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有一条,要求“防范黑恶势力、家族宗族势力等对农村基层政权的侵蚀和影响”,这是时隔十二年,一号文件再次关注农村家族、宗族的势力对基层公共事务的影响。
近些年来,农村宗族村霸问题高发,并且开始形成根脉愈深的利益集团,不仅无视法律,犯下罄竹难书的罪恶,更向我们的基层治理体系渗透,腐蚀整个国家乡村治理的根本,是该由中央坚决下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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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京丰台区长辛店镇曾是中国工人运动的发轫之地,但在近几年,这里却曝出了一起惊天的村庄宗族恶霸案件。
石凤刚,丰台区长辛店镇辛庄村党总支原书记、村委会原主任,2008年进入辛庄村村委会工作,主管联防队;2010年起任辛庄村村委会主任,其间通过伪造材料违规入党;2013年通过拉票贿选当选辛庄村党总支书记,兼任村委会主任和村集体经济组织负责人。
要说这个石凤刚当年猖狂到了什么地步,第一次听,您可能都不相信。
辛庄村是长辛店镇的一个行政村,位于北京西五环外的浅山丘陵地带,下辖3个自然村,村民2700多人,生活并不富裕,且居住分散、信息相对闭塞。
但在这么一个村子里,石凤刚竟有一处占地20余亩、建筑面积1万余平方米的豪宅。如同宫殿般的豪宅内存放着700余万现金和重达30余公斤的金条,衣帽间内奢侈品琳琅满目,高档烟酒塞满库房,KTV、游泳池等娱乐健身设施应有尽有。
石凤刚大肆敛财、玩弄权术,宛如村中的“土皇帝”,他的妻子赵书连也跟着作威作福,被村中人称为“太后”。为维持“家族统治”,让其子石阳顺利“接班”,石凤刚故技重施,通过各种手段安排大学刚毕业的石阳加入党组织,并将其安插为村“两委”委员。
石凤刚长期豢养着一群打手,打架斗殴、横行霸道,被他“教训”过的村民们敢怒不敢言。
为了满足日益膨胀的贪欲,石凤刚采用停水断电、门前挖沟、收取天价卫生费等恶劣手段,逼迫承租村内土地的村民低价将土地厂房等资产转让给自己。
年过七旬的彭大爷,1999年在辛庄村租下了一片14.3亩、建筑面积4000多平米的院子,合同期20年。
石凤刚的儿子石阳找到了彭大爷说要在他的院子里盖房,彭大爷原本以为自己三言两语就能将他们打发走。可是彭大爷根本就不知道,石阳是铁了心,想尽各种手段要逼他转让整个院子。
停水断电,门前挖沟,天价卫生费,院里的租户无法再继续经营,纷纷撤离。无依无靠的彭大爷,根本无法挡住这群虎豹豺狼,又急又气,突发脑淤血摔倒在院里,落下了半身不遂的毛病。
年老体衰的彭大爷,无力再和石凤刚他们纠缠,眼睁睁地看着对方将自己的土地以420万元的低价收走了。
更为猖狂的是,这个石凤刚竟然为了在与邻村争地的斗争中占据上风,竟然号集几百人,在首善之区搞出了围堵镇政府的闹剧。
2017年,辛庄村和邻村因石板山地界问题发生冲突,石凤刚亲自导演的“立威大戏”上演了。其妻赵书连借机组织数百名不明真相的村民围堵长辛店镇政府,造成镇政府六个小时无法正常办公。石凤刚则在围堵现场唱起“红脸”,假装调解矛盾,劝村民早点回家。
不知这长辛店竟是谁家之天下了。在我国竟然敢召集人马,围攻镇政府,事后还能像没事儿人一样,大摇大摆走掉,这石凤刚的猖狂让人咋舌。
更有甚者,连解放军战士他们都不放在眼里。2014年7月15日上午,在辛庄村南侧某军训场地,石阳驾车擅自闯入这里,不顾执行警戒任务的战士刘某的警告和劝离,强行驾车将刘某撞倒,并辱骂在场执行任务的战士翟某等人。
石凤刚随后纠集于万、于冠珍、王永胜、张亮,以及韩金龙、程胜利、王国庆、张小乐、王启超等亲信到现场,追打执行任务的战士。
这么猖狂的村霸,又何止石凤刚一个。
山东省邹平市魏桥镇是工业重镇,入选“2019年度全国综合实力千强镇”,位列第395位。魏桥村是镇政府所在地,民营经济活跃,全村共有500多户,2000余名村民。
张士学1958年生于该村,其父是老村支书,张士学不爱读书,小学没毕业就辍学。他1997年就进入村委会,最初担任村委委员,从2003年至2017年,连续担任了14年村支部书记(其中约有7年时间兼任村主任)。在换届选举时,张士学公开拉票,还专门给一些为他拉票的人买手机,以便拉票所用,不投他的人会遭到报复。
2011年4月换届投票时,全村有五六百人没有投张士学。年底村里分刀鱼、海带等年货时,张士学说这是他自掏腰包购买的,所以不发给那些不投他的村民,“但后来这些支出都挂到村委会账目上”。
还有村民称,有些村民因为不选张士学,家中有孩子从部队转业或外地上学毕业后,回村落户时,张士学无故不给盖章。这些村民到镇政府反映也没用,户口就只好悬着。
张士学的家族产业在魏桥村涵盖纸业、煤场、酒店等多个领域。多位村民称,张士学有多个商业项目是其违法侵占土地后搞的工程。村民魏立军称,村里建了一个净化水服务站,需用三分地即可,张士学却以此为名,侵占了村里耕地大约50亩,为他经商所用。
更为疯狂的是,张士学完全不把法律和人命放在眼里。
张士学当村支书后期,出现大量糊涂账,很多村民看不惯他把村里的账弄得一团乱,张士学也越来越排斥村里的账目公示做法。
2011年1月19日,村委会会计正在准备向全体村民张贴2010年的村委收支明细,张士学的儿子张帅、干儿子王强等人带领数十名外地社会人员,手持长刀、甩棍等闯入村委会,见人就打,“张士学还当众抢夺并烧毁了村委会两册账本”。
张士学曾公开称,派出所是他儿子开的,他就是王法,言外之意就是说,派出所是他家开的,他不怕村民报警。
据了解,在中央对黑恶势力进行的集中打击和整治中,有4万多名这样的村霸被挖了出来,实在是触目惊心。
前述石凤刚案调查专案组对案件的定性报告中,不长的篇幅竟三次提及“宗族”:
组织、利用宗族势力,破坏党的基层组织建设,把持基层政权、操纵破坏基层换届选举;
利用家族、宗族势力横行乡里,称霸一方,造成恶劣政治后果;
严重违反群众纪律,利用宗族和黑恶势力欺压群众。
病已入肌肤,不治将益深。
2
为什么这些村霸能够掌握村基层政权?又为什么能够为非作歹多年不被法律惩戒呢?
这就要说到目前我国农村基层民主的一些问题了。
70年代末期以来,我国农村各种社会关系进入了一个重新调整和组合的阶段,由此所形成的一种相对宽松外部环境,给农村宗族在沉寂多年之后重新登上历史舞台再度扮演农村社会自我运行中的重要角色,提供了空间。
同时,更为重要的是,农村改革成功地重构了微观经营主体,容量狭小的家庭构成,以及生产力水平缺少质的提高,都促使农村对重兴宗族提出了强烈的要求。这样,在内外条件的融结点上,宗族开始活跃起来。
自90年代开始施行的基层自治选举制度,尽管在施行之初得到了海内外的一致赞扬,甚至就连时任美国总统都曾说这一选举是“自由的微风”,但这风吹得却有不是很妙的地方。
中国人过去聚族而居,形成一个亲密群体,相互照应,为进一步规范亲族关系,在村子内外修祠堂,建寺庙,请祖先和神佛保佑自己,于是,生活有所依靠,心理有所慰藉。
进行小农生产的农村中,农民普遍缺乏组织,而选举工作要求的就是组织。在这种情况下,宗族势力只要一经重建,就往往会对选举发生影响力。
“要想当上村干部,必得有个大家族!”“管你有没有本事,只看你姓啥。”这样的话已经在不少乡村成为了公认的“道理”。
而选民在投票时“认亲不认贤”,也是普遍存在的心态。
以鲁中某“杂姓村”为例,村内姓氏众多,村民以“五服”亲戚关系为基础区分彼此:“五服”之内基本是自己人,“五服”之外准是竞争对手。每到选举,同姓家族内部竞争与异姓家族彼此竞争叠加,弄得村里鸡飞狗跳。
至于选举结果,要么是“一家独大”,要么是部分家族“联合上台”,形成以家族为核心的权力及利益垄断组织。
其实,这种农村生态,必然造成这样的结果,不止在大陆地区,在台湾当局统治下的金门地区,成了宗族垄断选举的最典型案例。
金门地区是台当局驻军布防的重地,这里与厦门隔海相望,在台当局的“行政区划”中属于所谓“福建省金门县”。
这样的地方当然是国民党的铁票仓,但是在选举中,这里却并不是国民党说了算的。
1990年代以前,国民党当局是直接任命“战地政务委员”管理金门地方政务。而实现“民主化”之后,金门的选举就太有意思了……
如今在金门说了算的,是陈氏、李氏这两个大宗族,还有蔡氏、董氏、杨氏这几个小宗族。他们组成宗亲会,建立起祠堂,具有强烈的排他性。在宗亲会的动员下,金门的大部分选民早投票时只会跟从宗亲会的意志,投给同宗或者宗亲会支持的候选人。
在台湾地区的选举制度中,往往各个政党都会纠合人才,成立党的竞选总部,为候选人处理公关、宣传方面的问题。但在金门县,这个东西只随便编组一些人头,立个招牌,糊弄一下党指导部。真正发挥作用的竞选总部都是由宗亲会的人组成。
在1997年的金门县县长选举中,国民党支持在任县长陈水在连任,而当时金门李氏宗亲中,在国民党内任职的人很多。按照政治常理推断,李氏宗族应该会支持陈水在。
但由于陈水在出身金门当地的陈氏家族,两大宗族关系不睦,李氏家门对国民党连续两届选举支持陈氏不满。于是李氏宗亲会倾巢而出,支持新党籍的李炷烽,把陈水在和国民党都吓得够呛。
当然天道轮回,报应不爽。2001年陈水在结束县长任期,而李氏宗族则与蔡氏等小家族联合,将李炷烽送上了县长宝座。
李炷烽连续执政8年之后,国民党无奈向李氏宗族妥协,支持李沃士接班。
但是这时陈水在代表的陈氏宗族又杀了回来,由于小岛之上利益分配的问题,陈家连续在野8年,满心怨怼。李氏家门的专横又引发了几个小宗族的分裂,于是陈水在摇身一变成为了无党籍候选人,挑战国民党支持的李沃士。
2009年的选举中,李氏宗亲会动员得力保住了县长宝座。但在2014年,陈氏家门集合了小宗族的势力,竟然将无党籍的陈氏宗亲陈福海推上了县长宝座。
从1990年代以来,金门的县长不是姓李就是姓陈,2018年终于选出了一个叫杨镇语的,您各位猜他是干嘛的?对,他是杨氏宗族会的成员……
国民党表示,虽然我是金门县的第一大党,但是这选举好像和我没什么关系……你们几个宗族想选谁就选谁,我完全说不上话啊。
宗族对选举和地方政治的影响力有多可怕,从这个例子上可见一斑。
虽然大陆的基层自治和选举没有台湾地区那么复杂,但是这不意味着宗族不会渗透乡政、甚至县政。
上文中提到的石凤刚就通过一路拉票贿选,让儿子石阳当上了丰台区的人大代表。
不止如此,他们还会通过结干亲的方式,横向扩大宗族势力,地方政府中的个别败类也和他们相携起舞,组成利益集团,为宗族黑恶势力充当保护伞。
丰台区森林公安处刑侦科原科长张广红便是石凤刚的“结义兄弟”,成为了石凤刚宗族势力的保护伞。
张广红所在的刑侦科,负责维护辖区社会治安秩序,保护辖区内的森林资源,而辛庄村有一大片林地,正好处于他的管辖之下。收了石凤刚的“好处”,当了石家的义兄,张广红对石凤刚等人多次破坏森林资源的违法犯罪行为予以放纵、不予查处,致使100余亩树木损毁。石凤刚等人还利用损毁的林地兴建多处非法建筑,用于骗取巨额拆迁补偿款。
同时,石凤刚不忘“投桃报李”,让张广红之妻以低价承包了辛庄村的一大片林地。在2010年至2011年间,石凤刚利用协助政府进行征地拆迁安置工作的职务便利,伙同张广红隐瞒其妻承包林地上的非法建筑已被原北京市国土资源局丰台分局行政处罚并要求拆除的事实,共同骗取房屋、停产停业等补偿款1800余万元,归张广红所有。
有研究认为,这种基层宗族势力与地方政府中腐败分子结合成的利益集团,是一种“双向奔赴”,有时是官员的黑恶化,有时是宗族黑恶势力的官员化,有时,两者一起发生。
比如号称“北霸天”的抚顺市东部红透山区区长刘景山,担任区长期间,利用宗族势力和手中权力网罗了20多名地痞流氓、刑满释放人员和惯盗、亡命徒,成立了一个“十三太保”黑帮,由他做帮主,为其篡权、贪污、统治矿山“保驾护航”,并直接插手矿山和政府的政务。
当地诸如交通事故、打架伤人、经济纠纷之类事端,都得由这个流氓集团裁决处理,甚至工商、税务部门也以30%的提成委托这个流氓集团收取税费。
尽管在目前的经济环境和政治现实下,恐怕还很难找到比村民自治制度更合适的村庄治理制度。但是任由宗族主导的海选方式,的确容易诞生黑恶村霸,一旦他们利用经济能力和宗亲势力与个别官员结成利益集团,危害确实很大。
实事求是地说,现在最好的解决方式还是要坚持党的领导。
在过去,有些人总认为,党委政府介入选举违背了依法原则,但事实上,上级党组织做好候选人的思想工作,做好群众工作,在此前提下,让群众根据自己的意愿选出自己的带头人,恰恰是高质量地实现群众民主权利的表现。
换句话说,也只有坚持党的领导,明确支部在村内的领导地位,加强乡镇党委对于治下各村候选人的了解,严格监督宗族势力对基层政治的渗透,才能让村民真的享受到民主权利。不然,农民只能依据宗亲、能人,甚至强人的指示,把票投给随便一个人,这还叫什么民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