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12月,亚洲人平等会(AAFE)计划与政府合作,在法拉盛大学附近建设一套为失去住屋的家庭提供庇护的公寓。但这一举措一经宣布,就遭到了大量民众反对,不少反对者除了质疑项目的透明性等,还称“华人社区根本不需要这些”,气氛一度僵持不下。在2018年时,加州尔湾同样出现过类似的场景,并最终以反对派的胜利告终。

然而,庇护所真的像反对者所说“不属于华人”吗?还是说,这又是华人“模范少数族裔”的刻板印象在暗中作祟?法拉盛的交锋

在计划宣布后,一封网上的反对请愿书被签署了上万次。反对者Lailing Yu提到:“在有妇女、儿童和老年人密集的市中心安置收容所是完全不可接受的。许多精神疾病与吸毒成瘾的无家可归者很容易伤害到我们的家庭,尤其是在经济困难的疫情时期。”

同时,当地居民Michelle Zhang也表示同意:“庇护所对我们已经脆弱的社区安全构成了威胁,我们强烈反对在法拉盛设立任何庇护所。”



法拉盛街头。Tdorante10,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根据纽约华人资讯网的报道,12月19日的法拉盛大学附近,支持与反对庇护所的两队人马正式激烈“交锋”。支持无家可归者的华人代表们举着牌子走上了街头,向民众们分发传单讲述计划的具体细节。

与此同时,侨团组织的抗议者们也纷纷赶到现场。

其中,支持者认为法拉盛居民应当更包容低收入群体。他们指出,飓风艾达过后多名华人死于地下室,暴露了纽约低收入华人的住房困难。因此,华人家庭需要得到政府的房屋资源协助,包括过渡性房屋和无家可归者庇护所等。



支持者在当时发放的传单

而反对者则强调政府的项目是建造“游民收容所”。他们认为,政府只需要修建可负担房屋就足够,根本不需要修建庇护所。

随后,反对者更是来到支持者面前与其当面对峙,声称:“哪一个种族的人需要,就把庇护所建到哪个种族的社区去,我们华人社区不需要这些,华人美国人都很勤劳。”当支持者反驳称华人也需要庇护所时,反对者则质疑这一事件的真实性。

支持者表示,在建造酒店和高楼大厦的时候反对者毫无怨言,反而是在建造庇护所的时候,反对者才开始出来质疑项目的透明性等等。他们认为,反对者刻意无视法拉盛无家可归者的存在,是非常自私自利的行为。

最终,两队人马不欢而散。

在民间为此事打得不可开交之际,政客们的态度也在不断变化。有“法拉盛市长”之称的议员顾雅明在12月初曾表示支持庇护所的建立,并表示:“很多弱势群体不愿去其他地方的避难所,因为他们不适应新的环境。如果能在法拉盛得到援助,那是很好的一件事。”

顾雅明还强调:“他们不是流浪汉,也不是吸毒和犯罪分子。他们是有家庭的弱势群体。”

然而到了12月19日,顾雅明却改变了态度。他在集会上呼吁暂停庇护所项目,并表示这个项目欠缺透明。顾雅明还指责庇护所的选址很差,表示将庇护所建在市中心会对社区有影响,应该把庇护所建在市中心以外的地方。

尔湾庇护所计划被取消,可华人真的“赢了”吗?

其实,法拉盛的情形早在2018年时,就在同样居住了大量华人的加州尔湾发生过。2018年3月,加州奥兰治县由于考虑在尔湾设立紧急无家可归者收容所,也遭遇了大量尔湾民众的抗议与反对。

在尔湾的抗议运动中,华人仍然以“主力军”的身份出现在了位于圣安娜的奥兰治县行政大楼。大量华人都通过社交媒体及社区团体聚集起来。与此同时,来自韩国、印度、墨西哥和中东的移民,以及一些白人也加入了他们的行列。



新闻截图

据悉,许多抗议者都是乘坐包租的24辆巴士抵达了抗议现场。这些巴士都是由个人与团体赞助。例如,拥有4万名会员的互联网服务公司WeIrvine租用了五辆巴士,而牙医Chunzhu Yu更是自掏腰包,花了5000美元赞助了七辆巴士。

在到达地点后,一些抗议者们举起了标牌。牌子上写着“不要帐篷城(指庇护所)”,以及“尔湾没有无家可归者”。

除了牙医Chunzhu Yu以外,抗议的人群中也不乏一些高收入的人群。一家高科技公司经理Kelvin Hsieh带着自己五年级的女儿也来到了现场,他甚至描述道:“看看这些人潮,这简直像是在过中国新年!”

圣安娜的官员们认为,无家可归者的营地已经挤满了圣安娜的市中心地区。而尔湾作为奥兰治县第三大城市,理应需要帮助县政府分担压力。

但反对者们表示,收容所将会破坏原本以清洁和安全著称的尔湾社区。拥有一家法务公司的Angela Liu表示:“他们需要把庇护所设立在某个地方,也许是加州的其他地方,我不知道是哪里。但尔湾很美,我们不想看到尔湾被摧毁。”

最终,反对派赢得了胜利。奥兰治县监事会最后表示,同意推翻庇护所建议。



在此之后,在人口持续增长,且政府关闭圣安娜河沿岸的无家可归者营地之际,奥兰治县仍然没有为无家可归者制定的收容计划。许多无家可归者收到了政府发放的代金券,暂时居住在了汽车旅馆里,但在代金券发完后,没有人知道他们将何去何从。

然而,反对派也因此付出了不少代价:许多人指责,尔湾居民们一心想让无家可归者远离自己的城市,却不提供任何解决方案,认为他们只是在逃避责任。也有不少亚裔人士表示,看到尔湾居民的行为,他们感到耻辱。

推特网友Christinelu.eth写道:“亚裔移民将房价抬高,却又抗议无家可归者的存在,而且还不想为他们提出任何解决方案。这次对峙没有胜者,但继续戴着你那‘模范少数族裔’的金名片跳舞吧。”



推特截图

网友Marielle A. Reazaza也称:“作为一名亚裔美国人和加州大学尔湾分校的学生,我们费尽心思为奥兰治县日益增长的无家可归者寻求出路。然而十年之后,尔湾发话了:把他们带出城就行。这不是什么解决方案,这只是特权的行使。”



推特截图

华人真的“不需要帮助”?

不论是在尔湾还是法拉盛的抗议中,许多人抗议的一个重要原因便是“华人不需要庇护所”。他们认为,庇护所只会招来其他少数族裔的难民,而这会破坏掉“勤劳的华人们”所构建的“精英社会”。

然而,尽管华人一直以“居留在上层社会,不吵不闹,不受种族主义影响”这些刻板印象著称,实际却是,越来越多的华人正在面临着被这种“模范少数族裔”神话所抛弃的现状。贫困的华人真实存在,而且数量正在逐渐攀升。



纽约唐人街景。Gerd Eichmann, CC BY-SA 4.0, via Wikimedia Commons

BuzzFeedNews此前曾针对生活在纽约市的贫困华人们做过不少采访。他们惊讶地发现,在纽约市,竟然有将近四分之一的中国移民都生活在贫困中。

社区倡导者表示,华人对贫困群体的知之甚少,与华人社区往往难以获得政府对低收入家庭的资助金有着很大联系。

对于刚进入美国的不少新华人移民来说,由于英语水平有限且缺乏专业证书,他们很难找到合适的工作,最后往往只能接受非正式工作。但这样的工作令他们没有资格领取失业救济金,在退休后也没有足够的养老金。再加上美国拥有缺陷的社会安全网,令这些移民只能在贫困中度日。

而随着近期的自然灾害增多,加上疫情,在生活上受到打击的华人数量更是急剧增加。在艾达飓风于9月1日肆虐纽约市之后,不少居民因此失去了自己的住所,其中就包括了大量华人。同时,飓风所造成的洪水导致了11名居住在地下室的居民死亡,其中大部分都是亚裔,包括华人,尼泊尔人与印度人。

在被淹死的人中,有华人冷先生(音译)一家人。26年前从中国来到美国的冷先生受过大学的艺术教育,想在美国开一间画廊。然而,他并没有在美国获得身份,因此加入了纽约市10万多名亚裔非法移民的行列。他不愿回国,英语又不过关,因此只能靠打零工和卖艺术品维持生计。

10年前,冷先生与妻子和女儿住进了一间情况艰苦的地下室。在他们居住的地区,超过70%的居民都是亚裔,四分之一的亚裔居民都生活在联邦贫困线以下。其中,有许多都是中国人,约占有当地亚洲人口的四分之三。

此后,冷先生一家继续靠打零工维持生计,偶尔还需要靠拾荒才能填饱肚子。在今年的洪水期间,他们居住的地下室由于遭到了非法改建,导致一家人根本无法逃离,最后全部被淹死。冷先生时年82岁,妻子65岁,女儿31岁。



被洪水淹没的布朗克斯。Off-line for a while -- Jim Griffin, CC0, via Wikimedia Commons

在疫情爆发后,未受过大学教育的华人或是新移民也遭受到了严重打击。根据社会保障管理局的报告,男性亚裔的年社会保障收入要比男性平均低14.5%,亚裔女性则比平均收入低11%。根据人口普查数据,65岁及以上的亚裔人口中有11.7%生活在贫困线以下,而白人老年人只有7.3%。

自疫情以来,纽约的亚裔失业率飙升到了26%,是所有种族中最高的,也超过了纽约市的平均失业率(约为20%)。这主要是因为在特朗普的“中国病毒”言论之后,唐人街的顾客数量受到了断崖式下跌,唐人街的大量餐厅和商店也因此一蹶不振。

同时在疫情期间,收入低下及年长的华人尤为容易受到攻击。就在去年,一名在旧金山收集可回收物品的华裔老人就被一群流氓嘲笑,袭击和抢劫。就在今年,来自泰国的一名84岁老人在街上被推倒,当场身亡。在纽约市,61岁的菲律宾老人在地铁上被人拿刀砍了脸。这样的案例几乎俯拾皆是。



纽约唐人街景。Bryan Ledgard, CC BY 2.0, via Wikimedia Commons

当然,不仅仅是老人,一些华裔年轻人也面临着相同的窘况。例如,一名名叫Patrick Mock的27岁年轻人长期居住在唐人街每月的租金为700美元的低价住所。Mock想成为一名商人,但现实中的他只能居住在“浴室与厨房共用,到处都是老鼠”的唐人街公寓。

在九月的威廉斯堡大桥附近,一家名为UA3的非营利组织发起了捐赠食物的活动。排队领取食物的除了大量年长的华人以外,还有年轻的William Lam。他曾经在学校遭到了霸凌,学习成绩一直不佳,最终选择了退学,只能靠在电子游戏商店工作和领取每月700美元的社会保障金度日。

Lam的父亲很早就已经去世,母亲因为膝盖受伤而提前退休,只能长期住在月租500美元的一居室家中,Lam因此自己也背负了供养母亲的职责。他说:“母亲希望我从学校毕业,找到工作。但有很多事情是我无法控制的。有时,我无法实现他们(父母)的梦想。”

一系列华人在贫困线上苦苦挣扎的案例,都证明了一件事:华人群体不是所谓的“模范少数族裔”,反而是贫困的最大受害群体之一。在故事中,每一名华人都拥有着吃苦耐劳的品质,却仍然要面对生活所带来的困境。仅靠“华人勤劳”就盲目地认为华人不需要政府的帮助,是彻头彻尾的谬论。

而部分华人仅仅是为了追求所谓的“模范少数族裔”标签,就一味地无视贫困华人的存在,不仅对华人的社会地位没有任何帮助,伤害到的恰恰是华人群体本身。

法拉盛计划能否继续进行?

说回法拉盛的庇护所计划。在随后的解释中,亚平会的房屋发展主任陈汇源也对法拉盛的项目进行了介绍,打消了许多人对计划的顾虑。

他表示,许多华人受到了微信上不实消息的误导,以为庇护所住的全是吸毒的单身汉。实际上,法拉盛的计划是为了提供房屋给单亲家庭居住,而且会以法拉盛本地居民优先。同时,他们会为居住者提供职业培训,以及心理健康服务等等。

陈汇源继续表示,庇护所的过渡性住房相比普通可负担住房,能够提供更多的房屋供人居住。陈汇源提到,自己在唐人街长大时,本身就经常见到睡在大街上的华人移民。他认为,法拉盛社区急需庇护所,也需要提供能够帮助无家可归者的多语种基础设施。

陈汇源最后提到,虽然他很乐意早些公布计划,但由于经费全部来自政府,因此必须得到政府的批准才能够公布。不过,他很乐意与大家就此事继续进行更多的交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