JIALUN DENG

与许多雄心勃勃的中国年轻人一样，赵俊峰（音）在上大学和读研究生院的时候努力学习，为的是能在中国一家大型互联网公司找到一份令人羡慕的程序员工作。

他2019年研究生毕业后，加入了中国东部城市南京的一家电子商务公司，结了婚，还收养了一只名叫芒果的猫。2021年11月，他去上海加入了中国最大的视频平台之一爱奇艺。已步入人们渴望的中产阶级生活正轨的他在社交媒体上记录了自己的步步高升。

然而，新工作开始后不到一个月，爱奇艺解雇了20%以上的员工，他是其中之一。

随着中国一度充满活力的互联网行业受到严厉且反复无常的监管打压，失业技术工人的队伍正在扩大。在中国最高领导人习近平的领导下，政府不受约束地插手大大小小的事情，导致企业猜测政府的意图，企盼自己不要成为下一个打压对象。

随着许多技术公司降低增长目标，解雇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员工，恐惧和悲观情绪已取代了几年前占主导地位的骄傲和雄心。



中国贵阳去年5月举办的大数据产业博览会。中国一度充满生机的互联网行业已受到严厉且反复无常的监管打击。 ALEX PLAVEVSKI/EPA, VIA SHUTTERSTOCK



博览会上的展台。许多中国技术公司正在降低增长目标，解雇受过良好教育的年轻员工。 ALEX PLAVEVSKI/EPA, VIA SHUTTERSTOCK

与美国同行一样，中国最大的技术公司也受到限制其滥用权力、减轻系统性风险的监管。但北京的极端政治手段表明，中国的监管更多是因为中共想要控制这个行业，而不是为了实现公平竞争。

这种打压正在扼杀让中国在过去十年成为技术强国的创新、创造力和创业精神，也在摧毁曾经吸引中国最优秀、最聪明者的公司、利润和工作岗位。

新闻简报：欢迎订阅新闻简报，包括每周四由华文记者荣筱箐撰写的“海外华人札记”专栏，获取全球重大资讯，了解美国华人社区热点话题。

就连系统内的人也对这种高压手段表示害怕。中国证监会前负责人已呼吁制约监管机构的权力。名声狼藉的官方宣传者、刚卸任官方报纸《环球时报》总编辑的胡锡进说，对监管行动的期待应该是有助于让大多数公司更健康，而不是让公司“死在手术台上”。

损害已经造成。一些互联网公司已被迫停业，另一些则遭受巨额亏损、或只有令人失望的收益。许多上市公司的股价已经下跌了一半，甚至更多。

去年第三季度，中国最大的互联网公司腾讯公布了自2004年上市以来最慢的收入增长。电商巨头阿里巴巴的收益与上年同期相比下降了38%。

滴滴曾是中国市场价值最高的初创企业，但据报告，2021年前九个月，其运营亏损高达400亿元。当局已于去年7月禁止滴滴注册新用户，并下令其应用从应用商店下架，等候对其进行网络安全调查。



中国最大的互联网公司腾讯去年第三季度的营收增长是2004年上市以来最慢的。 FLORENCE LO/REUTERS

在线教育和辅导行业几乎已被取缔，中国政府认为该行业给父母和孩子们制造了不必要的负担，阻碍了政府提高中国低出生率的努力。几十万人失去了工作，甚至可能高达百万。

在线社交媒体和娱乐平台出于担心，正在撤下受欢迎的内容和网红，因为政府已多次警告它们，那些产品和明星在意识形态方面不适合年轻人。

解雇了赵俊峰的视频平台爱奇艺2021年第三季度业绩惨淡，亏损了17亿元。公司的股价已从2021年的高点下跌了85%，反映出投资者担心这家曾立志成为中国网飞的公司将会缺少能够吸引更多订户和广告商的节目。

“我们这个行业遇到的最大的问题在于内容供应出现严重短缺，”爱奇艺首席执行官龚宇去年11月对分析师说。他将部分原因归咎于审查机构审批缓慢。爱奇艺没有回复记者的置评请求。

（赵先生在他的社交媒体上证实了有关细节，但拒绝进一步置评。）

业内人士说，由于担心越来越严厉和不可预测的审查，许多电影、电视和流媒体项目已被取消或半途而废。

北京的作家莉莉安·李（音）说，腾讯以及一家与爱奇艺合作的工作室去年曾来找她，打算将她的一部历史小说改编成一部流媒体电视剧。几周后，两家公司都告诉她，他们决定不拍了，因为历史剧获得审查机构批准的希望很小。莉莉安·李说，她2021年收到内容提供商的合作请求比以前少得多。

中国的内容创作者总开玩笑说，他们是带着镣铐跳舞，意思是他们在试图迎合观众的同时，还要满足审查人员的要求。现在已经很明显的是，无论在创造上做出多少让步，都不能保证他们的作品会与观众见面。

2021年圣诞季最受期待的电影之一不得不把片名《平原上的摩西》改为《平原上的火焰》，可能是因为原名提到了圣经。但制作团队在该片上映的四天前称将推迟上映，没有给出任何解释。

“这个限制，那个取消，这个监管，那个审核，”股市投资者陈建（音）在社交媒体平台微博上写道。这个国家“终将会变成文化沙漠”。



北京的一家网吧。中国官员们已将包括腾讯在内的主要游戏公司召集起来，讨论如何进一步限制这个上百亿元的行业。 GREG BAKER/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政府希望国内的网络空间成为国家治理和民族复兴的工具。任何不服务于这个目标的人都将受到政府的惩罚。

去年12月中旬，中国的互联网监管机构表示，已在2021年下令各平台关闭2万多个“头部帐号”，其中包括诋毁国家英烈者、丑闻艺人，以及主要直播明星的帐号。

去年9月，阿里巴巴被处以创纪录的182亿人民币反垄断罚款。一个月后，外卖巨头美团被处以34亿元反垄断罚单。

从去年1月到11月，中国类似Twitter的平台微博总共被罚44次，广受欢迎的电影和书评网站豆瓣被罚20次。

去年12月，著名网红黄薇因逃税被罚款14.31亿元人民币，她在阿里巴巴的淘宝平台上用“薇娅”的网名销售各种东西，从金·卡戴珊的香水（在推出后仅30秒的时间里卖出了6000瓶），到（售价3600万元的）火箭发射服务。其所有社交媒体被关闭后，黄薇失去了逾一亿名粉丝。

许多技术企业为了证明自己的忠诚，都在把帮助国家建造关键技术作为定位，包括半导体、新能源等先进技术，它们将有助于中国摆脱被习近平描述为可以被美国用来“卡（中国）脖子”的弱点。

家住北京的一名风险投资家说，他的公司已彻底放弃了投资消费者技术，并一直在忙着说服科学家和半导体工程师创业。但这并不容易，因为许多科学家没有创业的动力，这名风险投资家说。考虑到政治环境，他要求不具名。

投资初创企业的电子商务顾问李成东（音）说，他持股的一些消费者互联网公司正面临更高的合规成本。“合规只能做得比政府规定得更严，”他说。

这些打压已对就业市场产生影响。许多中国年轻人正希望在公共部门找到更稳定的工作，尽管其薪酬更低。

据教育部的说法，中国将有1000万人在2022年从大学毕业。其中约有450万人已申请就读研究生，比2021年考研的人数增加了80万。据中国官方媒体报道，已有逾200万人报考公务员，较去年增加了50万人。

奥利维娅·傅（音）曾在总部设在北京的搜索引擎巨头百度当过五年的项目经理，她去年秋天离开百度，去了一家大型国有银行。她在社交媒体平台小红书上写道，她在30岁生日后有过一段中年危机。

她写道，“每每黑夜到家时看着已经沉睡的娃……反思这样的工作真的是自己想要的吗。”

现在，她在银行做着朝九晚五的工作。尽管有更多的时间陪伴家人，但工作时没人聊天，不许将个人物品带入工作场所，工资也比以前低。

她发的帖子用了“逃过互联网裁员的浪潮”这个标题，许多评论者称赞她有“先见之明”。

“庆幸自己离开了，”她在接受采访时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