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1年,普京与拜登(右侧背对镜头)在莫斯科会晤。当时普京还是俄罗斯总理,拜登是美国副总统。两位领导人的上位之路截然不同。 ALEXANDER ZEMLIANICHENKO/ASSOCIATED PRESS
华盛顿——按照拜登总统的描述,十多年前,他在莫斯科与普京见面时表现得相当直率。“我看着你的眼睛,觉得你没有灵魂,”拜登回忆自己曾这样对那位资深克格勃特工说。普京报以微笑。“我们彼此了解,”他说。
如今,在美国寻求团结全世界反对俄罗斯入侵乌克兰的时候,拜登与俄罗斯总统普京正在以前所未有的方式检验他们对彼此的了解,在数百万人的命运未定之际,他们试图预测对方,让自己在谋略上胜出一筹。
自肯尼迪与赫鲁晓夫在柏林和古巴问题上针锋相对以来,还没有哪位美国总统和俄罗斯领导人以如此引人注目的方式直接对峙。尽管这两个有核国家没有像60年前那样准备直接开战,但拜登与普京一决胜负的较量仍将对世界秩序产生巨大影响,也许在未来相当一段时间都能感受到。
拜登谴责普京是入侵乌克兰的“侵略者”,并誓言要让他在“国际舞台上陷于孤立”。为此,拜登周五决定对普京本人实施制裁,这种将普京个人作为制裁目标的做法,即使在冷战时期也从未有过。就普京而言,他正在试探拜登的底线,眼下俄罗斯人认定,目前美国国内分裂、自顾不暇、几乎没有达成共识的空间。
“他们来自两个不同的世界,很难看到有交集,”弗兰克·洛温斯坦说道,他曾在拜登担任参议院外交关系委员会主席时在该委员会工作。拜登信奉的是基于规则的全球体系,而普京正在试图推翻这个体系。“他几乎就是事物旧秩序的化身,”洛温斯坦在谈到这位美国总统时说,“而普京在某些方面则代表着秩序新的缺失。”
在过去几周里,拜登与顾问和情报官员们耗费大量时间,试图搞清楚普京脑袋里究竟在想什么,以及如何影响普京的算计,但至今尚未成功。
这位俄罗斯领导人长期以来一直对乌克兰心怀怨恨,他否认乌克兰是一个真正的独立国家,而工作人员告诉拜登,在因新冠疫情而与世隔绝的两年里,普京的思想似乎已变得更加极端了。
与大多数世界领导人相比,普京几乎处于隐居状态,甚至与自己的核心圈子都保持着距离,这在最近几天他与其他俄罗斯官员或来访的外国领导人见面时,远远坐在房间另一头的画面中得到了戏剧性的呈现。拜登的团队告诉他,在掌权20多年、年近七旬之际,普京近来似乎更关心自己的政治遗产。
美国官员正在争论普京是否心理出现问题。“我但愿我能分享更多信息,但现在只能说,对很多人来说,#普京明显有点不对劲,”佛罗里达州参议员马可·卢比奥周五晚在Twitter上写道。卢比奥是参议员情报委员会职位最高的共和党人,有接触到总统级别情报的权限。
随着俄军在乌克兰边境附近集结,拜登试图通过电话与普京交谈,还派了他所能派的所有特使,与任何愿意对话的俄罗斯官员会面。但他的电话一无所获,其他讨论也毫无进展。
挑战在于,如果普京在自己掌权的末期,试图扭转他所认为的苏联1991年解体的不公正,重建旧帝国,并以此改写历史的话,那么传统的威慑和外交手段也许都不足以让他放弃这个救世般狂热的使命。
所以,拜登最近几周一直强调与欧洲齐心协力,恢复跨大西洋联盟的团结,该联盟在特朗普担任总统期间受损,后者对美国盟友的批评远多于对普京的批评。经过了外交准备工作,大西洋两岸的政府周五决定将普京本人作为制裁目标,追查他在海外的资金。
去年12月,拜登与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通话。在普京发起入侵行动前,拜登曾不断批评俄罗斯领导人的进攻计划。 DOUG MILLS/THE NEW YORK TIMES
拜登是与普京打交道的第五位美国总统,也是首位在上任之初就在对俄政策上拥有丰富经验的美国总统,他在担任参议员和副总统期间参与制定过对俄政策。他的顾问表示,与之前四位在不同程度上希望改善对俄关系的总统不同,拜登从未对与普京领导下的俄罗斯交朋友抱有幻想。
但他确实希望建立“稳定、可预测的美俄关系”,他采取了种菜园子的策略,即对普京给予足够关注,让他感觉自己受到了尊重,但不把时间浪费在永远不会奏效的宏大外交上,这种做法让拜登能把精力集中在中国问题上。
去年春天俄罗斯向乌克兰附近增兵时,尽管一些顾问表示反对,担心这是对普京的鼓励,但拜登还是同意与这位克里姆林宫领导人在日内瓦峰会上会晤。事实证明,普京意图建立的其实是不稳定和不可预知的美俄关系。
如果说拜登低估了他的对手,普京可能也是如此。美俄两国分析人士表示,或许是看到去年夏天美国在阿富汗的混乱撤军,让普京明白美国无意向乌克兰出兵,而且有可能推测,拜登不会强烈抵制俄罗斯的侵略之举。
虽然一些批评人士认为拜登应该拿出更强硬的态度,但他在最近几周毫不留情地抨击普京入侵乌克兰的计划,还是将欧洲盟友多多少少团结到了一条统一战线上。
“与肯尼迪和赫鲁晓夫一样,虽然拜登和普京在很多方面截然不同,但他们对冷战有相同的理解,”赫鲁晓夫的曾孙女尼娜·赫鲁晓娃说,她目前在纽约的新学院(New School)任教。“而且我认为他们确实了解彼此。”
尽管如此,赫鲁晓娃补充说,他们也许都做出了错误的估计,认为彼此的熟悉会带来让步,而实际上,双方都没有能力提供对方真正想要的东西。拜登想让普京基本上待在自己的框子里,而普京则想扩大他的框子。
他们都是属于冷战时代的人,美苏之间终结世界的冲突的幽灵笼罩在他们成长、接受教育、成家立业过程中的所有方面。然而,当他们走出那场冷战热斗时,对其结局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拜登把这个结局作为自由和民主的胜利来庆祝,普京却把其作为国家和人民的灾难来哀悼。
虽然他们都出身平凡,是两种差异巨大的制度的产物,但他们掌权的道路截然不同。现年79岁的拜登是友好热情的政客,靠乐观个性的力量来推动外交,而现年69岁的普京则是不苟言笑的前情报官员,心藏怨恨和阴谋论。
普京从不谈论自己的家庭,拜登则几乎不停地谈论他的家庭。在从一个默默无闻者被提携为叶利钦的接班人之前,普京在选举政治上没花过任何时间,而拜登一辈子的时间都花在竞选公职上。他们都有表现大男子气概的嗜好,普京或光着上身或与老虎拍照,拜登则炫耀他的“肌肉车”,吹嘘自己想揍特朗普。
“拜登是靠直接与选民接触的竞选活动拉选票的政客,普京则来自隐蔽的安全部门,靠一个黑手党似的核心集团来运作,”致力于促进跨大西洋关系的美国德国马歇尔基金会主席希瑟·康利说。“普京眼里的历史充满了怨恨,他正在寻求将之推翻,而拜登眼里的历史是美国在冷战结束时取得的胜利,以及联盟、自由、民主的积极力量。”
如果普京试图改写历史,将他所认为的1991年苏联的不公正解体修正过来,传统的威慑和外交手段恐怕对他无效。 ASSOCIATED PRESS
在一段时间里,美国的几位总统曾认为,他们可以与普京合作。在1999年担任俄罗斯总理、2000年担任俄罗斯总统之后,普京似乎决心把俄罗斯带进西方,2001年9月11日恐怖袭击后,他公开支持小布什总统,甚至欢迎美国军队进入苏联以前的领土。他曾在2002年说,如果波罗的海国家愿意,它们完全有权加入北约。
但在前苏联加盟共和国格鲁吉亚2003年发生了“玫瑰革命”、2004年乌克兰的“橙色革命”让亲西方的政府上台后,普京起了疑心,觉得这些起义是美国支持的阴谋的预演,最终目的是推翻他。尽管他反对伊拉克战争,但他仍对国际社会的认可足够在意,专门修复了圣彼得堡郊外的一个宫殿,为2006年的八国集团峰会做东。但到次年,他已与西方分道扬镳,在慕尼黑安全会议上发表了一篇言辞激烈的讲话,抨击美国主导的秩序。
普京2008年对格鲁吉亚的战争,以及在2014年吞并克里米亚、支持乌克兰分离主义者起义的做法,标志着他为逆转苏联解体所采取的复仇主义战略,他曾把苏联解体称为20世纪“最大的地缘政治灾难”。认定2011年爆发的针对他的街头抗议是希拉里·克林顿的杰作之后,普京授权一项秘密行动,目的是促成希拉里在2016年大选中落败和特朗普当选。
拜登与俄罗斯官员的往来也有很长的历史。1979年,他曾以参议员的身份与时任苏联领导人勃列日涅夫见面。担任奥巴马政府的副总统后,拜登是建议双方在两国关系上“按重启按钮”的人。但在紧张局势加剧后,他被指派领导支持乌克兰的工作,让他与普京发生了分歧。
拜登2011年访问莫斯科时,与普京举行了被拜登描述为争论不休的会晤,普京当时再次出任总理,但仍是俄罗斯的最高领导人。
“普京在整个会晤期间冷静如冰,但自始至终都爱争论,”拜登在自传中回忆。他写道自己告诉普京,他在努力阻止格鲁吉亚急躁的领导人米哈伊尔·萨卡什维利惹恼莫斯科。
“我和萨卡什维利经常通电话,我敦促他不要采取挑衅行动,就像我敦促你们恢复格鲁吉亚的主权一样,”拜登写道。
“哦,”老间谍普京回答说,“我们完全清楚你在电话里对萨卡什维利说了什么。”
无论拜登是否在那次碰面中真地对俄罗斯领导人直言他没有灵魂,还是像有些人怀疑的那样对这件事添油加醋,时任副总统的拜登想说的一点是,他试图将自己与小布什的一句名言区别开来,小布什第一次与普京见面后说了“能够对他的灵魂有所了解”的话。
拜登与俄罗斯领导人普京会晤时,时任美国驻俄罗斯大使的约翰·拜尔利在座,他回忆说,普京很高兴自己用两国放宽签证规定的意外提议让美国人一时哑口无言,除此之外,那“只是一次平凡无奇的会晤”。
“我甚至不记得他们两人的反应,或他们的肢体语言有什么不愉快的表现,”拜尔利说。但他表示,普京并未流露出热情的表现:“那才叫面无表情。(他是)非常能自控的人。”这与拜登形成对比。“显然,他们是非常不同的人,”拜尔利说。
十年后,这两位自以为了解对方的人,发现自己站在了一场震撼世界的冲突的两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