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ID：feihuayuchangshi），作者：叶克飞，编辑：二蛋，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我有许多朋友都是资深媒体人，也因此时常接到各种求助。这几年，面对求助，即使是曾经的调查记者也已无能为力，最后只能一边惭愧，一边让对方去网上发帖。


从某种意义上来说，互联网是许多无力者的最后一条路。不少公共事件都呈现一个事实：如果当事人没有在网上求助，事件就不会发酵，社会关注和各种介入都不会发生。更何况，这还是个运气活儿。因为还有更多求助，因为“太小”，或者各种其他原因，连溅起一点水花的反应都没有。


这两年，“网络极化”这个词时常被提起。喜欢飙大词和新词的人，会用它来否定网络的存在意义。在他们看来，网络就是一窝蜂和不理智的存在，甚至“让世界变得更乱”。


这个观点并不值得推敲，因为它全无逻辑可言。


老实说，我也不喜欢现在的网络。作为一个二十多年的老网民，我更怀念BBS的时代。当年有条件上网的人，大多数兼具文化程度和经济实力，平均素质不低，三观正常者虽远非全部，但过半总是有的。


但现在呢？去年中国互联网信息中心发布的第47次《中国互联网络发展状况统计报告》显示，中国网民中以初中学历占比最高，达到40.3%，小学及以下学历为19.3%，本科以上仅为9.3%。





智能手机让网络得以飞速普及，上至90岁老爷爷老奶奶，下至几岁孩子，都进入了这个移动世界，可是却也让网民的整体认知能力大大下降。


十年前的微博时代，从BBS和博客过渡而来的前几代网民，大多仍可站在常识角度思考问题，后来呢？就如我的朋友明九万老师所说：“现在再去这些平台讲常识，几乎等同于自杀”，谁还愿意去呢？


但即使如此，这个网络世界，在我眼里仍然比没有网络的时代好得多。


许多人都有鸵鸟思维，只要自己没看见，那就是不存在，甚至反过来认为看见的人是在胡说八道，尤其是涉及暗面时更是如此。我当然能理解明哲保身的意思，毕竟中国人几千年来都是这样走过来的。只不过，明哲保身也有两种，一是揣着明白装糊涂，一是被虐出了快感。


认为“网络让世界变得更乱”，其实就是后一种。他们往往认为，以前的社会更美好更单纯，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


中国古代的老话里，真正有逻辑的并不多，“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则知荣辱”算是一句。经济变好了，社会仍然会存在各种暗面，这是事实，毕竟从来没有完美的社会，但你凭什么认为穷的时候，会有更好的社会风气呢？在逻辑上，它真的说不通。


古今中外，社会风气相对较好的时代，都是相对安定富庶的时代。再扯淡的史官，也不敢说哪段穷且乱的日子，社会风气居然更好。可在现实中，很多人居然偏偏就有这样的认知，非要将“那时穷，但那时社会风气更好”挂在嘴边。


当许多人为了不饿死只能不择手段时，当极其有限的社会资源掌握在极少数人手中时，社会风气会更好吗？


别的不说，换成三四十年前，哪个城市的公交车站是排队上车的？一窝蜂谁也挤不上车的场面，很多上了年纪的人还是记忆犹新吧？现在，排队上车是不是一种文明共识？


换成二十年前，你去居委会办点事情，大妈们都是什么嘴脸？为了一点点事情，你得盖多少个章、跑多少趟腿？没有关系，你怎么办事？现在，起码我所在的城市，街道办里清一色年轻人，个个温文有礼微笑服务，你觉得哪个更好？


换成四十年前，你如果想靠自己本事挣碗饭吃，不靠铁饭碗生存，得面对多少困难甚至刁难？这些年，最起码一个人可以靠自己的努力吃上饭。


然后你居然跟我说，以前社会风气更好？


所谓“以前更好”，“没有那么多乱七八糟的事情”，只是因为大多数人根本没有渠道知道任何事情。在没有互联网的时代，报刊、电视和电台所承载的信息量极其有限，而且永远被筛选，以至于让许多人有了“一切很好”的错觉。


更重要的是，许多人的思维仍然停留在当年全村人只有一个大喇叭的时代。当人们喜欢指责互联网的信息茧房时，却忽视了一点，大多数人从小就在一个更逼仄的信息茧房里生存。他们的所有认知，只来自同一种声音，他们对世界的所有判断，都基于仅有的认知范畴。这种根深蒂固的灌输，使得他们潜意识里抗拒一切不一样的声音，因此才会认为一切不一样都是别有用心的阴谋。


这几年，一些曾经的冤案浮出水面。比如当事人已经招供并被判刑甚至枪决，十几二十年后，真正的案犯落网。任何一个有良知的人，都会在内心问自己：是什么让一个无辜者承认根本没有犯过的罪行？如果没有互联网，没有人们的呼吁和努力，这些暗面很难有机会暴露于阳光之下。


网络的倒逼作用，体现在社会各个领域，比如行政机关的服务意识。真正可惜的是，对网络的制约太多，使得它的监督力量始终处于有限的状态，而不是相反。


至于许多人指责的“网络极化”现象，真的是互联网自身的问题吗？只要你稍有常识，都会明白问题出在不平等的对话环境下。那些极端的网络暴力，真的被约束了吗？被约束的往往不是这些，而是那些平实坚定的表达与客观合理的批评。换言之，制造“网络极化”现象的人，往往正是那些指责“网络极化”的人。


对于一些遇到困难的人来说，互联网是他们最后甚至唯一的求助渠道。而且，这个渠道非常脆弱，他们随时会被迫失去它。在这种情况下指责“互联网让世界更乱”，并不仅仅是逻辑上的缺失。


或者说，许多人所认为的“乱”，就是恐惧于阴暗面的暴露，而非阴暗面的客观存在。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ID：feihuayuchangshi），作者：叶克飞，编辑：二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