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情期间,数百名失去工作的中国移民搬到了新墨西哥州纳瓦霍族印第安人保留地的一个偏远城市,从事他们认为是合法的农业工作。他们并不知道,他们种的是大麻。

1. 

当夏琳(化名)第一次听说“剪花匠”的工作时,她以为剪的是玫瑰花。

她的室友只告诉她,这份工作做10天,每天200美元,包食宿。夏琳一直住在洛杉矶圣盖博谷亚裔移民聚居区一套拥挤的公寓里,她在疫情中失业,没法给在中国南方的成年子女寄钱。这份工作听起来像是一个不错的临时解决方案。

10月初,夏琳和其他五名女性坐了11个小时的车,来到了法明顿郊区,这是一个沙漠中的小城,位于新墨西哥州北部。到了地方时,他们的新老板帮他们在一个亮粉色的路边汽车旅馆,叫“Travel Inn”办理了入住手续。



Travel Inn。

在一楼的房间里,夏琳和她的同事们坐在椅子上,周围是一堆堆的植物,这些是租来的货车在夜里送来的,他们负责修剪掉顶部的“花朵”。这些肯定不是玫瑰——这种扇叶植物让夏琳想起了中国人用来驱蚊的艾草。这些植物散发着强烈的气味,像一片云一样笼罩着旅馆。

但就目前而言,夏琳很满足。她是一位活泼开朗的中年母亲,有两个孩子。自2015年来到美国以来,她做过很多工作——家庭护理、保姆、按摩师。这份工作不是那么孤独。

“我那时很高兴。上班时也能跟其他人聊天,”她用普通话回忆道。“我更喜欢剪花。”

工作进入到第三天,有人敲门。夏琳以为是有人叫他们去吃饭,直到她看到了穿着制服、戴着徽章的人。一开始,他们无法沟通,直到一名会说普通话的警察来到现场。他问工人们是否知道他们正在剪的是哪种“花”。一个接一个,他们摇了摇头。

“我不害怕。我想,‘我又没有犯罪,’”夏琳回忆道。“等到他们给我戴上手铐时,我才意识到事情很严重。”

当警察车队把这些工人送进监狱时,有人试图开个玩笑:“嘿,我们都快60岁了,这是我们第一次戴上手铐,坐上警车!”

由于没有翻译帮助她与执法部门或法院指定的律师沟通,之后的几天里,夏琳除了坐在床上哭泣,什么也没做。她做了最坏的打算:她做的事情可能会让她进监狱做苦工,而且她再也回不了家了。

“我想,‘我完了,’”她说。“我想到了我的儿子,即使我在美国死了,他也不会知道。”



共有17名工人被捕。

与此同时,她和她同事的入狱照充斥着当地新闻。他们被控犯有多项重罪,包括贩卖、共谋和意图分销一种受管制的物质:高纯度大麻。

2. 

夏琳不知道的是,今年夏天,从这家亮粉色汽车旅馆沿高速公路行驶约30分钟,在纳瓦霍人保留地的小镇希普罗克(Shiprock)出现了大规模的大麻种植活动。数百名像她一样因疫情而失业的亚裔移民工人从美国各地蜂拥而至,在农场生活和工作。

这是最近美国华人对美国大麻产业惊人投资扩张的一部分。尽管大麻在华人移民群体中仍是一种社会禁忌,但投资者仍将数百万美元投入大麻,以弥补餐馆、水疗中心和旅游企业倒闭带来的损失。

尽管不是唯一对大麻感兴趣的少数族裔社区,但在美国农村地区,亚裔劳动力十分突出。这为纳瓦霍部落与亚裔工人的激烈斗争埋下了伏根。在纳瓦霍部落,没有道德的企业家利用复杂而混乱的行业法规,将农场推向灾难。

“每个人都曾一度支持大麻,因为他们在疫情中失去了工作,”一位纳瓦霍族居民回忆道。“然后突然之间,一切都变了……我认为这让所有人都互相反对。”

3. 



Tsé Bitʼaʼí的意思是“有翅膀的石头”。

从碧娅·雷德费瑟(Bea Redfeather)在纳瓦霍部落的土地上俯瞰,景色令人窒息。在西南方向是Tsé Bitʼaʼí,这是一块从沙漠地面拔地而起的巨石,高达1580英尺。现年59岁、身材娇小的雷德费瑟是一名税务师和银匠,在这里住了将近30年。

“这里非常和平,”她望着地平线说。“平静”。

这一切在6月初发生了改变,当时瑞德费瑟看到一辆巨大的卡车呼啸而过。一群人从车上下来,开始把设备卸到空地上。

令雷德费瑟惊讶的是,在一个新开发项目受到部落官僚机构严格控制的保留地,一个大规模的农场正在街对面搭建起来,而她甚至前所未闻。纳瓦霍人还在与严重的疫情爆发作斗争,进出保留地的行动本应受到严格控制。

她决定用手机记录下当时发生的一切。

“他们会问,‘你在这里做什么?”她回忆说。“这些都是外来者。当然,我回击说,‘你在这里做什么?你们不能来这里。’”

雷德费瑟说,不久之后,圣胡安河农场委员会主席迪内·贝纳利(Dineh Benally)开车过来。“我说,‘我要阻止你和你正在做的事情。’”你可以看出来,他很生气,”她回忆道。

贝纳利曾是印第安事务局的土木工程师,是一位令人敬畏的部落政治家的长子。他的野心是在保留地引进大麻种植。

早在2007年,新墨西哥州就已将医用大麻合法化,但在印第安部落,适用的是联邦和部落法律,而非各州法律。2017年,贝纳利努力游说一项法案,该法案将使医用大麻在纳瓦霍民族合法化。他称自己的努力是纪念死于胰腺癌的母亲的“圣战”。

据《纳瓦霍时报》报道,他对部落委员会说:“她生命的最后四个月很痛苦。她没有接受药物治疗来过上更有质量的生活。”

然而,该法案在进行投票之前就被撤回了。

在2014年和2018年《农业法案》(Farm Bills)将种植工业大麻合法化后,贝纳利看到了进入该行业的另一条途径。和大麻一样,汗麻也来自大麻植物,但它几乎不含四氢大麻酚,四氢大麻酚是一种能让使用者感到兴奋的精神活性化合物。然而,在种植汗麻之前,该州必须首先建立一个系统来规范生产,包括测试四氢大麻酚浓度的方法。贝纳利试图说服纳瓦霍部落领导人这样做,以便部落能够开始从纺织品和CBD油产品中获得急需的收入。但委员会从未表现出多大的兴趣。

就在医用大麻法案被搁置的同一年,贝纳利在圣胡安农场委员会的竞选中获胜,该委员会对保留地的农业许可证拥有有限的权力。贝纳利显然相信,这个新职位给了他批准自己的汉麻“试点项目”的权力。

贝纳利通过他的律师拒绝就这篇报道接受采访,也拒绝提供一份声明:不过,他此前强烈否认自己有任何违法行为。

4.

2019年前后,通过一个朋友牵线,贝纳利认识了欧文·林。林先生已经70岁了,几十年前从台湾移民到美国。他靠在加州的房地产发家,但并不想在退休后过清闲日子。他说,妻子不允许他直接从销售大麻中获利。相反,他在洛杉矶举办信息研讨会——主要面向从事大麻种植的亚裔美国商人,以此来提振他们萎靡的商业投资。



林面向华人开的大麻研讨会。

他表示:“这对我们的华人来说非常有利。我认为大麻迟早会成为华人的主要业务之一。”

林记得贝纳利解释说纳瓦霍民族是一个主权国家,他可以“控制他们的决定”。林开始在他的研讨会参与者和那些有兴趣转租给华人的纳瓦霍地主之间充当媒人。这最终带来了数百万美元的投资。这些新兴的农场主开始通过家人朋友的关系寻找劳动力。

“突然有这么多人去那里。每天人们都在寻找房子,在很短的时间内寻找土地。在6个月内,我们有1000人去了那里。”

碧娅·雷德费瑟在自家门前看到了这一点。隔壁似乎一夜之间就出现了25个“铁箍屋”,这是一种廉价的温室,由钢框架和重型塑料覆盖而成。一些以前种植传统纳瓦霍玉米品种的农场现在有数百个箍屋,一排排整齐地延伸开来。



温室在一夜间拔地而起。

“玉米是一种神圣的植物,”雷德费瑟告诉新墨西哥探照灯,这是第一家对玉米农场进行深入调查的媒体。“你不能吃汉麻和大麻。”

雷德费瑟开始痴迷于在她的Facebook Live上记录希普罗克汉麻农场的发展。她的视频显示,重型机械在田里翻土,卡车带着拖车房屋抵达,地下挖掘着化粪池——这种大型重建通常需要数年才能获得批准。不久,希普罗克周围的空气中弥漫着大麻的味道。

纳瓦霍的警察也一直在关注着贝纳利。他们怀疑他在自己的土地上种植的“汉麻”实际上是大麻。但据纳瓦霍国家警察局长菲利普·弗朗西斯科(Phillip Francisco)称,要关闭他的工厂,他们必须证明他作物的四氢大麻酚含量高于0.3%。由于没有自己的毒品实验室,纳瓦霍警方将样本寄给了外部机构。

5.

就在纳瓦霍警察等待的时候,疫情来了。

弗朗西斯科说:“新冠疫情爆发后,我们开始看到很多这样的农场迅速涌现。”他只有180名巡警,试图在2.7万平方米的保留区执行疫情防控命令。“我认为他利用了我们的弱势。”

这一情况再次说明了印第安人保留地的执法有多么复杂。贝纳利对部落大麻法做出了自己的解释,自行让他的农场开张。与此同时,由于出现在希普罗克的许多工人都不是印第安原住民,部落警察没有权力指控他们任何罪名。同样,圣胡安县警长和法明顿警察局对保留地或原住民工人也没有司法权。

下一步是让联邦当局介入,比如印第安事务局或联邦调查局,但他们人手有限,反应可能很慢。

整个夏天,农场都在继续种植汉麻,最终这里总共有36家汉麻农场。

“在我22年的职业生涯中,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事情,”警长弗朗西斯科说。“在我们眼皮底下,从来没出现过这么大的动作。”

当纳瓦霍警方回应投诉时,工人们告诉他们,他们得到了土地所有者的许可,可以在那里耕作——结果发现,33名纳瓦霍农民签署了协议,将他们的土地转租给像贝纳利这样的人以及华人投资者。与移民工人一样,许多纳瓦霍人在疫情期间遭受收入损失,而这些非土著投资者愿意支付现金。农民们提供了官方形式的“临时大麻种植”许可证,由贝纳利的农场委员会颁发。

“我们认为汉麻是合法的,所以我们同意了,”一位土地所有者告诉BBC,随后他挂断了电话。

6.

对雷德费瑟来说,最后一根稻草是在一天早上,附近大麻农场的一名工人拿着一把类似AK-47的东西,指着她坐在门廊上喝咖啡的母亲。

“我生气了。真的,真的很生气,”她说。为了保护自己,她自己买了一把步枪。



利用她新建立的社交媒体资本,雷德费瑟开始组织反对大麻农场的抗议活动。他们称自己为Kéyah,即土地保护者。在第一次抗议中,大约100名希普罗克居民封住了一条穿过小镇的道路,并举着写有“我们不想要中国人来耕种”和“汉麻不是纳瓦霍人的方式”等标语。一个小男孩对着麦克风喊道:“不要亚洲人入侵!”

“这绝不是种族问题,”一位居民告诉《纳瓦霍时报》。《纳瓦霍时报》披露了许多关于这场灾难的最早报道。“他们利用了我们社区内的所有资源,包括土地、水和人……这是不对的。”

抗议也引发了反对大麻的纳瓦霍居民和将土地转租用于耕作汉麻的纳瓦霍农场主之间的紧张对峙。

“你是叛徒!”在一场特别激烈的示威中,抗议者对大门对面的农场主喊道。

在另一段视频中,雷德费瑟与一名身穿战术背心的年轻男子对峙。

“你爸爸不是个药师吗?”雷德费瑟冲着他大喊。

这个年轻人是25岁的布兰登·比利(Brandon Billie),他并不是特别在意这些冲突。作为比纳利的安防主管,比利喜欢把窃贼和破坏者赶出农场的那种兴奋。更重要的是,在工作机会稀缺的时候,这是一份稳定的工作。

“他雇佣了所有愿意工作的人,”比莉说。“收入是很低。但这毕竟是一份工作。”

随着对工人的威胁越来越频繁,比利搬进了一间移动房屋,和亚裔工人们住在一起。他通过翻译应用程序与他们交流,大家一起做饭。华人劳工给纳瓦霍工人做了很辣的面条,烤了一整只猪头。作为回报,纳瓦霍人为他们烹制油炸面包、炖羊肉和玉米糊。比利开始梦想有一天能去他新朋友在中国的家乡看看。

“我称他们为我的兄弟姐妹,”他说。

但这份工作给家里带来了麻烦。虽然他的父亲最初支持他的儿子在汉麻行业的工作,但随着公众舆论转向反对农场,他的父亲切断了与他的联系。

7.

11月9日那个寒冷的早晨,比利刚煮好一杯咖啡,正准备回到他的房车里,这时他听到一声巨响。他转过身,看到警车在一座小土丘上撞向营地。他说,警察拿着AR -15步枪从车上跳出来,用手铐铐住他,把他押到一辆州警的车后座上。

同样的戏剧性场景在整个希普罗克的农场上演。经过数周的计划,一个大规模的特别行动小组终于动员起来了,包括来自纳瓦霍、州和地方警察的数十名警官,以及来自联邦调查局、毒品执法局、国土安全部和环境保护局的特工。

在三天的时间里,“纳瓦霍黄金行动”扫荡了农场,没收了作物。他们很快证明了大家都知道的事实:农场里到处都是大麻,而不是汉麻。调查人员在21个农场和两户私人住宅中回收了6万磅大麻。在一个温室里,他们发现1000磅完全加工过的大麻已经分装完毕。

比利和几十名农场工人被送往希普罗克高中的体育馆。在校长交给他高中毕业证的同一间屋子里,一名联邦调查局探员盘问比利对比纳利的行动了解多少。

与身在汽车旅馆里“剪花”的工人不同,没有人被捕。美国联邦调查局的几名普通话翻译和新墨西哥州人口贩卖工作组的林恩·桑切斯(Lynn Sanchez)会见了这些劳工。她的工作是为工人们提供服务,因为他们的家和工作场所已经成为犯罪现场。

“他们看起来非常害怕,”桑切斯说。“我记得当时看到一位老人,他得有65岁了,也许更老。他一直在那里哭啊,哭啊。”

该工作组和另一个名为Life Link的组织为几十名工人提供了旅费和工资损失补偿。

其他人则是悄然消失了。弗朗西斯科警长说,在突袭后的头几天,他听说不断有亚裔工人搭便车离开或露宿街头。

桑切斯说,她在农场看到的情况是,一些人睡在户外或木托盘上,得不到适当的卫生设施或医疗照顾,这是明显的劳工贩运迹象。然而,无论是从法律意义上还是对工人本身来说,贴上“贩卖人口”的标签都是非常复杂的操作。

反人口贩运组织新框架(New Frameworks)的创始人埃琳·奥尔布赖特(Erin Albright)表示:“在非正规经济中,这可能是完全剥削性的,但这并不意味着人们没有其他的选择。”

桑切斯发现,一些工人不接受他们是“受害者”的事实,拒绝了她的帮助。

“这是双方同意的,”一名36岁的工人说。“没有人强迫我做任何事。”

一名公设辩护律师还告诉桑切斯和她的组织,汽车旅馆的17名员工仍在法明顿的某个地方。他们发现夏琳和她的五个朋友住在另一间便宜的汽车旅馆房间里。在他们从监狱释放后,一名法官告诉他们不要离开新墨西哥州。他们已经在房间里呆了10天,不知道下一步该做什么,只能喝粥度日。

然而,到那时,郡检察官已经确信,这些妇女并不知道自己参与了贩毒集团。他撤销了指控。夏琳和她的朋友们获得了桑切斯的人口贩卖专案组提供的资金,翻山越水回到了加州。

当她在中国的孩子们问她,她为什么失联这么长时间时,她撒了谎。

“我告诉他们我的手机坏了。如果他们知道真相,他们会担心的。”

“回想起来,”她补充道,“这就像一场噩梦。”

回到公寓后,夏琳休息了几个星期。她还是没有工作,洛杉矶的新冠病例数量又开始再次激增。

她从朋友那里听说,一些工人直接从希普罗克农场搬到了俄克拉何马州的农场——那里是大麻淘金热的最新前沿。一个朋友告诉夏琳,她可以在按摩院找一份工作,之后,也许他们可以回去务农。

“工作可不就是要吃苦的吗,”她记得自己当时想。“为了活下来,为了养家,吃点苦不算什么。”

于是,夏琳又一次收拾好行李,驶向未知的世界。

8.

俄克拉荷马市亚洲区是一条繁忙的四车道大道,两旁散布着大约10个街区的中超、珍珠奶茶店和餐馆。靠近中心的是俄克拉何马州福建同乡会。



俄克拉荷马的亚洲区。

在一个装饰着中国和美国国旗的房间里,人们在两张桌子前打麻将,其他人站在旁边看。空气中弥漫着浓浓的$$烟雾,还有麻将叮当作响的声音,偶尔还能听到阵阵笑声和咒骂声。

这些人穿着T恤、牛仔裤和运动鞋,年龄从30岁到60岁不等。其中一人表示,他们大多是开餐馆的,搬到俄克拉荷马州是为了参与蓬勃发展的大麻行业。

据欧文·林说,在他认识的华人投资者中,至少有十几个把他们的劳动力和他们能从新墨西哥州农场里捞到的少量物资直接运到了俄克拉荷马。

“你在新墨西哥州阻止了我。我马上就去了俄克拉荷马州,”林说。“那又怎样?下一个!”

其他人就没那么幸运了。一名加州投资者告诉BBC,她失去了所有的积蓄和抵押出去的房子。

一些比较幸运的投资者是福建同乡会的成员,但没有人愿意谈论他们在新墨西哥州的经历。当被BBC直接问到这个问题时,有几个人只是礼貌地笑了笑,摇摇头。

“什么是大麻?”一名玩家笑着问道。“我们谁也不知道这件事!”

最后,一个穿着长羊毛外套、看上去很老练的男人来到了俱乐部,他的一只耳朵上挂着一个AirPod。他说他的名字叫迈克尔,虽然他没有参与新墨西哥的冒险,但他很清楚这次失败。他指着其中一张桌子旁的三个人在抽烟,说他知道他们在那里的投资亏了。

“你可以试试,”他用普通话轻声说,“但我想他们不会跟你谈新墨西哥。”

后来,在电话交谈中,迈克尔解释说,涉及新墨西哥的投资者在不知不觉中违反了法律,蒙受了经济损失,这让他们感到尴尬。此外,在华人社区,很多人仍然认为大麻是一种危险的麻醉药品,他们也不愿意与记者讨论。

疫情刚开始时,50多岁的迈克尔看到了经济危机的影响,卖掉了他在东海岸的三家针灸馆。今年6月,他说服了几位福建朋友把钱凑到一起,然后来到了俄克拉荷马州。他说,他们现在拥有几家合法的大麻相关企业,包括一个农场和一家农业设备商店,尽管他说自己从未吸过大麻。

迈克尔说,他的大多数工人都是福建餐馆的工人,“如果不是因为疫情,”迈克尔说,“我永远不会来这里。”

自2018年医用大麻合法化以来,这个保守的州由于其松散的监管方式,迅速成为美国最热门的大麻市场。在俄克拉何马州,获得大麻许可证的成本仅为2500美元,而在其他州则要几万美元。该州对发放的牌照数量也没有上限。

俄克拉荷马城的律师马特·史黛西(Matt Stacy)说,其结果是,这里正处于“绿色淘金热”之中。他的工作是帮助客户获得种植许可证。他估计自己大约有300名华人客户。

“我当初压根没想到会这样,”他说。“成长得太快了。”

虽然进入俄克拉荷马州的成本很低,但大麻生意本质上是资本和劳动密集型的。美国的华人移民社区在很大程度上拥有这两种资源。

招工的方式通常是口口相传,比如透过微信群,有时也会通过老乡会。美国各地的唐人街也有职业介绍所,为中国人经营的企业与低工资的移民工人牵线搭桥。

在这个亚洲人口约占2%的州,新来者并没有被忽视。杰恩和维克·格里森姆(Jayne and Vic Grissom)在2018年获得了俄克拉荷马州的首批种植许可证之一,并在俄克拉荷马市外经营着一家小型、豪华的药房。去年8月,一群华人男子买下了一块80英亩的土地,在他们家的街对面建了一个巨大的农场,这对夫妇感到很惊讶。

“俄克拉荷马州不是一个非常多元化的州,”杰恩解释说。“有这么多华人来到这里,尤其是我们所在的地方,那里是真正的农村,我觉得这真的很奇怪。”

这对夫妇种植了三个集装箱的“精酿大麻”。他们担心这些新的大规模种植者将产品淹没市场,或开始非法运输跨越州界出售。在俄克拉荷马州,法律规定种植的大麻只能在本州消费。

“这里是狂野西部,”维克说。“这是淘金热,还是俄克拉荷马州的诅咒,我不知道是哪个。”

美籍华人大麻农场主“亚伦”不希望使用他的真实姓名,但他会高兴地向客人敞开大门。穿着人字拖和运动裤,嘴里或手指间总是夹着一支烟,亚伦自豪地炫耀着他的大麻帝国。



亚伦的大麻种植园。

对于一个几个月前完全没有种植大麻经验的人来说,这个刚刚起步的投资的规模是惊人的。这个农场有几个仓库一样的建筑,里面种植着无数的大麻植物。它就像一个植物园,但有一种流水线的氛围。十几名华人工人坐在灌木丛中的小板凳上,小心翼翼地修剪那些未成熟的植物。

亚伦的员工住在路那头的一间房子里,院子里有两只调皮的小狗。那天下午,他们正准备用在房子后面池塘里捕到的鱼做鱼丸汤。

亚伦也来自福建。几十年前,十几岁的他坐船偷渡到美国。

最初几年的生活很艰难。亚伦在缅因州和俄亥俄州等全国各地的餐馆工作,忍受繁重的工作和艰苦的生活条件。他仍然清楚地记得,当他背着背包,带着所有的东西来到陌生的城市,却不知道自己身在何处时,他所感受到的绝望。

“我唯一的选择就是忍受苦难,不抱怨,”亚伦用普通话说。“没有工作,我就连睡觉的地方都没有了。”

他在街头学习英语,最终获得了绿卡,并在佛罗里达的餐饮业赚了第一桶金。他说,他曾经在那里拥有30多家餐馆。

亚伦现在雇佣的工人背景与夏琳相似,他们刚到美国,为了生存愿意从事劳动密集型的工作。但亚伦认为,现在的情况比他刚到美国时好多了,现在工人都有手机与家乡的家人保持联系,美国也有了一个更成熟的亚裔移民网络,因此对雇主有更大的牵制。



一位亚裔工人正在修剪大麻作物。

“我把他们当我的爷爷奶奶看,”他笑着说。“中国人的适应能力很强。我们找到了在各种情况下生存的方法。”

这并不意味着在俄克拉何马州的生活对于最近的移民来说很容易。

“当警察在一辆外州车里看到亚洲人的脸时,他们会命令你靠边停车,”迈克尔说,他声称自己在俄克拉荷马州已经被警察拦了三次。“他们检查了我车里的每个小角落。”

根据联邦和州法律,执法人员只有在怀疑现金是从犯罪中赚取或用于犯罪时才可以没收现金。迈克尔说,这对一个习惯了一切都用现金的移民社区来说是一个大问题。他说,他自己在美国生活了30年,从来没有拥有过信用卡或借记卡。

大麻律师马特·史黛西每周都要接几个涉及没收现金的案子,有些案子的罚金高达数万美元。

“我们必须一遍又一遍地证明,某人合法随身携带的钱真的归他们自己所有。”他认为,这种做法对他的亚裔移民客户产生了不成比例的影响,他们中的许多人英语都说得不好。

史黛西说:“事实上,这是一个没有银行的行业。”由于大麻尚未在联邦政府中合法化,大麻企业家很难获得银行服务。

在新墨西哥州的溃败之后,俄克拉何马州的农民更加担心当地人和执法部门认为他们的经营不是那么光明正大。而且已经出现了麻烦的迹象。4月下旬,俄克拉何马州麻醉品局突袭了一个大麻农场,该农场拥有合法的医用大麻许可证,但据称在黑市上出售了大量大麻产品。11人被拘留,警方表示,这些人是来自台湾和中国大陆的潜在业主和工人,不会说英语。一项要求执照持有者披露在大麻生意中任何“外国经济利益”的法案正在州立法机关审议。

尽管如此,欧文·林坚持认为,大多数亚裔大麻农场主都遵守俄克拉荷马州的法律。

“他们都是好人,”林说。“他们没有做错任何事。他们需要照顾家庭。”

9.

虽然欧文·林在俄克拉荷马州仍然看到了大麻的光明未来,但回到希普罗克,社区却一片混乱。

农场现在空无一人。在废弃的移动房屋和几乎没有隔热的胶合板棚屋里,每个橱柜、抽屉和壁橱里的东西散落在地板上,可能是执法人员在寻找证据。空气中弥漫着污水和腐烂食物的味道。衣服还挂在衣柜里。牙刷放在水槽旁边。外面,空瓶子和中国香烟盒散落在休耕的土地上。



“我们看到的都是塑料。我们看到垃圾。我们看到死了的大麻植物,”雷德费瑟说。“这就是他们留给我们的。”

在2020年11月的选举中,雷德费瑟竞选圣胡安农场委员会主席并获胜,击败了贝纳利。她坚持自己的竞选承诺,剥夺33名纳瓦霍地主的农业许可证,并试图找到开始大规模清理的方法。纳瓦霍州总检察长办公室也起诉了土地所有者。

其中17名农民联合起来成立了一个新的亲大麻农民协会,声称他们“不知道大麻经营者贝纳利种植非法作物的意图”。代表该组织的一名律师表示,他们甚至可能起诉执法部门的过激行为,其中包括用枪指着上了年纪的纳瓦霍土地业主。

贝纳利已经离开了希普罗克,在那里他面临着阴谋、严重攻击和干扰司法程序的指控。

由于缉毒局和FBI的联邦调查仍在进行中,尚不清楚有多少移民工人在希普罗克,也不清楚是否会考虑对农场主或投资者提出指控。根据桑切斯的说法,在汽车旅馆员工的合作下,有关贩卖劳工的调查已经获得了更多进展。

布兰登·比利在纳瓦霍族也不再感到受欢迎。如今,他在附近城镇的医疗保健部门工作,上着长时间的夜班。白天,他睡在停车场他那辆破旧的SUV的后座上。

同样,去中国旅游的梦想也破灭了。他说,他试图与他最喜欢的员工保持联系,但他们一个接一个地停止回复。

夏琳在俄克拉荷马州的经历同样很短暂。她并没有得到修剪作物的工作,那些成功进入农场的朋友告诉她远离这门生意。

她决定及时止损,回到洛杉矶。

今年3月,一名持枪歹徒在佐治亚州亚特兰大市疯狂扫射,造成8人死亡,其中6人是亚裔女性。凶手的目标是与夏琳工作多年的按摩店类似的按摩场所,受害者包括韩国和中国的移民,他们和夏琳一样,在全国各地寻找工作。数周以来,据报道,美国各地针对亚裔美国人(尤其是女性)的仇恨犯罪和暴力袭击有所增加。

因此,夏琳不再想在按摩中心工作,这进一步缩小了她本已不足的就业前景。她没有赚到她希望寄给家人的钱,她也不确定自己还能在美国呆多久。

“我经常听到中国人被打。我们提醒彼此要小心,”她说。“这太吓人了。好像永远生活在恐惧中。”

在经历了这一切之后,夏琳说,在大麻农场工作的日子,仍然是她感到最快乐的时光。回到加州几个月后,她在一个室外种植农场找到了一份工作,那里工作时间很长,阳光照在她的背上。这份工作是季节性的,时有时无,但只要一有机会,她就会回到农场。

“只要你不怕苦,不怕累,”她说,“在农场的一天过得很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