恋爱“高发病”:


在知名统计机构Statistics向美国上千名高中生发起的一项问卷调查中,88%的人公开承认自己有过一次以上的crush;被比喻为“美版今日头条”的BuzzFeed网站上,不乏“用泰勒·斯威夫特的歌曲形容你的crush”的火爆测试。


如果你还记得去年上映的电影《失控玩家》(Free Guy),就不会忘记男主在开头被狠狠crush到的片段——他在一条街上与女主擦肩而过,仅仅是因为对方哼唱自己喜欢的歌曲《Fantasy》,便感到内心被狠狠击中,“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桃花’开”。


令人颇感意外的是,这个英文单词放在中文互联网中,也依旧能够受到年轻人的热烈欢迎——


同样是形容一段美妙的情感体验,相比人数不足1万的“暗恋者同盟”小组,豆瓣上的“我今天遇到一个crush”小组,成立不到两年便聚集了16万名组员,每天都有人分享自己新鲜出炉的crush故事。 


遇见crush是怎样的一种体验?


“我今天遇到一个crush”小组的组长在一段采访中,罗列了好几个组员的奇妙比喻:


“有人说,遇到 crush 就像心底‘砰’一下炸开了烟花一样;有人说,遇到crush就像平静的湖水里忽然出现了洪水猛兽;还有人说,遇到crush就像胃里有一堆蝴蝶在扑腾。”


crush一个人不需要太多理由,并且是在一瞬间就能完成的事情:


在北京冬奥会开幕式上,来自萨摩亚的旗手小哥全身抹油、露出八块腹肌,你狠狠crush了;在上班的地铁里,有位神秘人的Airdrop名字特别有意思,你狠狠crush了;在学校食堂里,你发现隔壁桌的人和你一样吃鸡蛋只吃蛋白,你又狠狠crush了。


2018年,来自中国传媒大学动画与数字艺术学院的学生,还联合创作了2分04秒的动画短片《crush》,记录一个女孩透过超市货架的缝隙看到一个男孩,然后被狠狠crush到的故事。


相比暗恋这一隐秘而漫长的心路历程,crush更像一个短暂的心动瞬间。


在该豆瓣小组中,大家并不想看到“谢谢大家,我们在一起了”的爽文剧情,甚至不鼓励你与crush对象有进一步的发展,而是更强调分享自己遇见crush的那个当下,仅此而已。 



根据谷雨实验室的统计,当代年轻人的crush高发地,多在图书馆和地铁站——一个是学生时代的集体回忆,一个是打工人上班的必经之路。嗯,这很合理。


《纽约时报》的《摩登情爱》专栏收录过不少关于crush的故事,小说家佐伊在《我crush的人刚好也在crush我》(The Subway Crush Who Crushed Me)一文中就分享了自己在地铁上遇见crush的经历:


整整4年了,我每次坐地铁都会被他crush到。我经常在早晨上班时,在‘卡罗尔花园’那一站遇到他:他长得很高,黑头发,留着胡子,有一双宽大的手,有时他会戴着耳机听音乐,有时则会默默地看书,每次到站下车时,我都依依不舍。”


英国伦敦还有一个名为“tube crush”的网站,专门记录人们在地铁上的crush经历:大家可以在网站上传自己拍到的地铁帅哥照片,并将其按照不同主题分类、附上一段简短的介绍,网友还可以给这些crush在线投票,看看谁的人气更高。


尽管“tube crush”的拍照行为引发了相关的隐私争议,但不少人还是能对网上的crush故事产生共鸣。


毕竟正如网站创始人史蒂夫·莫森(Steve Motion)所说,自己建立这个网站的初衷,正是“纪念你我在地铁上crush的那一瞬间”。 




速朽的crush:快乐够了,随时下头


如果将爱情比喻为一道数学题,那么恋爱与crush两者,互为既不充分也不必要条件:


就算你今天crush了100个人,也不代表你会跟他们中的任何一位恋爱;而即使是处于恋爱关系中的情侣,也未必对彼此产生过crush。


国外的科普网站wikiHow,曾将crush的类型分为四大类:


当你和一个要好的朋友相处很久后,你可能会忽然对ta产生“友情式crush”,参照《我的少女时代》中,女主摘下眼镜走进小卖部的那一瞬间;当一个人做了很酷的事情,你可能会对ta产生“慕强式crush”,比如谷爱凌在冬奥会上挑战超高难度的1620动作;


最常见的是出于短暂的新鲜感被陌生人吸引,但也只是想想而已,陷入“速朽式crush”的状态——在Statistics的调查中,50%的人表示自己即使身处一段恋情当中,也会对陌生人产生速朽式crush;


而只有当你真正喜欢上一个人,并且希望有进一步的发展(牵手、拥抱甚至接吻),这段“浪漫式crush”才有可能发展成一段恋情。 



有科学研究表明,crush和恋爱能给人们提供相似的生理反应:


芝加哥大学的行为神经科学教授斯蒂芬妮曾指出,不论是crush一个人还是陷入一段热恋关系,大脑都会释放促进人们情绪的荷尔蒙、多巴胺和催产素:


“这个过程发生得如此之快,以至于你还没意识到自己产生了crush,身体就会先一步做出反应,心跳加快、双颊微红、胃里一阵悸动。”


不过比起一段真正的恋爱,crush的“好处”显而易见。crush一个人,几乎不需要付出任何成本:


你既不用像相亲那样,去考虑对方的现实条件、硬性指标,也不需要像正式追求他人那样,鼓起勇气迈出一步、投入大量的时间、精力甚至金钱,更无需担心在日后的相处过程中,产生“瞬间下头”的不适感。


crush能给人带来心动的感觉,同时又免去了相思的烦恼。这种快乐无疑是纯粹而简单的——


《哈利·波特》系列电影的主演艾玛·沃森(Emma Watson)在早期采访中坦承,自己在拍戏时曾经crush过饰演马尔福的汤姆·费尔顿(Tom Felton),而原因仅仅是“他会玩滑板,而且玩得很溜,能滑出不少花样”。 



crush难以变成一段恋情的原因在于,对方身上的“晕轮效应”(Halo Effect),总会有失效的一天。


时间一长,当他们身上的光环逐渐散去,你总能找到一些让人瞬间下头的“缺点”:比如大学英语四级竟然考了三次还没通过,“看上去不太聪明的亚子”;又或是对方针对某些热点事件发表的看法,让你觉得“难以置信”。


某种程度上,当下BE美学的盛行,也能反映出年轻人对crush的共识:“面对有些可能性,转过身去,是个美丽的错误,但是迎上前去,则是一个愚蠢的错误。”


不论是影视作品还是文学小说,以爱情为主题的故事大都会以一段crush开场,但不是每对主角都能迎来一个happy ending。而纵使结局并不美好,年轻人也百看不厌:哪怕自己不亲自crush,看看别人的crush故事,他们也能共情好几天。


顺带一提,crush一词有很多释义,比如“挤压、捣碎、拥挤的人群”。但如果要往前追溯“心动”这一释义的起源,你也会搜到一个令人心碎的故事:


crush第一次被人们用来形容心动的感觉,是在1884年——诗人伊莎贝拉·莫德·里滕豪斯(Isabella Maud Rittenhouse)的女儿在日记中如此写道:“温蒂开始哭泣,因为她的crush已经离她而去。”(Wintie is weeping because her crush is gone.)


crush的诞生,本就是一场BE美学。 



crush的背后:当代年轻人的爱情观


crush,可以反映出当代年轻人的恋爱生态:


由于工作、疫情等客观因素,年轻人难以拓展自己的社交圈子,遇到“那个对的人”,因此也难以发展一段稳定的恋爱关系。而这个时候,来去如风的crush,无疑就成了性价比最高的“爱情代餐”。


正如纽约瓦萨学院(Vassar College)的心理学副教授格林伍德所指出的,“crush可以帮助年轻人消解在都市中产生的孤独感,也可以帮助人们消解在疫情之下面临的孤寂感”。


另一方面,crush也代表了年轻人更多元化的爱情观。人们不再拘泥于传统的情感关系,也不再循规蹈矩地完成“恋爱步骤”,而是去探寻并接受更多可能——


90后导演邵艺辉在电影《爱情神话》中,便借主演之口传达了“有钱有闲”的另一种爱情观,引发无数观众的共鸣:


“我觉得其实做只野猫也蛮好的,想去啥地方就去啥地方,想做啥就做啥,无忧无虑、无牵无挂。大餐我也吃过了,吃吃剩饭又怎么了。吃好之后,嘴巴一擦,头也用不着回,跑路呀。” 



除此之外,crush也投射出当代年轻人的价值偏好。有心理学家指出,当你遇见crush的时候,你的大脑会激活认知网络(掌握过去经历、偏好和自我形象的区域),它会“指导我们的眼睛去爱谁”:


比如,当你在地铁上对一个人心动的时候,会下意识地对其产生信任感,如果他忽然询问你的联系方式,你也很难开口拒绝——实际上,并没有任何证据能说明“对方是个好人”,但只要他身上具有某种吸引你的特质,就足以触发你心中的crush。


而“什么样的人有吸引力”“什么样的特征是有魅力的”,则完全由你的价值偏好来决定,当你被冬奥会赛场上的谷爱凌狠狠crush到,那么你可能也欣赏她所代表的年轻人“不为自己设限、敢于挑战极限”的青春力量。


另一方面,过度的crush也值得我们担忧:


知名心理公众号“KnowYourself”曾指出,crush背后的心理需求“是害怕表白失败,是畏惧面对现有关系中的坎坷,是担心关系建立又破裂,更可能是抗拒幻想覆灭后的残酷现实”。


20世纪60年代,心理学家鲍尔比也曾提出“回避型依恋”的概念:如果人们在小时候没有得到足够的关爱,或是经历过原生家庭的情感创伤,长大后也很有可能在蜻蜓点水的crush中停滞不前,害怕与他人真正建立一段亲密关系。


正如王家卫的电影《阿飞正传》中,因为生母离开而产生创伤、变成一只“无脚鸟”的旭仔,他与任何女性都无法维持长久的恋情——如果你一直在不断crush别人,那你可能在逃避真正的亲密关系。



当然了,以上只是值得我们警惕的一个极端情况。


在大部分时候,适度crush还是有益身心健康的:


心理学副教授格林伍德指出,人们倾向于认为crush是一件很肤浅的事情,但通过crush一个人或公众人物,我们可以在想象出来的“准社会交往”(para-social relationship,俗称“脑补的友谊”)中,更明确地意识到自己的价值观和兴趣,并激励自己努力成为和对方一样闪闪发光的人。


换句话说,“喜欢一个人,能让自己变得更好”这句话,不仅仅存在于恋爱中,在crush这里也一样能够成立。与其将crush当作洪水猛兽,我们不如将它视为一个独特的情感碎片,正如学者刘瑜所说:


“人们总是把crush误以为是爱情,败坏那份幻想的轻盈,迫不及待地要从那瞬间的光亮中,拉扯出一大段沉重的故事。所以当crush来临的时候,放纵它,但无需试图抓住它,把它的头强行按到爱情的粮草当中去。”


而且,越来越多人愿意大方分享自己的crush故事,这也说明越来越多人正在直面自己的情感,这无疑是一个好的开始。


或许有一天,我们都能坦然对身边的朋友说出这句:“今天,我又遇到了一个crush!” 



参考资料

[1] How to Recognize That You Have a Crush on Someone|wikiHow

[2] Here's why you develop crushes, according to science|Julia Naftulin

[3] The Subway Crush Who Crushed Me|Zoe Fishman

[3] Crush|刘瑜

[4] 特别容易喜欢上一个人,你可能在逃避真正的亲密关系|KnowYourself

[5] 当代年轻人恋爱,从心动到下头只需要半天|谷雨数据-腾讯新闻

[6] 关于“我今天对crush突然下头了”这件事|NOWNESS现在

[7] 比起确定恋爱关系 ,crush更让年轻人上头|冲浪词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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