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州,被本地人戏称为”最没有存在感的省会城市”,

但越来越多年轻人愿意在这里定居、结婚、生娃。

2020年11月发布的数据显示,

福州人口出生率为10.81‰,

远高于全国平均数值的8.52‰。

一条来到福州,

拜访了几对年轻父母,

他们大都在30岁上下既婚又育,

同时还当着潇洒的“斜杠中年”,

冲浪、打棒球、搞嘻哈,

甚至上山下海,带着孩子组团一起玩耍。



社交媒体疯传的“鸡娃”现象,

在这里无迹可寻,

他们“随缘选择幼儿园”,

“从没旁听过补习班”,

“绝不教孩子写作业”。

成为父母后,并没有“杀死”生活的浪漫和好玩。

在福州,我们看到家庭生活的另一种可能。

编辑 黄羽婷 责编 谭伊白

摄影 封满





十二月的傍晚,气温依然有十来度。吃过晚饭,福州人就下楼散步了。榕树下,穿着时髦的男女推着婴儿车,漫步、闲聊。随处可见的沿河小公园里,孩子们在尽情撒欢。

正如郁达夫在《住所的话》里说,“濒海的福州等处,也是住家的好地方。”不仅宜居,福州更是一座“宜成家”的城市。



福州城有着”山城合抱、派江吻海“的城市格局 自然资源丰富,周末去趟郊野不是难事


作为福建省会,福州的存在感不那么高。闽商“闷声发大财”的气质,在福州似乎有着极致的体现:2020年,福州市GDP突破万亿大关,强势跻身万亿元城市俱乐部;与此同时,福州的森林覆盖率达58.36%,位列全国省会城市第二名;2021年,福州推进“儿童友好型城市”建设,城市资源进一步向儿童倾斜。

慢热而内敛的福州城,正在被很多有趣的小家庭所点亮和激活。

在他们看来,生儿育女,并不意味着紧急改变了生活的轨道。和孩子一起探索自己和这个好玩的城市,或许是人生新的开始。



阿超一家



每天早上七点,送完女儿上学后,阿超有两个选择:去海边冲浪,或者去山脚下的工作室待会儿。

“这取决于天气。”他慢条斯理地为我们泡上一壶岩茶。去拜访他的那天,海边的风浪不高,他开一辆摩托车,与我们在工作室早早碰面。





周末的安排,也是天气说了算。阴雨天,阿超一家会在工作室度过。工作台旁,女儿安安和他一起安安静静地做上一天的手艺。100多㎡的空间里,摆满了各种旧物:漆器、玻璃、陶瓷、竹器……色调古朴深沉,充满着旧日时光的质感。

一转身,另一个老柜子里则是潮玩手办,卡通玩偶的天下,它们都是安安的收藏和“大作”。



安安在阿超工作室里的小天地



安安画的阿超


如果天气好,静下来就是不可能的。

冲浪、骑车、攀岩、滑板、露营……这几年,作为福州本地的资深“玩咖”,阿超一家几乎把福州周边的地方都走了个遍。这也得益于这座城市优越的自然地理条件,随便往外开车十公里,就是森林公园,或者山地海滨。和阿超一样,妻子林薇也酷爱运动,她曾是福建省游泳队的青训队员,一次游5千米不在话下。





阿超在大鹤森林公园海边,这里有国际知名的冲浪点 开个摩托,几十分钟就能从福州市区下海冲浪



阿超的太太也是摩托车爱好者


做手艺、户外运动和带孩子,看似八竿子打不着,对阿超而言其实是一回事。“冲浪讲究顺风而动、修补古玩是顺势而为。至于女儿嘛,让她自然生长是最好的。”在福州,大自然触手可及,这在阿超眼里是女儿最好的课外班。



目前,四年级的安安还没有参加过任何课业类的补习班。内卷的大环境下,阿超有些无奈,“我小时候,天天在乡下撒野,没人管。其实现在的小孩自由的时间已经很少了。我和林薇还是尽量让她再自由一段时间,童年还要过得完整一点。像我们小时候一样,每天都在野外撒欢。”



让阿超颇为自豪的是,放养下的女儿也开发出了自己的新“玩法”。这反过来倒给他提供了不少点子。比如最近,安安迷上了制作盲盒,阿超也琢磨起能不能搞个“旧物盲盒”,来吸引年轻的顾客。

“要向00后学习,他们是最领先的,是头号玩家。”



游波和儿子八爷



同样是85后,游波也是个“玩咖”,有了孩子后,他“把一部分幼稚转移到小孩身上。”对此他颇为自豪。

熟悉的伴奏响起,游波同时支起麦克风架和毛笔架。两个毫不搭界的事情——水墨画和嘻哈音乐,在游波的即兴水墨里合二为一。这次表演的唯一观众是游波三岁的儿子:八爷。





尽管刚上幼儿园,八爷已经可以准确地随着鼓点摆动身体。游波抽出一支毛笔给他,八爷立刻玩了起来,“在他眼里,毛笔可以画画,也可以是话筒、是鼓槌。”

游波自己的艺术之路开始得也相当早。六岁,师从福州著名画家董希源,他开始学国画;十六岁,他创作了自己的第一首说唱歌曲;二十六岁,游波在中国美术学院国画系完成硕士学位,去北京继续攻读中国艺术研究院的博士。可没读两年,他就任性地打道回府了。





游波参加音乐和水墨表演


像这样任性的事情在他身上不算少,游波评价自己是个“极其幼稚”的人,“我的叛逆从青春期开始就没走过。”

不过,回到福州老家这几年,他仿佛找到了生活的重心:和相恋十多年的爱人结婚,建立了家乡的说唱厂牌“震榕门”。最重要的,是可以带着八爷再过一次青春期。”





游波给新家拍的“定妆照”


八爷出生之后,他与太太花了快三年时间精心装修新房“赛博堂”。亚克力玻璃板做的博古架、酷炫的霓虹灯搭建能量舱、大面积镜面贴满整面墙……不像住家,更像个太空舱。这既是他平时画水墨画的工作室、做音乐的排练地,也是一家人的游乐场。



“赛博堂”里,游波为儿子设计的logo和玩具架



最近,游波准备和儿子一块完成一首好玩的新歌,伴奏是八爷挑的,副歌的歌词则是儿子最近最喜欢对他说的话:“爸我不睡觉,我要闹闹闹吵。”

播放起demo,游波陪八爷一起在地上画画。小朋友偏爱黑色,画纸上一半被黑色的线条覆盖。游波一边把其他颜色的油画棒递给儿子,鼓励他试试别的颜色。但同时也蛮欣喜地感慨,“可能他平时看我的画看多了,也喜欢水墨吧!”



最近,游波和太太迎来了第二个孩子呗呗

游波家的第二个孩子刚刚出生,照顾妻子和陪伴孩子的时间急剧增多。福州城不大,夫妻俩各自的爸妈都住得很近。打一声招呼,就可以随时照应。三代人热热闹闹吃个晚饭,是每个周末都会在“赛博堂”发生的事。

当爸爸后,他推掉了很多演出,画作品的频率也降低了。游波对此没什么怨言,“养小孩是很累啊,但是也很好玩的!”他把八爷刚完成的“大作”拿给我们看,“你看,我小时候可没这么厉害。”



潘湘淋和女儿小垚



大学还没毕业,潘湘淋就生下了女儿小垚。“当时心里很害怕,现在觉得自己真的是太酷了。” 36岁的她,已经经历了两段婚姻。“现在暂时不想恋爱了,因为已经忙不过来了!”





在古着店的露台,下班后的潘湘淋和朋友一起跳摇摆舞


即使“上有老,下有小”,湘淋下班后的生活很精彩:摇摆舞、戏剧、冥想、户外徒步……“我有好多单身的姐妹都挺羡慕我。她们说,我的人生大事已经飞速完成,可以开始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仅仅说是“羡慕”,可能太简单了。做初三女儿的单亲妈妈,还要照顾年迈的母亲,同时尽力享受自己的生活,这是湘淋经过一番努力才达到的平衡。

在自己的成长过程中,母亲和她在精神上的精神交流比较有限,“少女时期,我的烦恼、爱好都不和我妈妈说。所以当时大学怀孕,我妈妈很难接受。”在和小垚相处的过程中,潘湘淋逐渐得到了治愈,弥补了自己在母女关系上的缺憾。



湘淋参加剧团排练


从高中开始,潘湘淋就喜欢舞台表演。现在,除了参加福州业余剧团“去墨剧坊”的排练和演出以外,她还和朋友一道,把“儿童教育戏剧”(Drama-in-Education)带到了福州,让小垚成为最早的一批学生。这种在国内大城市都还颇为小众的教育模式,已经在这里扎根好几个年头了。

女儿参演的戏剧演出后,湘淋和女儿合影

作为中国著名的侨乡,福州的归侨、侨眷人数多达200万,占总人口的三分之一还要多。这些年,像湘淋朋友这样的人不在少数:他们直接把一手的教育理念从国外带到老家,给当地的育儿圈子注入了新鲜血液。

湘淋觉得,这是个“没有门槛”的育儿方法:没有写好的剧本,孩子们各自扮演不同的角色,最大程度地发挥想象力。看到女儿乐在其中,她比自己演戏还开心。

除了戏剧,湘淋也爱琢磨心理学,参加朋友的心理咨询课,请的是北京、上海的老师,走在很前面。但是,当被问起在大城市育儿圈风行的概念,比如“鸡娃”,她却有些陌生,甚至有点“语出惊人”,“她最后能上什么高中都可以,普高、职校都挺好。现在社会,行行出状元。”





为了孩子上学方便,母女俩租在 市中心60多平方米的房子里,每个月租金是3600元


明年,女儿即将中考。每天傍晚,潘湘淋都会下班和她吃晚饭。当然,这并不意味着母女俩也会共同伏案,紧张地备战升学。尽管大学是英语专业,但她从不教女儿做英语作业。“这些就留给老师吧,他们比我更加懂怎么教书。”

不谈课业,潘湘淋更喜欢和女儿聊点别的。最近,她发现了女儿的新技能——衣橱整理。

“小垚整理衣服,叠被子特别耐心,条捋清楚。她和我说,以后想做整理收纳师,我觉得也很酷啊!”



林岑和大女儿



“福州人骨子里都很尊重传统。”今年31岁的二胎爸爸林岑,已经在福州做了十一年的婚礼摄影师,在圈子里小有名气,可以说是本地婚育市场的“野生”观察员。在他看来,闽地有着相对久远的宗社和生育传统。

敬重传统,并不意味着就停滞不前。就像林岑爱划的龙舟,这个有着上千年历史的“土味”运动,有着复杂的宗族和礼法,却被本地年轻人疯狂追捧。





光明港畔,林岑在练习龙舟

五年前,林岑加入了西湖公园的红马龙舟队,队里有不少他这样的二胎爸爸。如今,龙舟队不再局限于家族之间的小圈子里,而是福州一项时髦的健身运动。“只要你想锻炼,都可以来!”





福州民间各式各样的龙舟头和龙船桨 他们往往代表着不同的家族和宗祠,摄影:林岑


龙舟队里的人情味十足。训练之余,林岑也会和队里其他爸爸们探讨育儿的经验。“我大女儿出生时,队里送了她一个小小的龙船桨,她超喜欢。”



阿芋和女儿Haru


这种福州人“抱团”的热闹和亲切,阿芋也有很深的体会。就在疫情前,阿芋和丈夫Kuma从澳洲回到福州,把制帽工作室开在了老家,就再也没走过。

福州坊间有句民谚,“七溜八溜,不离福州。”“虽然我们中间离开了很长一段时间,但很快能和大家重新玩到一起。”





采访这天,我们跟随她一家,去了福州下辖的平潭岛郊野露营。

同行的家庭也都是阿芋的老相识了:住在嵩口的建筑师石浩男和方玲一家,《家园》杂志的摄影师小混和Mandy一家,陶艺师Tamara和阿毛一家……大家年龄相仿,孩子也是一样的岁数。大人小孩,都是气味相投的好玩伴。



小混一家人

其中,摄影师小混出自民国时期福州的四大家族之一的龚家,被大家戏称为“福州名媛”。他外公的曾祖父龚易图是清末湖南布政使,著名的藏书家。告老还乡时,还在福州修了“第一园林”。

受到家里的影响,小混也有深厚的亲情观念,“很怀念小时候逢年过节,一大家人聚在一起,大人小孩都能很开心。



在今天,血缘意义上的大家族似乎不能再给年轻人多少的归属感。因为育儿和生活上的共识,这些福州爸妈们玩到了一起,有着“不是亲情,胜似亲情”的亲密关系。

野营地里,大家玩飞盘、接棒球、考察动植物,欢呼声和笑声此起彼伏。福州的自然山海,同时滋养着两代人,热络新鲜的联结,正在年轻的家庭间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