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12月，俄罗斯官方媒体刊登的俄罗斯总统普京在莫斯科国防部的照片。 Mikhail Tereshchenko/Sputnik, via Reuters
日内瓦——俄罗斯总统普京几个月来在乌克兰边境附近集结了近10万军力。但莫斯科表示无意入侵。
俄罗斯的下一步行动是什么？也许除了普京以外没人知道。这也是有意为之。
在与美国进行了两天的高风险安全会谈后，一名俄罗斯高级外交官本周发表了一系列看似相互矛盾的信息，俄罗斯领导人的意图再次笼罩在迷雾中。
外交部副部长谢尔盖·里亚布科夫在宣布会谈“深入”和“具体”后不久警告说，如果不能满足俄罗斯的要求，可能会使“整个欧洲大陆的安全”处于危险之中。
这些反复无常、往往带有不祥意味的立场，甚至难倒了靠解读普京意图谋生的人。
俄罗斯著名外交政策分析师费奥多尔·卢基扬诺夫在电话采访中说：“我能以权威身份宣布的专家意见是：谁知道呢？”他是一个为克里姆林宫提供建议的委员会的负责人。
分析人士说，即使是普京的核心圈子——更不用说率领俄罗斯代表团参加本周日内瓦会谈的里亚布科夫——也可能不知道普京是否在认真考虑发动与乌克兰的全面战争。他们也不知道他为了化解危机，准备接受美国何种程度的让步。
俄罗斯副外长谢尔盖·里亚布科夫及其代表团周一抵达日内瓦与美国代表团举行会谈。 Pool photo by Denis Balibouse
“重要的是结果，”普京的发言人德米特里·佩斯科夫周二对记者说道，继续保持着悬念。“目前，还没有什么结果可以拿出来说的。”
会谈将在周三继续进行，届时俄罗斯官员将在布鲁塞尔会见美国及其北约盟国的代表，周四将参加欧洲安全与合作组织的会议，该组织由57个国家组成，其中包括乌克兰，以及俄罗斯和美国。
佩斯科夫说，在那之后，俄罗斯将决定推进外交“是否有意义”。
普京看似拿着一手地缘政治烂牌，却利用紧张气氛和令人捉摸不定的行事风格寻求高回报，最近几个月的边缘政策便是他这种能力的一个实例。由于经济停滞不前，联盟支离破碎，俄罗斯还在应对与白俄罗斯、哈萨克斯坦、乌克兰和南高加索等至少四个边界地区的动荡局势。
多年来，普京一直对北约东扩和美国支持乌克兰的亲西方情绪感到愤怒。他现在制造了可能使拜登总统的议程复杂化的新安全危机，成功地将这个问题推到华盛顿的最前沿。
政治分析公司R.Politik的创始人塔蒂亚娜·斯塔诺瓦亚说：“30年来，美国第一次同意讨论甚至一年前都不可能讨论的问题。”
11月，一幅卫星图像显示了俄罗斯叶尔尼亚的一个俄罗斯军营。 Maxar Technologies, via Reuters
现在，这位俄罗斯总统让美国人坐上了谈判桌，他正在推行另一种经典的普京策略：在竞技场中摆出如此多的潜在举措——并指向如此多不同的方向——以至于人们只能靠猜，这样一来，他就可以随着事件的发展选择最适合他的策略。
例如，里亚布科夫告诉记者，他没有发出最后通牒，也没有预见到“决定性的破坏事件”。但他补充说，美国“必须绝对”保证乌克兰永远不会加入北约。
他说，俄罗斯没有规定具体的时间表，但它要求对方做出“快速回应”。尽管他说乌克兰“没有理由担心情况升级”，但他警告，西方仍然没有意识到拒绝俄罗斯的要求有多么危险。
克里姆林宫发言人佩斯科夫的表态抵消了里亚布科夫前一天给予的还算是积极的评价，这种相互矛盾的信息周二仍在继续。“目前，没有任何实质性理由令我们感到乐观，”他在与记者的每日电话会议中说。
普京的做法导致的问题是，他的外交官在代表俄罗斯进行谈判时无法拥有一丝灵活性，有时还会让他们难以保持信息的一致。斯塔诺瓦亚警告，即使外交官们确实达成了某种协议，普京更加信任的莫斯科鹰派可能很快就会让协议脱轨。
分析人士指出，在外交方面，里亚布科夫很可能根本不知道克里姆林宫正在考虑哪些军事选择。普京试图在自己周围建立一个没有病毒的保护圈，这意味着即使是密友也得在隔离几天后，才能获准与他共处一室，这进一步减少了他与外部世界的联系。
周二，前线战壕中的一名乌克兰士兵在使用望远镜密切监视顿涅茨克地区的亲俄罗斯分裂分子。 Anatolii Stepanov/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没有人能百分之百地肯定普京是否准备开战，抑或这只是虚张声势，”斯坦诺瓦亚说。
虽然里亚布科夫和其他俄罗斯官员否认俄罗斯计划入侵乌克兰，但普京本人在去年12月的两次新闻发布会上都没有做出这样的否认。相反，他警告，如果俄罗斯得不到想要的东西，将会做出未指明的“军事技术反应”。
自苏联解体以来，中欧和东欧有十几个前共产党国家加入了北约。2008年，北约宣布前苏联加盟共和国格鲁吉亚和乌克兰将成为北约成员，尽管在未来几年内，这两个国家获得加入资格的可能性很小。
普京去年12月表示，“我们需要具有法律约束力的长期保证”，以减少北约在东欧的存在。他还说，虽然美国曾经退出过条约，但“我们至少需要一些东西，至少需要一个具有法律约束力的协议，而不仅仅是口头保证”。
普京可能已经成功地让美国同意谈判——尽管莫斯科的要求似乎是不可能的——但是，斯坦诺瓦亚和其他人警告，仅有会谈对他来说还不够。
他的胆子更大了，认为拜登是可能愿意做交易的人，而且，经历过冷战的拜登可能对与莫斯科的强权外交怀有敬意，这是美国年轻政界人士所不具备的。
“他认为，美国人只会关注那些直接威胁到他们的具体事情，”卡内基莫斯科中心智库负责人德米特里·特列宁在谈到普京时表示。“他在利用不可预测性、紧张感和威胁。”
上个月，普京与国防部长谢尔盖·绍伊古在莫斯科查看武器。 Pool photo by Mikhail Metzel
正如分析人士可以断定的，现在对普京来说，最重要的是要求北约提供某种形式的正式保证，不再向东扩张，并停止与乌克兰的军事合作。美国在周一的讨论中提议，就欧洲的导弹部署和军演问题进行谈判，这也引起了俄罗斯的兴趣，但里亚布科夫表示，这些问题的优先级较低。
北约多次排除了允许其他国家对谁能加入北约行使否决权的想法，这似乎造成了一个僵局。不过，俄罗斯著名分析人士卢科扬诺夫说，会谈没有立即破裂，双方可能看到了一些目前外界还看不到的路径，来实现一个可行的结果。
至于俄罗斯的下一步行动，卢科扬诺夫表示，这完全取决于普京，他在外交政策的决策方面拥有垄断地位，这在俄罗斯是前所未有的。与苏联时代的领导人不同，普京没有一个由高级官员组成、负责做出集体决定的“政治局”。
卢科扬诺夫说，看不到谁可以直接影响普京。
“他会收到这样或那样的信息，”卢科扬诺夫说。“那些提供帮助的人不会施加自己的影响，也不知道结果会怎样。”
俄罗斯会入侵乌克兰吗？这里是四大关键问题
12月2日，在乌克兰阿夫迪夫卡，一名乌克兰士兵在前线巡逻。乌克兰和俄罗斯之间的紧张关系自2014年以来一直在发酵。 Brendan Hoffma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这感觉像是冷战时期的一幕。
让人捉摸不透的俄罗斯总统在邻国乌克兰边境集结了成千上万的士兵。入侵的威胁。东西方之间可能爆发流血冲突。
然而，就是这样一个看似发生在过去时代的危险事件，本周将成为全球外交焦点，美国、北约盟友和俄罗斯将在日内瓦、维也纳和布鲁塞尔举行各种会谈，避免俄罗斯再次入侵乌克兰。
这一潜在的军事冲突可能会令这个本已动荡不安的后苏联地区更不稳定，上周这里就已经受到哈萨克斯坦民众起义的冲击。它还将对30年前苏联解体以来支配欧洲的安全结构产生严重影响。
俄罗斯在乌克兰边境附近调集了逾10万军力，此举加剧了华盛顿和克里姆林宫之间本已紧张的关系。美国披露的情报显示，俄罗斯有一项战争计划，设想派遣一支17.5万名士兵的入侵部队；尽管有美国提供的装备和训练，但乌克兰军队几乎没有能力阻止它。
周五，北约秘书长延斯·斯托尔滕贝格警告，“冲突的风险是真实的。”
俄罗斯提出了一系列意义深远的要求：北约承诺停止进一步东扩，并从与俄罗斯接壤的北约成员国撤军；乌克兰停止部署北约武器；以及乌克兰向俄罗斯让步，以就该国东部地区的战事达成和解。
从本质上说，普京是在寻求重新划定冷战后的欧洲边界，建立一个由俄罗斯主导的广阔安全区，并在必要时用武力将乌克兰拉回莫斯科的轨道。
如果发生入侵，美国及其盟友威胁要实施一系列制裁，其力度将远远超过2014年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后实施的制裁。普京警告，实施新的制裁可能导致与华盛顿的关系“彻底破裂”。
乌克兰危机的背后是什么?
11月，乌克兰士兵在乌克兰的赫拉尼特准备建造地下掩体。尽管2015年停火，但乌克兰东部与俄罗斯的冲突仍在继续。 Brendan Hoffman for The New York Times
乌克兰和俄罗斯之间的紧张关系自2014年以来一直在发酵。当时，乌克兰推翻了亲俄总统，俄罗斯军队进入乌克兰领土，吞并克里米亚，并在乌克兰东部煽动分裂分子的叛乱。2015年双方达成了脆弱的停火协议，但和平一直难以实现，这场残酷的战争已造成逾1.3万名士兵和平民死亡。
克里姆林宫对这个邻国的立场一直很强硬，俄罗斯总统普京日益坚称，乌克兰在文化和历史上基本是俄罗斯的一部分。10月下旬，乌克兰使用一架武装无人机袭击了该国东部受到俄罗斯支持的分裂分子装备的一门榴弹炮，这引发了人们的担忧。俄罗斯称该袭击是破坏稳定的行为，违反了停火协议。
普京想要什么？
12月23日，普京在莫斯科举行的年度新闻发布会上发言。他越来越将北约东扩描述为对俄罗斯的生存威胁。 Alexander Zemlianichenko/Associated Press
现年69岁的普京已接近其政治生涯的尾声，他决心为自己的政治遗产增色，并纠正他长期以来心目中20世纪的最大灾难：前苏联解体。
普京的目标是恢复他认为俄罗斯在世界大国中应有的地位，与美国和中国平起平坐。宣称莫斯科对乌克兰的权力也是其中的一部分。乌克兰有4400万人口，曾是苏联集团中的一员，与俄罗斯有着约1931公里的边界。
普京越来越多地把北约东扩描绘成对俄罗斯生存的威胁，并坚称莫斯科的军事集结是对乌克兰与北约关系不断加强的回应。他似乎有意将时钟拨回30年前，也就是苏联解体之前。
俄罗斯军队调动的时机也许不是巧合。在疫情肆虐和经济步履蹒跚之际，普京正寻求在国内激发民族主义的支持。去年，反对派组织举行了若干年来最大规模的反普京抗议活动。
不过，尽管一些分析人士把普京描绘成一个狡猾的棋手，巧妙地操纵着西方，他的最新举措可能会适得其反。北约可能会加强在与俄罗斯接壤的成员国的军事存在，比如波罗的海国家。入侵将招致惩罚性的制裁，这可能会削弱他在一个厌倦了境外冒险的国家的支持，因为这些活动耗费了许多人更希望用于国内的资源。
与此同时，在乌克兰，莫斯科咄咄逼人的姿态进一步点燃了民族主义情绪，民兵组织正准备在俄罗斯占领乌克兰后展开一场持久的游击战。如果普京的目标是重新确立俄罗斯的势力范围，入侵乌克兰将进一步破坏后苏联地区的稳定——俄罗斯军队正在帮助哈萨克斯坦恢复秩序，经历了2020年动乱的白俄罗斯局势仍未彻底平息。
美国打算如何回应？
俄罗斯莫斯科的红场，摄于去年。在疫情肆虐之际，普京正寻求在国内激发民族主义者的支持。 Sergey Ponomarev for The New York Times
12月初，拜登总统明确表示，他的政府出于各种原因不考虑向乌克兰派遣军队，其中一个原因是，乌克兰不是北约联盟的成员，也不适用于北约集体防御条款的承诺。
作为替代方案，拜登表示，他将加强美国在与俄罗斯接壤的北约国家的军事存在。而且，在提到普京时，他承诺会出现“他从未见过的经济后果”。美国官员暗示，华盛顿可能会参考其中国策略——可能会实施制裁，从而剥夺俄罗斯人心爱的下一代手机、笔记本电脑和其他电子产品，以及军方的先进设备。也可以选择将俄罗斯从国际银行体系中剔除，尽管分析师表示这不太可能。
美国最近一次从阿富汗的慌乱撤军以及在特朗普总统领导下缩减外交活动之后，美国一直在努力恢复人们对其全球领导地位的信心，而乌克兰冲突的加剧将考验拜登政府的决心。
特朗普在任时曾宣布北约“过时”，称成员国对军费贡献不足，起初拒绝明确支持作为北约基石的共同防御原则。在他任期结束后，美国努力重建与北约盟国的受损关系，该国如何处理俄罗斯和乌克兰将对这一重建努力产生影响。
美国和北约最近努力将注意力转移到中国带来的安全挑战上，而乌克兰不断升级的危机也有可能破坏这一趋势，并将其推回至保护欧洲乃至北美的传统角色上。
面对俄罗斯试图消除北约影响力的企图，北约的回应也将有助于塑造其未来几年的地缘政治影响力。
对于欧洲有哪些利害攸关？
上个月，德国总理朔尔茨离开柏林议会，此前议员们投票批准他担任总理。他的前任默克尔是与普京对话的关键人物。 Christian Mang/Reuters
对欧洲来说，关键在于它能否允许普京颠覆自“二战”以来帮助维持欧洲大陆和平的安全结构。这场冲突也暴露了欧盟的弱点及其在国际关系中作为一支外交政策力量的失败。
欧盟在大多数这些谈判中都没有席位。它正在寻求更多的参与，毕竟这些谈判关乎欧洲安全。
随着德国总理默克尔的离任——她在东德长大、讲一口流利的俄语并与普京建立了良好工作关系，欧洲失去了与莫斯科的宝贵对话者。在外交事务上，她的继任者朔尔茨鲜为人知，并且是一个复杂的联合政府的领导人，相比他自己的社会民主党，该联合政府对俄罗斯持更多批评态度。
欧洲与俄罗斯有着重要的贸易关系，在俄罗斯入侵乌克兰后实施的制裁中，欧洲遭受的损失将远远超过美国。它还依赖俄罗斯的天然气供应，普京在过去的争端中利用了这一弱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