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年前,互联网上兴起过一句话:

“2019年可能是过去十年里最差的一年,

却会是未来十年里最好的一年。”

如今疫情已持续两年,

回看不胜唏嘘。

在即将过去的2021年里,

一条拜访、报道过各行各业的人群,

发现一个现象:

越来越多一线城市的年轻人,

选择离开北上广深,去二三线城市生活。



有人在40岁的人生节点,

告别北漂十年的生活,

闪电落户苏州,买房、安家;

有人在杭州互联网大厂面临裁员危机,

却受到青岛互联网公司的欢迎;

也有人计划着拿到今年的年终奖后,

辞职回乡考公务员……

大家都生活工作得认真,

做出选择的原因,

或是想卸下繁重的工作压力与倦怠;

或是主动离开不断内耗的环境,换种活法;

或是出于实际的落户买房需求、孩子教育需求……

同时,他们也把时髦新潮的生活方式带到小城。





在与近二十位年轻人聊完后,

我们选取其中5个故事,汇集为此文。

这不仅仅是一个个归乡的故事,

也关于释然、希望、爱。

撰文 陈薇沁 责编 陈子文





繁华的北京



北京 ——> 苏州

离开北京的原因很简单:邓安庆想要一个自己的家。这个念头在他年近四十岁的当下,分外强烈。

租在北京的十年里,他住在鸟巢和奥林匹克森林公园附近,房价在十万一平以上,以他的能力,完全买不起这里的房子。

在图方便的这些日子里,他逐渐感受到了挥之不去的漂泊感,也不想再将就下去。



他不是没有想过在北京安家。曾经,他听从中介的建议,一个人坐地铁再倒共享单车,来到了北京南五环的一处荒凉小区,也只能看看五十平方大小的小户型,闭塞的空间、荒凉的周围、漫长的通勤、沉甸甸的几百万的房贷。

“如果买了这样的房子,我图什么呢?一点生活质量都没有。我为什么不退一步,到一个二线城市去生活呢?”



他是一位作家,湖北武穴人,在北京的十年里,他写了代表作《山中的糖果》《天边一星子》《望花》。

在宣传新书《永隔一江水》的巡回过程里,他回到了阔别许久的苏州,也跟朋友们说起了买房的事情,苏州的朋友都说:“那你快搬来苏州啊,这里发展得多好。”

他在附近的楼盘转了转,发现房价不算贵得离谱,看得上的房子均价在2万每平米。江南的冬天,不像北方这么寒冷,还能看到满眼绿色。

苏州的人才引进政策也让他这个年龄段的人有机会坐上末班车:本科学历,45周岁以下,即可落户。



朋友们给他的新家寄来了向日葵,他插在了写作台上


邓安庆承认自己的家庭在过去的十几年无法给他太多助力,“父母是农民,他们也指望我能帮忙养老。所以对别人来说很容易得到的生活,对我来说是很难得的一件事情。”

在苏州的中介的带领下,他逛了十几套二手房。最打动他的一套房子,距离火车站近,方便之后去上海找工作;装修不是太老土,直接可以拎包入住;周边的超市、菜场、地铁站规划清晰,物业、清洁、电梯系统到位;最重要的是首付款60万,是他能靠自己负担的。



初到新家的猫


从7月份心动准备在苏州买房,到11月拿到房本,只花了5个月时间。

他至今保持单身,觉得自己总在人生大事上比别人慢上好几步,在苏州买房子就像是好不容易才得来的喜悦。



邓安庆离开的前夜,室友三人开了一瓶好酒


离开北京的前一晚,他把衣服、棉被、杂物都邮寄了出去,把自己反复翻阅过的书籍送给了多年好友兼室友的小易。

几个人坐在客厅的沙发上,另一位室友阿多突然说:“我要把这瓶超贵的红酒开了。”小易问“为什么?”他回答:“为他践行。”

三个人在茶几旁坐下,相对无言地喝起了酒,只有两只猫咪在脚边反复打转,最后室友们祝福他,“移居到苏州这样的好地方,真好。”三个人坐在一起,听了一首《祝你一路顺风》。



图片与本文人物无关



上海 ——〉重庆


90年生的葵葵离职当天听的是五月天,她坐在车里听了无数遍的《离开地球表面》,“丢掉手表,丢外套;丢掉背包,再丢唠叨;丢低点事,丢电脑,丢掉大脑,再丢烦恼……”

今年年初,新闻显示人口普查生育率低于1.3。葵葵办公室里的同事们一瞬间讨论起了教培行业是否会受到影响,“叽叽喳喳的,大家就觉得肯定要减轻教育负担了。”

在接下来的2个月里,有同事陆续从新东方离职,但更多的人保持观望的态度。葵葵曾经负责的科目是高中英语,当时她已经转为门店的管理岗。最后,还是遗憾离开了。



重庆

葵葵7年前在美国完成了教育专业的硕士,回国的第一份工作就进入了上海新东方,做到今年也成了半个老员工。

她拿到了一笔丰厚的赔偿金,回到了故乡重庆,这笔资金加上积蓄也保障了她1-2年内吃穿不愁。

比较幸福的是,她可以每天在家吃妈妈做的饭,缓解了长期吃外卖、饮食不规律落下的胃疼。但心理负担也不轻,妈妈经常会问她,对下一份工作有什么计划?

“我就像是一个刚刚离婚的人,被催着去相亲,只知道自己已经失去了什么,不知道自己要什么。”



失业后,葵葵习惯在工作日去爬南山


反复纠结后,她还是决定先去旅个游,同时思考再进修一个专业,增强自己的竞争力。

坐在旅行大巴上,她会有突如其来的脑袋放空,想起自己当老师时的经历。一下课,学生们呼啦啦围在她身边问问题,每个人都希望得到她的关注,“作为一名曾经的教师,突如意识到,原来我是这么爱孩子们。”



85后山东姑娘谭丛丛和老公欢喜哥



上海 ——> 青岛


有些人为了孩子离开,有些人为了孩子归来。

85后的山东姑娘丛丛,刚毕业的时候来了上海,和老公一起打拼,开出了两家咖啡馆和一家甜点屋,分别开在徐汇区斜土路和高安路上。

一推门进去,率先映入眼帘的是一排排的书籍和贴在黑板上的明信片,墙壁已经有些褪色。但在节日的氛围下,店员装上了闪耀的彩灯,老板娘谭丛丛正在通过视频电话,远程指挥她们该为顾客准备栗子味的蛋糕和拿铁。



“你小时候有没有幻想过这样一种理想的生活?你开公司,请经理人来管理,你每个月分成就好……”某种程度上,谭丛丛过上了这样的生活。

今年,店面的产品线和客流量已经成熟。她选择将三个店交给副店长,全家移居到青岛。



去年,丛丛的第一个孩子出生。夫妻两人想着尽快落实孩子的幼儿园,“我只是稍微地去了解了一下,我们租住的地方附近的幼儿园行情,就立马放弃了。”有一些幼儿园是需要根据户籍所在地来排队的,他们属于末流;私立的双语幼儿园,性价比最高的也要一年15万。

回到了青岛以后,她迅速敲定了青岛当地的优质幼儿园,一年学费不到1万,孩子的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积极地承担了接送的工作。

青岛的知名小学也不少,像是青岛实验小、嘉峪关小、台东六路小,它们的分配比较合理,未来只要成绩好,孩子上好学校并不困难。



在青岛海边的住宅附近,居民在海滩上捡海货

比较有趣的是,丛丛一家并没有像大多数“回青岛人”一样,住到自己早年间购置的房子里。反而选择租了一套两室一厅90平方的公寓,距离父母的住所和孩子的幼儿园更近。

“青岛的租售比非常好。之前我们在上海租一套30平的公寓,每个月是6000多元;现在青岛的这套,每个月是2300元。”

她计划用储备资金在青岛的海边开一间咖啡店分店,也为自己生活的城市添一处时髦消费地。



互联网大厂的年轻人,彻夜加班



杭州 ——> 青岛


11月初,95后的程序员Alex选择“流出”杭州,回到故乡青岛。他和朋友一致认为杭州是继“北上广深”后第五大想要逃离的新一线。

讽刺的是,两三年前的杭州曾经是“逃离北上广”的年轻人最佳的选择。杭州驻扎着阿里巴巴、网易等知名的互联网大厂,吸引了大批的毕业生。Alex从北京的一所互联网公司跳槽到了某大厂,并期待和女友在这里安家落户。



电视剧《创业时代》剧照


但是经过两年的奋斗,他感叹“杭州比上海更卷,加班严重。”

作为程序员,他的收入不算低。但疫情过后,工资上涨的通道也被暂时关闭,随着周边的房价从两年前的4万元每平米涨到了近7万元每平米,部门里流传起一个消息:年终会有裁员,留下的人员有可能会面临最高80%的降薪。

在和女友吵架分手后,他想逃离杭州。





住在海边的青岛人


对于从事互联网行业的年轻人,回青岛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因为这里有国企互联网公司海尔和海信,Alex戏称它们是“青岛人的宝藏互联网大厂”。

经过了几轮面试后,他选择进入海尔,因为公司在AI人工智能方面有所建树;另一方面,领导也很喜欢招聘来自一线城市的程序员,觉得他们比较有格局。

虽然年薪跌至15万,比之前低了40%,但Alex对现在的生活更满意,到了公司后可以在群里跟大家先打个招呼,泡一壶茶,下班也是准点打卡;周末,他可以回家陪父母,或是约上儿时的玩伴去爬山。



他加入了豆瓣小组“北上广深回青岛”,他发现群里178人中,小一半的人都是在这两年内回了青岛,大家把这个微信群当成自己的避风港,工作的压力、周边的房价、回青岛的原因……统统拿来分享。

他在群里找到了奇妙的归属感,就像是群公告里写的那样:

“青岛是一片海,海上雾大,站在城市的上风向,喊出声响,才能遇到该遇到的人。”



在北京闯到了5年的清流(中)和朋友们



北京 ——> 长沙


“我心归处是吾乡”,这是90后设计师清流豆瓣日记的第一句话。

清流是大多数少年叛逆者的缩影。2010年,她选择了离家远的大学,学习了一个父母都不了解的专业——空间设计,毕业后留在北京的设计工作室打拼。在成长的过程中,因为婚恋观、事业观的冲突,没少跟父母吵过架,“年轻的时候,会觉得离父母远的地方,才是好地方。”



清流在北京租住的老公寓楼下



公寓里

但人到了30岁的时候,她得出一个道理:没有什么事情是一定的。

今年国庆,清流的妈妈意外脚底打滑摔了一跤,粉碎性骨折。当她走近病床的时候,发现原本强悍的妈妈病恹恹的,有气无力,连语气都温柔了。她跑到床边用手捶了一下床头,眼眶却红了。

在妈妈生病住院的这几天,她逐渐懂了父母的脆弱,他们对于未来的养老没有信心。她扶妈妈起身用尿壶,妈妈靠在她身上抱怨,“子女都不高兴来养我,还指望护工和养老院对老人呵护备至吗?”

临近30岁,她做了个“摆脱稚气”的决定,回到长沙,离爸妈近点。



长沙市内浩瀚的湘江



下午6点半左右


第一波下班的年轻人来到江边“躺起”

长沙最大的吸引力在于它的低房价。长沙的房价收入比只有6.2,意味着一个处于平均收入的长沙城镇家庭不吃不喝6年就能买套房,在全国各大城市里,名列榜首。

这也是清流有自信可以在长沙发展设计事业的原因之一,“尽管长沙人目前在室内设计上的消费力跟一线城市的人相比,还是有所欠缺。但购房量上去了,设计量自然也就上去了,有很大的上升空间。”



清流在家附近的咖啡馆休息


但在面试当地设计公司的时候,她发现对方更需要能出快单的人,比如你接一个设计,并不需要做到100分,只要做到70分就好了,老板希望设计师尽快接下一单。

于是,她在30岁重新思考的第二件事就是:在这样一个生活成本相对低、居民幸福指数高的城市,寻找设计师合伙人,自己开启创业。

她也和父母约定,每两周肯定会去看他们一次,家里有任何大小事都可以打电话给她,保证2个小时内赶回家中。



2021年,有兴起的行业,有没落的行业;有人负重前行,有人选择离开;有些人看似在谷底,其实蓄势待发。无论在经历着怎样的日子,我们总想要把它活成更好的日子。

每一个为了生活转换方向的人,也都希望命运在最后,留下了礼物。



再见吧, 2021。

你好,202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