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13日,哈萨克斯坦现任总统托卡耶夫(Kassym-Jomart Tokayev)发表电视讲话,宣布“已迈入新的发展阶段,这将是一个彻底革新的时代”。当天下午,总兵力约2,000人的“集体安全条约组织”维和部队也在阿拉木图举行了撤离仪式。
随着托卡耶夫在13日宣布筹备“为了哈萨克斯坦人民公益基金”,并暗示全国富商巨贾“是时候向人民致敬”,这一结局对于托卡耶夫而言可谓大获全胜:在推倒前总统纳扎尔巴耶夫(Nursultan Nazarbaev)影响力的路上,他已迈出了最关键的一步。随着他执掌的哈萨克斯坦开始从骚乱后重新启动,这位新贵有必要站到聚光灯下为外界所知。
妥协者得到舞台
不同于“国父”纳扎尔巴耶夫从国营大企业从政的经历,托卡耶夫的升迁更像一名典型的苏俄文官。军人、知识分子家庭出身的托卡耶夫在17岁即考入隶属于外交部的莫斯科国立国际关系学院学习汉语,并在前苏联驻华大使馆工作到苏联解体前夜。这层关系使得托卡耶夫成为为数不多的能从中文网络上搜索自己相关报道的外国元首。
相对于在苏联时期,托卡耶夫在莫斯科庞大的外交官团队里徒耗资历却迟迟爬不上来,他返回哈萨克斯坦后就立刻得到了重用,从前苏联驻华使馆的参赞升为哈萨克斯坦外交部副部长。这与哈萨克斯坦被迫“独立”后缺少专业外交人员有很大的关系。
刚刚升为副外长的托卡耶夫很快就抓住了展示自己才能的机会。到1992年,伴随着俄罗斯、乌克兰等国就前苏联流散在各地的核武器争吵不已。参与协商调停的托卡耶夫没有纠缠在各方的讨价还价中,而是说服各方把限于前苏联各加盟国之间的谈判转交给联合国相关机制进行协商。
托卡耶夫还建议让美国、当时的欧共体和中国等大国力量参与处置。随着前苏联加盟共和国的核武器的处置方案在他建议下得以出台,托卡耶夫不仅因致力于维护国际核不扩散机制而出名,此人也成为当时的阿拉木图当局展示自身开明形象的典型,托卡耶夫也因此进入高层视野,并在1999年被纳扎尔巴耶夫第一次提名为总理,并在此后长期担任外长。
在担任外长后,托卡耶夫在维护哈萨克斯坦国家形象与利益上的努力更符合了纳扎尔巴耶夫当局的胃口,此人不卑不亢的态度符合了纳扎尔巴耶夫构建大国形象的胃口。譬如面对西方有关哈萨克斯坦“维权体制”的批评,托卡耶夫即以“让一个才独立13年的国家去实现别国耗时数个世纪才能实现的民主价值是不合理的”一语答复,他还不止一次在外界宣传该国“强力总统、权威议会、责任政府”的体制与架构,客观上成为了纳扎尔巴耶夫最强力的宣传工具。
哈萨克斯坦的选择
不可否认,从2019年开始,就有分析人士觉得托卡耶夫在外交上的长处也是其政治上的短处。前苏联国家特有的转型局限和治理困境让外交出身的领导人容易成为“过渡性的角色”。但外界同样需要注意的是,托卡耶夫因外交工作而来的工作经验,也使之在矛盾频生的哈萨克斯坦容易促成妥协。
对哈萨克斯坦地区来说,当地按部落、部族传统分为三个“玉兹”(Zhuz),在苏联时期,该地区形成了以大玉兹为基础,以小玉兹为盟友,中玉兹为对手的力量结构。三玉兹的代表在国家权力结构中脉络分明,部族关系往往能够决定一名干部的仕途。以里海沿岸的小玉兹与以阿拉木图为中心的大玉兹彼此勾心斗角,导致从中玉兹起家的纳扎尔巴耶夫从中取利。
在纳扎尔巴耶夫发迹之后,随着能压制当地矛盾的苏联当局不复存在,三玉兹之间的矛盾随之急剧升温。首先是里海沿岸的小玉兹与南部城市地区的大玉兹一直有俄罗斯族和哈萨克族的宗教与文化的矛盾;其次是中玉兹和大玉兹之间一直存在工、农矛盾;再次是自然资源贫瘠的中玉兹和矿产丰富的小玉兹之间也有经济利益的矛盾,这使得哈萨克斯坦的首脑必须要面对这三大矛盾,适时采取一碗水端平的态度。
对外界来说,因交通、能源而富庶的哈萨克斯坦因油价而产生民变是难以想象的,但在日渐凋敝的小玉兹地区,这也具备一定可能。(新华社)
对此,纳扎尔巴耶夫五次连任期间尽力扶植大玉兹,将资源倾斜到中玉兹并分化小玉兹俄族民众,这种手段短时间内促成了哈萨克斯坦国内的民族认同,在苏联解体之后迅速建立了一套新传统,但它也成为了哈萨克斯坦进入21世纪后动荡的源头。相比有着明确家族、部族传承关系的纳扎尔巴耶夫一党,没有部族根基的托卡耶夫反而成了破局的关键。
对托卡耶夫而言,他与纳扎尔巴耶夫的共同点也许只在于两人都是出身哈萨克地区大玉兹的哈萨克人。相对于纳扎尔巴耶夫可以上溯十二代祖宗的家谱,托卡耶夫祖上只是源自札剌亦儿部落的一支小部族,名声亦不显赫。更不用说托卡耶夫似乎更以其有着“卫国战争老兵”和文学家身份的父亲为荣,这一身份使得小玉兹倾向俄罗斯的百姓更认可其俄罗斯的一面,对其也能有所认同。
新进程的第一步
不可否认,托卡耶夫终究是纳扎尔巴耶夫选定的总理和外长以及总统接班人,即便纳扎尔巴耶夫迫于时事,辞去了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一职,但在托卡耶夫修改的总统令中,纳扎尔巴耶夫仍然以开国总统的身份确保了自己在该国政治体系里提名官员的权威。
但尊敬先贤不代表着接受一切,托卡耶夫仍要清除纳扎尔巴耶夫家族在哈萨克斯坦的投影,要扫清前人留下的遗毒。对托卡耶夫来说,纳扎尔巴耶夫的提携之恩不是他容忍后者继续垂帘听政的理由。
纳扎尔巴耶夫家族在天然气等要害产业上的控制力和支配力比较显著;纳扎尔巴耶夫继续推动的“去俄罗斯”、“强行推广哈萨克语”等风潮不仅损害了当下的俄、哈关系,也促成了小玉兹地区民众与当局的离心离德。事已至此,留给他的选项似乎也只剩下重病下猛药:譬如以雷霆手段出动军警杀伤示威者。
当然,托卡耶夫可能仍然不希望就当前哈萨克斯坦国内的事情撕破脸皮。他虽然强调此前的“夺权企图”不是自发的,是“专业制定的”、“密谋的方式”破坏哈萨克斯坦社会凝聚力的行为,并批评“国家安全委员会没有看到这一重大威胁”。
但他只是把责任归咎于管理系统的无效及其官僚主义,并暗示纳扎尔巴耶夫留下的金融和寡头集团制度需要“改革”。当这种改革以敦促大亨和寡头们每年向“为了哈萨克斯坦人民公益基金”固定献金的方式展开时,这种和解较之对“两万匪徒”的斩尽杀绝,就显出了对前朝要人既往不咎的真正态度。而这一进程,也意味着托卡耶夫的哈萨克斯坦似乎真正迈出了抛开纳扎尔巴耶夫的第一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