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月2日起,哈萨克斯坦因液化天然气价格调涨,爆发大规模示威,骚乱迅速蔓延全境,由此引发后续一连串事件:1月5日,总统托卡耶夫(Kassym-Jomart Tokayev)宣布进入为期两周的紧急状态,并请求集体安全条约组织(CSTO,简称集安组织)向哈萨克斯坦派遣维和部队,更于同日取代前总统纳扎尔巴耶夫(Nursultan Nazarbayev),接管哈萨克斯坦国家安全委员会主席一职;1月8日,集安组织维和部队抵达哈国首都努尔苏丹,开始执行维和任务;1月10日,哈萨克斯坦进入全国哀悼日,局势已然回稳,托卡耶夫定调骚乱为“未遂政变”;1月11日,集安组织维和部队确定将在10日内撤离,是为骚乱终结的最后句点。

两周之内,哈萨克斯坦风云跌宕,引发诸如“颜色革命”、“宫廷政变”等热议。对此变局,多维新闻访问到台湾政治大学民族学系教授、俄罗斯研究所兼任教授赵竹成,探究哈萨克斯坦政局震荡的深层动因。本篇为系列采访第一篇(共两篇)。

多维:此次哈萨克斯坦动乱导火线,是液化天然气价格调涨引爆民众示威,这才会有后续的全境骚乱,以及“老人滚出去”等超越经济议题的政治诉求。若先由能源结构视角观之,液化天然气在哈萨克斯坦扮演何种角色?政府此次何以不顾民怨爆发风险,贸然大幅涨价(由一公升60坚戈升至120坚戈,一坚戈约等于0.0023美元)?

赵竹成:因为液化天然气价格是汽油价格的三分之一至二分之一,所以2017年以后,哈萨克斯坦的天然气汽车越来越多,粗估已占了整体小汽车总量的75%。其中瓦斯车最多的地方依次是曼格斯套州(Mangystau)、图尔克斯坦州(Turkistan)、阿克托别州(Aktobe)、首都努尔苏丹市(Nur-Sultan)和阿拉木图州(Almaty)。除了努尔苏丹外,其余正好就是这次动乱的主要地区,尤其是第一位的曼格斯套州。

另外必须澄清,哈萨克斯坦已在2018年通过了“天然气供应法”,要对天然气价格逐步自由化,并预计在2022年1月实现完全市场化。所以在2021年12月时,液化天然气的实际价格已经来到一公升100坚戈,价格并没有冒涨;而曼格斯套州的液化天然气一公升成本已有80坚戈,批发价则是100坚戈至120坚戈,从这个视角来看,其实哈萨克斯坦政府也并没有胡乱涨价。而在宣布液化天然气降价、解散内阁后,曼格斯套州的动乱其实早已停下,毕竟政府满足了示威群众的诉求,倒是阿拉木图的动乱越演越烈。



哈萨克斯坦液化天然气价格上涨,自2022年1月2日起引发大规模示威和反政府骚乱。图为1月10日,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的军人和警员封锁街道。(AP)


多维:后续骚乱的扩大,显然受到相关势力的添柴加火。对此发展,外界衍生出诸多解释,包括欧美煽动颜色革命、现任总统托卡耶夫与前任总统纳扎尔巴耶夫的夺权之战、中亚错综复杂的暴恐势力趁虚而入等。不知您如何看待上述说法?

赵竹成:首先,根据托卡耶夫自己的说法,先是说“恐怖分子暴乱”,并在“反恐”之名下,要求集安组织出兵介入,而后又出现“政变”说法,接着便是内部的清理。此事确实有“颜色革命”的特征并且相关,但非托卡耶夫自己的正式表述。

其实从曼格斯套州的动乱最早停下、但阿拉木图反而一发不可收拾来看,事件的扩大共能拆解出四股势力:政府内部、境外反对党、本地黑帮、跨国公司。

首先是政府内部,国安单位是重要角色,却发生三件极不寻常的事。第一,暴徒在攻击警察局时遭遇强烈抵抗,但国安机构没有抵抗,导致暴徒取得武器;第二,国安单位长期隐匿在南部山区存在伊斯兰极端分子训练营地的情报,哈萨克斯坦南部相较其他地区,是该国伊斯兰化程度最高的地区,也是哈萨克斯坦语分布较广的农村,是暴恐势力孳生的温床;第三,阿拉木图动乱扩大前,机场安全人员就撤出,导致机场有段时间被暴徒占领。

从上述现象来看,哈萨克斯坦的国安单位有两种可能情况,一是已被外界渗透,二是和反托卡耶夫的利益集团挂钩,这应该就是托卡耶夫所谓“政变”以及进行“反恐行动”的说法来源。而正因有“反恐”之名,所以能引用集体安全条约组织宪章第8条,要求集安组织派兵介入;骚乱过后第一批遭清洗的,也是国安单位主管,包括哈萨克斯坦国家安全委员会(安全部)主席、国安局长马西莫夫(Karim Massimov),以及国安会副秘书长阿卜迪莫穆诺夫(Azamat Abdymomunov)。



2022年1月5日,哈萨克斯坦阿拉木图的防暴警察封锁道路,阻挡示威者前进。(AP)

第二股势力,是境外反对党,主角则是阿布利亚佐夫(Mukhtar Ablyazov)。其在1998年到1999年曾任哈萨克斯坦能源部长,后离开政界经商,成为反纳扎尔巴耶夫的代表人物,还成立一个非政府组织“哈萨克斯坦斯坦民主选择”(DVK),与美国国家民主基金会(NED)有关,只是不能确认关联有多深。

目前阿布利亚佐夫长居巴黎,但其组织总部是在基辅。故这次DVK在网上号召上街的通讯源就是从基辅发出,确实有境外干涉的影子。从国安单位的不寻常行动,到境外反对党的煽动,光这两项就符合颜色革命特征,这也是为何哈萨克斯坦政府会在第一时间断网、断银行金流。集安组织部队进驻后则是直接切断境外继续干涉的各种路径,然后由哈萨克斯坦政府自行清理内部,尤其是回应一般百姓诉求,进行必要改革。

第三股势力,是阿拉木图黑帮趁机闹事。当地最大黑帮首领是阿尔曼·朱马加利耶夫(Arman Dzhumagaliev),是个亲土耳其的泛突厥主义者。哈萨克斯坦警方后来大力扫荡各地市场,抄出不少土制武器、冷兵器,逮捕人数也直线上升。对此发展,土耳其的官方态度也很低调,有点妙。

第四股势力跨国公司,这里指的是西方石油公司。在哈萨克斯坦西部投资能源业的西方石油公司,有埃尼(Eni,原Agip)、美孚石油(Mobil oil)、德士古公司(Texaco)、菲利普斯石油(Phillips petroleum)等。哈萨克斯坦早期的油气开采权,大致由欧美石油公司掌握,这些公司也和地方集团保持着紧密的关系。

但在2000年、2001年左右,哈萨克斯坦中央开始利用行政和法律手段,将开采权收归中央政府;2010年以后,中国也加大了对哈萨克斯坦能源业的投资,包括石油、天然气、铀矿以及开采探勘技术等面向,例如曼格斯套州主要的石油公司Mangistaumunaigas,便有将近50%的股份,是由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CNPC)持有。西方石油公司眼见自己近年优势不再,便企图利用此次示威扩大在哈影响力,也是导致骚乱扩大的原因之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