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新经纬(ID:jwview),作者:付玉梅,编辑:赵佳然,头图来自:受访者供图
北漂多年的薛二毛返乡了。山西河津,一个常住人口不到40万人的县级市。与当地许多年轻人的轨迹不同,他没有继承家业,也没有考公务员,而是决定开一家咖啡店。
科科也从成都回到了家乡,什邡湔氐镇太乐村。他将年久失修的老房子改造成了一家下午茶餐厅。“开在村里,会有人来吗?”父母的疑问,也是许多人的困惑。
薛二毛和科科的店,在城市是再普遍不过的“网红店”。但回到县城,一切都不一样了。周围的人群变成了土生土长的乡亲邻里,“高级感”也变成了难以理解的另类文化。溢价的情怀,能有多少人为之买单?离开城市,这些年轻人和生活下了一场新的赌注。
一、小城需要怎样的咖啡店?
坐在小院,喝一杯咖啡,听着私藏的磁带音乐。午间晒着太阳,夜幕降临后,头顶是清晰可见的星空。这是薛二毛的日常。
许多人说羡慕这样的“神仙”生活,但薛二毛自嘲着说,“没有人知道我擦马桶的时候在想什么。”
在北京4年,薛二毛一直在家居公司做设计师。与大多数北漂族一样,过着繁忙又无序的生活,“没加班就是放假了”。
作为家中独子,他回乡的理由很简单:自己成长的速度跟不上父母年迈的速度。“把老家几套房卖了,可能只够大城市的一套首付。你忍心上一辈的积蓄都投入在你这吗?”
2020年4月,他辞职了。当时的老板问他:“那座小城能不能满足你在精神方面的需求?”
被都市文化浸泡过的青年,回到小城最直接的失落就是:找不到咖啡店。他发现,一条街上有三十多家奶茶店,但整座小城却没有几家真正做咖啡的。带有“咖啡”字样的店,为了适应县城的需求,大部分以卖西餐为主,也变成了这里的相亲胜地。
薛二毛想开一家不一样的店。“我的初心也是想在小城有一个栖身之处。不仅是咖啡店,也是我自己的工作室。”
只是没想到,他将店开进了一条远离中心、不起眼的小巷子里。“一般人来了还真找不到,都得我出去接。”
回忆当初在刷租房信息时,“采光特别好”这几个字让他挪不开眼。
北漂那会,他曾住在半地下室。只有出门拿快递、取外卖时,才能看到太阳。那时他觉得,晒太阳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现在他拥有了一整个阳光洒落的小院。原本一年租金是9000元,或许因为地方太冷清,房东还给他降了500元。
“我是完全依赖线上获客的,因此完全不考虑店铺的位置。”不仅如此,他还订下规矩:店里必须要预约才能来。这在大城市并不罕见,但在来往都是熟人的小城里,就显得不那么友好了。
“店都这么偏了还要预约,大家觉得还有人来吗?一开始这里的人也很反感,觉得太烦琐了。”对一些当地居民来说,一家受欢迎的店,可以兼顾吃饭、聊天甚至是带娃,还要很方便,咖啡是什么味道的反而不那么重要。
“如果店里到处是孩子在奔跑,拥挤的人群,嘈杂的声音,那咖啡店就失去了本身的意义。我之所以坚持,是因为想打造一个真正可以让大家休憩身心的场所,哪怕是可以来安心看一本书。”薛二毛认为,“预约”这道门槛,可以把咖啡店的环境留给需要的人。
“那你觉得小城需要怎样的咖啡店?”听到这个问题,薛二毛想了想,“是一个大家情绪、文化的聚集地,不仅是喝一杯咖啡。小城真正缺的应该是这样的地方。”
然而,小城也缺真正理解他的人。平日里,来店的客人以学生居多。高峰期自然是寒暑假,因为年轻人回家了。偶尔会有外地来出差的人,想找一家咖啡店,也有一两个从北上广回来的老人,养成了喝咖啡的习惯。薛二毛最开心的时刻,就是遇到爱咖啡的知音。当然,他也直接拒绝过一些不配合的顾客。
要找到一个志同道合的合作伙伴,就更难了。“上次有人来应聘,我问你做啥的,他说做推拿的,我问你懂咖啡吗,他说不懂。我说,哈哈哈那还是算了吧。”
二、修建房子,也是在疗愈自己
科科的决定听起来更疯狂:他把下午茶餐厅开进了农村里。起初父母也很难理解,“这怎么会有人来?”但他却没有丝毫犹豫。
科科学的是音乐专业,毕业后成了一名钢琴老师。在成都求学和生活时,别人眼里的他一直走在“正轨”上。只有他知道,自己陷入了难以克制的焦虑——每天被生活追着跑,忙得连轴转,却不知道真正想要的是什么。
直到后来,他开了为期两个月的咖啡快闪店,意外地找回了久违的放松与投入。“就是这种感觉”,他决定继续做下去。
在被城里昂贵的租金劝退后,他想起老家那个废弃的杂物间。“2021年6月底突然的想法,没有准备时间。应该是头一天计划,第二天就开始实施了。”科科说。不到3个月,“误会”庭院就正式试营业。
没有请设计师,也没有图纸,科科改造老房子依照的是自己的童年记忆。比如,为了还原从前午后晒太阳的场景,他专门跑去找会做老式竹椅的师傅定制了一批。那段时间,他还和母亲在村子里四处搜集老物件。一个又重又旧的大石磨,被他当成宝贝一样陈设在院子里。
保留原有主体结构,老房子的翻新以黑白色调为主。剩下的色彩,多用自然花草来点缀。“当我们拥有了疗愈自己的能力,生活便会越来越好。”修建房子的过程,科科觉得自己的内心也被修复着。
但是,门外原始的红砖房,玉米地,始终与这座“摇身一变”的庭院形成鲜明对比。村子里的人会觉得自己很奇怪吗?
“我是个比较自我的人。改造房子的出发点是取悦自己,因此不会去考虑不被理解的这种问题。吸引同频的人才是我的初衷。”科科说。
现在的科科,每天忙着插花草,打扫庭院,接待客人,有时也在家里教钢琴。“有落叶,我就和妈妈一起捡落叶,有阳光,搬张凳子就到院子里晒太阳,有落雨,泡杯热茶在窗户前听雨。”
在某一天,他突然想明白了自己当时为何“毫不犹豫”地回到乡下:本来不喜欢争取、佛系的自己,最想要的其实是自由。
三、店会一直“红”着吗?
开店,让这些年轻人在家乡找到了留下的理由。一家小店,兼具着他们城市生活的经验,还有对故乡的情感。
穿过深巷,走进薛二毛的咖啡馆室内,右边是一面贴满照片的墙,都是河津的街景。“找寻河津的记忆”,成为人们“打卡”的理由之一。
一次偶然的机会,薛二毛的咖啡馆被送上了当地生活平台的热搜,跻身为小有名气的“网红”店。
也不全是偶然。在决定开店后,薛二毛就非常重视线上平台的运营。除了分享咖啡,他还会把自己拍下的河津不时更新到各个账号上。他觉得,从线上吸引到的受众更有针对性。
科科每天必做的事情,就是按时回复各个平台私信,还有回微信消息、拍照、写文案。院子里的雪柳发芽了,腊梅开了,他像日记一样记录着一草一木的变化,也收获了一批粉丝。
在他接待的客人中,有一位是什邡本地的女生,热心地带着自己的闺蜜朋友来聚会,帮他宣传。这种素不相识的缘分最让人感动。
因此,在线上,科科从来没有觉得乡村“很偏”,反而是许多人像他一样,都在找寻一种久违的治愈感,他想找的也是这样“同频”的人。
“虽然是小地方,但大家通过各大平台接触到的信息也不落后,在家乡能看到我这样的小店,大部分人会觉得惊喜又开心。”浙江绍兴新昌县的一家生活美学空间店老板若竹也说,即便是把店开进农村,只要把线上平台运营好,就不需要担心客流量。
只是,开店不能不考虑长久的经营。店会一直“红”着吗?
若竹本想打造一个喝茶和女装结合的综合空间,但她发现,从线上过来“打卡”的客群还是太偏年轻化,消费能力较低。“我想做的日式进口女装基本是大家无法接受的价位,市场没做起来。”
拍照、发朋友圈,人们到店里做完了“乡村梦”,也就离开了。“‘网红’店往往做不长久,流量容易枯竭。我其实是希望店铺有自己的核心业务,不要局限在只是来打个卡。”若竹说。
“咖啡在县城是比较难做的赛道,客户群体单一、投资大、回报慢。”薛二毛也在思考,未来要如何扩大用户群,打造文创品牌。
因为租金成本低,在小镇,薛二毛一天能卖上30杯咖啡就算是不错的收入。但是,这就是天花板了吗?没有供应商,不做加盟,未来怎么维系呢?
除去这些,那个很强烈的信念还是一直支撑着薛二毛,“小城必须有咖啡店。”他说,“青年人需要这样的文化。等到咖啡店越来越多,那意味着,像我一样的返乡青年也越来越多了。”
(应受访者要求,文中薛二毛、科科、若竹均为化名)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中新经纬(ID:jwview),作者:付玉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