去年最后一天,正在服刑的韩国前总统朴槿惠被特赦。朴槿惠的亲信、律师柳荣夏,当天在接受A频道电视台采访时表示,她将在2月初直接向国民亲口表达自己的立场,备受韩国各界特别是朝野政客的关注。

韩国3月将举行总统大选,朴槿惠虽然已不是总统或有其他政治职务在身,但其影响力特别是支持者的取向,或将直接冲击大选的投票意向。



朴槿惠狱中书简刚出版就售罄

大选前民众倾向于文在寅下台


目前,尚不清楚朴槿惠的“亲口表达立场”,会以何种形式出现:是召开新闻发布会与记者见面,还是发表录制的视频或进行线上座谈?毕竟,她在被特赦后就住进首尔三星医院,柳荣夏称她初步计划住院治疗一个月;如果有必要还可能延期出院,这取决于她的健康状况,以及能否找到安身之处,因为她原来的房子被法院拍卖以抵销受贿案罚金。

虽然去年12月25日她的妹妹朴槿姈称,她的弟弟、EG总裁朴志晚为朴槿惠在医院附近准备了一处住所;但柳荣夏今年1月3日接受MBN电视台采访时称,朴槿惠还没有和家人见面,和他谈论几个住所时并没有提及朴志晚,因此可能性不大。另外,众所周知,因为财产纷争等问题,这三姐弟几十年来关系并不好。此前几天,朴槿姈宣布出马竞选总统,也不过是为博媒体眼球刷存在感,她的话可信度并不高。

此外,柳荣夏还透露,朴槿惠出院日期可能在2月2日。由于这一天是她70岁生日,因此当天亲口向国民特别是支持者致谢的可能性颇大。当朴槿惠被特赦后,支持者们就在医院门外集会声援、祈福,并送上数百个花环。

在特赦前一天,她与支持者之间的往复书简结集为《不是对谁都会思念》出版,短短几天就登上畅销书排行榜。该书编者正是柳荣夏,他表示,朴槿惠在狱中共收到八万封来信,该书正是从中精选而出。他相信朴槿惠的相当一部分支持者都够买了这部书信集,才会造成一度售罄的人气。其中,有当年赞成弹劾她的市民在书信
中表示后悔:“任何人都可能犯错、判断错误,但并不是谁都有勇气承认错误。”



韩国前总统朴槿惠的新书《不是对谁都会思念》

朴槿惠的人气,并非始自今日。2012年当选韩国第18届总统时,她的得票率为51.55%,是自1987年实施总统直接选举制以来的最高纪录,也是唯一获得一半以上选票的总统。即使在她被弹劾后,仍有几本质疑弹劾的书出版并成为畅销书,证明其人气未灭。

一般来说,按照执政理念,特别是经济政策,韩国政坛可划分为保守派与进步派:

在野党国民之力党 属于保守派,在立场方面亲近财阀,主张以企业特别是大企业发展带动经济增长,虽然也赞同逐步上调最低工资但要适可而止。朴槿惠时期的“经济民主化”口号,其实是把民主党的策略拿来为己所用。

文在寅所属的民主党 自称进步派,亲工会,抑财阀,主张实施工资收入主导经济增长政策、最低工资制度与每周52小时工作制 (即每周40小时+12小时加班时间) ,每年劳方(工会)、资方、政府三方进行协商最低工资上涨幅度。

虽然文在寅的这些政策在一定程度上缓解了职工的劳动强度,提高了工资水平,但由于经济总量并未大幅增长,反而造成大量个体工商户由于负担不起急涨的最低工资,为免违法而不得不解雇员工自己干,进一步拉高了青年的失业率,政府又用财政拨款“创造”出一些公营企事业临时岗位,以求统计数据好看些。

在经历了文在寅的近五年施政,特别是现政府将楼价暴涨、就业乏力等困境归因于前任朴槿惠政府遗留的“积弊”,且又拿不出有效对策后,相当一部分韩国人感到极度失望,认为这不过是在甩锅。

这就导致 在本届大选时,赞成政权交替的声音,盖过了维持现状者 。

尤其讽刺的是,朴槿惠是因其亲信崔顺实弊案遭媒体揭发而被弹劾下台,尤其是崔顺实之女走后门进入韩国名校梨花女子大学的不正之风,令青年一代非常愤怒;而在文在寅任内,他亲自选任的法务部长官曹国,也被揭发女儿存在类似问题,支持者与反对者多次举行大规模集会对抗,令政局陷入胶着状态,曹国本人也不得不在就任仅一个多月后就选择辞职。

这让文在寅的部分支持者意识到,自我标榜为进步派的现执政层,也不过是既得利益集团。

此外,文在寅任内强力推进“检察改革”:强化警方权力,并成立高级公职人员犯罪调查处 (简称公调处) ,以分散、弱化检方的职能与权力;甚至,以法务部长官名义惩戒检察总长尹锡悦并勒令其停职,不仅使尹锡悦备受羞辱,更令保守派认为执政党行为越线,因此邀请尹锡悦加入在野党国民之力党,最后成为总统候选人,借以对抗进步派的李在明。



文在寅甩锅令韩国民意发生剧变

特赦朴槿惠不过是为了争取选票


基于以上种种原因,韩国民意发生剧变。综合韩联社及《朝鲜日报》报道,韩国盖洛普去年11月26日发布的民意调查结果显示,认为自己有进步倾向的受访者比5年前下降15%,仅占22%,比保守倾向者低8%,中间层则为33%;12月的民调结果则是:中间派34%、保守派28%、进步派23%。

尤其值得注意的是,作为大选“决定性投票人”的50多岁一代人变化:保守派领先进步派的分界点,从前年的57岁下降到去年的55岁;从55岁开始,保守派比例超过进步派。民调专家称,过去(支持民主党的)586世代 (指现在50多岁的一代人,出生于1960年代的他们1980年代上大学时倾向参加社会运动) 就算年纪大了也不会保守化,但由于对标榜进步的现政府感到失望,最近倾向正在发生改变。

因此,获得中间层及保守派的更多选票,在大选中显得尤为重要。而朴槿惠正是韩国保守派的代表人物,支持她的故乡东南部庆尚道选票不容小觑。在自身支持者进步派流失的情况下,文在寅特赦朴槿惠,虽然名义上说是“考虑其健康恶化及团结国民”的需要,实际是在向中间层特别是保守派选民示好,为本党总统候选人李在明争取选票。

尽管,这样做会令一些进步派转身离开,如“世越号”沉船事件遇难者家属就表示,特赦朴槿惠再次狠狠地伤害了他们——他们及其支持者,正是推动文在寅上台的一大要素。虽然他们的痛苦值得同情,但从朴槿惠到文在寅政府的警方、检方、独立检察官、国会、监察院等多个部门数次调查显示,事件中并不存在如热门纪录片《那天,大海》中推论的“朴槿惠政府隐瞒、毁灭世越号关键证据”等阴谋论。

不过, 文在寅这次特赦对象并非只有朴槿惠一人,朴槿恵时期入狱的进步派前总理韩明淑、前国会议员李石基也分别被复权及假释,也算是安抚支持层,可谓“一石三鸟”。



韩国执政党共同民主党总统候选人李在明



特赦大选政治效果浮现

两党候选人支持率逆转


文在寅是在去年圣诞节前宣布特赦朴槿惠等三千多人,这一“新年礼物”很快收到了回报。根据韩国《中央日报》委托民意调查机构EMBRAIN Public在去年12月30-31日进行的总统大选对决调查报告显示,两党候选人支持率逆转:执政党民主党李在明39.4%,在野党国民之力党尹锡悦为29.9%;而在去年11月26-27日,民调结果则是:尹锡悦38.9%、李在明36.1%。

尽管影响民调的因素很多,比如国民之力党内讧带来的损失,但尹锡悦支持率下降近十个百分点之多还是颇令人惊叹。无疑,特赦朴槿惠也是原因之一。

因为尹锡悦与朴槿惠有着特别的“恶缘”:2016年,他担任调查崔顺实干政事件的特别检察官;次年,升职为首尔中央地方检察厅检察长的他,签发逮捕状亲手把朴槿惠送进了监狱。那时,文在寅还没有当选总统。朴槿惠此次获特赦后,还对文在寅表示感谢。相比文在寅,其支持者更恨尹锡悦这个“打手与叛徒”,有人就写信对朴槿惠说,下令起诉进步派法务部长官曹国妻子的时任检察总长尹锡悦“令人憎恶”。

在此次特赦朴槿惠后,尹锡悦公开表示欢迎:“我认为她应该早点出来”,“等朴前总统恢复健康后,我想去见她”。这一表态,在朴槿惠及其支持者看来,无疑是前踞后恭,甚至见风使舵。朴槿惠通过律师对外传话:住院期间,不见任何政治人物,尹锡悦自然也不例外。何况,对于苛待她的人,她自然有看法。

前总统全斗焕任内对朴正熙总统的女儿朴槿惠并不好。到了朴槿惠当上总统后,国会通过了俗称《全斗焕追征法》的法律,追缴全斗焕未交的天价罚金,政府还派人上门抄家扣押其财产。如今,朴槿惠虽然已不是总统,但支持者的选票投给谁也是一大武器。因为,从1987年到2017年的韩国七次总统大选,除了两次前两名候选人得票率差距较大外,其余五次差距仅为2%-8%,除非发生像崔顺实干政等突发重大事件,一般来说少数票反而成为胜负关键。



韩国最大在野党国民力量党的总统候选人尹锡悦




大选前文在寅还留有杀手锏

三一节特赦前总统李明博?


当然,韩国民意变动频繁。执政者即使手握行政权,又掌握国会多数席位,公营媒体也在听命于自己人之手。就像朴槿惠当政时那样,遇上2014年“世越号”沉船事件、2015年MERS (中东呼吸综合征) 疫情应对不力、2016年崔顺实干政事件等,网络时代的1800万国民站出来抗议的民心,终究战胜政府精心操控的舆论。

因此,在今年3月9日大选投票日前,如果韩国不发生重大公共事件,朴槿惠在2月的公开表态,将直接影响一个月后的投票取向。在前文提到的狱中书信中,她以《曹国听证会,世界太混乱》为题写道:“在评价一个人时,回头看看那个人走过的路,就会知道他是个什么样的人。对于自己走过的路,只有自己最明白。谎言可以暂时蒙蔽人们,会暂时欺骗一部分人,但不能永远欺骗所有人。”

这究竟是在批判以曹国为代表的进步派,还是剑指保守派尹锡悦呢?虽然无论是在书中,还是与律师柳荣夏的谈话中,朴槿惠都没有提到尹锡悦,但相信随着二月谈话的到来,这些疑问都会明朗化。

此外,如果朴槿惠二月谈话有利于在野党候选人而造成执政党选情告急的话,文在寅政府还有一个杀手锏可用:3月1日特赦李明博!有人质疑,这次为何特赦前总统朴槿惠,而不特赦同为前总统的李明博 (就像当年两位前总统全斗焕卢泰愚被同时释放那样) ?有解释说,是文在寅至今不能释怀李明博调查卢武铉导致其自杀。也许吧。

但更大的可能是,这件武器得留着后面再用。因为,韩国除了新年特赦外,按惯例每年3月1日独立运动纪念日 (俗称“三一节”) 、8月15日光复纪念日 (俗称“光复节”) 也会有特赦。

文在寅的总统任期在今年5月9日届满,“三一节特赦”就是他的最后一次特赦机会,而且时机正好在大选前一周,可收立竿见影之效。哪怕被批评为操作太明显影响选举公正,也有可能铤而走险为之。毕竟特赦是总统的法定权利,有权不用,过期作废。一旦李明博也被赦免,投票意向势必重新洗牌。



2018年3月22日,韩国前总统李明博被拘捕。


有不少自媒体或媒体,喜欢炒作或嘲弄所谓“韩国总统结局凄惨”或“文在寅的复仇”之类话语。事实上,真正称得上悲剧的,也只有被杀的朴正熙和自杀的卢武铉两位总统。

按照《金大中自传》的说法,韩国国民自独立后,就有了不让统治者独裁统治到底的抗争传统。到了实行总统直选制之后,虽然各种政治分合斗争没有停过,但基本是在合法的框架内展开,没有再出现你死我活、灭你全家的情况。那些夸张的阴谋论,大概存在于一些为人津津乐道的韩国影视剧中。毕竟,现实中能被人一眼看穿的,算得上什么政治阴谋?不过是政治伎俩罢了。

作者丨徐图之,前媒体人,现在致力于韩国现代史、韩国文学及影视文化的学习与研究。本文原标题为“朴槿惠二月对国民表态 ,势将冲击韩国大选政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