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爱范儿(ID:ifanr),作者:张成晨,题图来自:Horizon Worlds


“hey sweet heart,are you lost?”


Chang 独自走在 Horizon Venue 之中,这是 Meta 旗下一个举办活动的 VR 平台。面对一个陌生男性化身的询问,她有些无措,只好转头离开。


但这位男性继续跟着她,直到紧贴住她,伸出手触摸她的胯部,围观的男性大笑起来。


Horizon Venue
Horizon Venue


Chang 意识到,她被陌生人骚扰了,尽管她知道是假的,但不舒服的感觉涌上心头。她没有做出任何回应,只是迅速跑开并拉黑了他们。


回到现实那一刻,她觉得自己“好想吐”,这并不是 VR 世界带来的眩晕。


和 Chang 遭遇相似情况的人还有许多。


一、一切都是虚拟的,所以呢?


为彭博社撰稿的记者兼作家 Parmy Olson,是另一个在 Horizon Venues 中感到不舒服的人。她为化身选择了和现实样貌接近的棕色直发和西装外套,看起来也只是漂浮的“无腿怪”。


图片来自:Bloomberg<br>
图片来自:Bloomberg


可当她登录时,一小群男性化身围绕在她身边,有几个人开始给她拍照,“这种经历很尴尬,我觉得自己有点像标本”。但并非所有的虚拟体验都是不好的,她在 Twitter 表达了自己真正担心的事情:“我认为有 10% 的遭遇令人悚然不快。所以想象一下这会扩大到数百万用户,有点令人担忧。”



无独有偶,11 月 26 日,一位内测人员的虚拟化身在 Meta 的另一个 VR 平台 Horizon Worlds 被陌生人“摸索”了,“还有其他人支持这种行为,这让我感到孤立”。


在更早的 2016 年,女性用户 Jordan Belamire 道出了自己在 QuiVr 平台被骚扰的不愉快经历。所有 QuiVr 用户看起来都很相似,头戴浮动头盔,一只手弯弓搭箭,另一只手自由浮动,唯一区别只有声音。


QuiVr. 图片来自:steam<br>
QuiVr. 图片来自:steam


用户 BigBro442 却选择追赶 Belamire 并抓向她的胸部和胯部,可那些部位在游戏里都不存在。上一秒,她还在白雪皑皑的中世纪城堡,组团击落丧尸和恶魔,她在瞬间一落千丈:“游戏让我做了在百英尺高处行走的神,现在我却变成了被追逐的无能为力的人。当然,你的身体并没有被触碰,就像你实际上离地面没有一百英尺,但它仍然像地狱一样可怕。”


2018 年为 VR 通信服务 Pluto 进行的一项研究报告称,近一半的女性虚拟形象至少经历过一次虚拟性骚扰。


部分新闻,图片来自:immerse<br>
部分新闻,图片来自:immerse


但 VR 骚扰的类型是宽泛的,不仅仅限于虚拟性骚扰,还有擅自跟踪他人、阻碍他人正常活动、种族歧视言论等等。


CNET 报道,一位匿名 Meta 员工曾在今年 1 月的内部报告称,有人在社交 VR 应用 Rec Room 高呼种族歧视,这位员工无法识别并举报他们,在退出虚拟世界时“感觉很失败”。


据 The Information,Meta 每隔 7 或 8 周就会“像发条一样弹出”关于种族歧视、性取向仇恨言论或其他问题的报告。


在早期的大型多人在线游戏,有一个词来形容那些故意惹恼他人的玩家——griefers,它同样适用于现在的虚拟世界。在我们还没进入元宇宙的时候,骚扰已经如影随形。


骚扰频发的原因,除了躲在虚拟形象背后便可肆无忌惮,还因为安全机制的不完善。


不止一个玩家想要报告相关情况时无法识别用户名,更无法提交录音和视频证据;有时候,就算用户已经提交,审核人员也无法确定是谁在说什么。


一名 Echo VR 团队成员指出,尝试存储录音和视频是 Oculus 游戏的“技术挑战和政策挑战”,出于隐私原因和内存限制,往往只能储存部分。但如果不记录下来,就不知道发生了什么。


安全功能,图片来自:VR Trailers & Clips<br>
安全功能,图片来自:VR Trailers & Clips


让自身隔绝骚扰的功能也并不好找。在 Horizon Venue 被骚扰的 Chang 表示:“设计得超烂的一个地方是退出非常难,要先回到自己的房间,才可以在非常不直觉的一个地方找到退出选项。”


同样地,Meta 认为那位内测人员没有利用 Horizon Worlds 内置的安全功能,他们会根据这一情况改进,让“阻止功能”更容易被找到。



此外,VR 平台往往会有社区公约,但它并没有在实际上成为共识


彭博社的 Parmy Olson 及时按下了她虚拟手腕上的按钮,进入了安全区,周围顿时安静了下来,“我知道自己是安全的,但我感到不舒服,而且没有明确的礼仪和个人空间规则”。


初到 VR,我们需要先熟悉如何畅行无阻,或者像在 Horizon Worlds 里那样学着搭建 3D 物体和学习脚本块,却难在骚扰行为发生前对其设防。


创意工具,图片来自:VR Trailers & Clips<br>
创意工具,图片来自:VR Trailers & Clips


俄亥俄州立大学教授 Jesse Fox 警告,VR 骚扰实际是为新的违规行为打开了大门:“如果你高度认同自己的虚拟化身并以真实的方式描绘自己,你就会感到被侵犯。如果有人向你的工作邮箱发送骚扰邮件,或者在聊天室骚扰你,那也没什么不同。”


与此同时,VR 中的高度存在感让骚扰感觉更加强烈。华盛顿大学的在线骚扰研究员 Katherine Cross 认为:“虚拟现实空间的本质在于,它让用户认为他们身体在某个空间中,每一个身体动作都是在 3D 环境中发生的。这就是为什么在那个空间里情绪反应会更强烈,以及为什么 VR 会触发相同的内部神经系统和心理反应的部分原因。”


二、请赐予我力量手势!


既然问题已经出现,VR 平台要怎么去解决?


针对 2016 年女性玩家被追逐的问题,QuiVr 开发者设计了一种“力量手势”(Power Gesture)


玩家只需在空中交叉双臂,一股涟漪随之扩散开来,附近其他玩家的声音和形象都从视野中消失,玩家自己也对他人不可见,就像彼此不在同一空间。


开发人员表示:“如果 VR 有能力剥夺某人的权利,对某人造成真正的心理伤害,那么我们就将这种力量返还给玩家。”


它的逻辑很简单——提供触手可及的安全空间。在那之前,玩家必须按暂停、浏览菜单然后再做选择。


2021 年了,当下的“元宇宙”公司们又是怎么做的?


Meta 在 Horizon Worlds 中提供了一个“包含本地存储的滚动缓冲区”,头显会录制用户最近的音频和其他互动信息。


当用户提交举报,自动缓冲区的数据会随之上传,用于判断如何处理(静音、警告、账户封禁等)违规玩家,否则它会在一段时间后被自动删除。


这样做的好处是,既避免让头显无限期记录一切(这会侵犯隐私并耗尽内存),也无需用户自己录制过程并提交证据。


启动安全区,图片来自:immerse<br>
启动安全区,图片来自:immerse


Meta 发言人 Kristina Milian 表示,现在用户加入 Horizon Worlds 之前必须经过“入职流程”,学习如何启动安全区,Horizon Worlds 里的屏幕和海报中也定期加载提醒。


她也补充道:“但如果用户未使用我们提供的所有功能,这绝不是用户的错,我们将继续改进平台。”


Echo VR 则教新用户如何将其他玩家静音并设置个人气泡,让他人在气泡之外无法近身,它也允许改变声音和音调从而掩饰性别。


行为准则,图片来自:Echo VR<br>
行为准则,图片来自:Echo VR


Rec Room 同样可以对陌生人设置个人气泡,但它允许好友进入。


今年 11 月,Rec Room 开始测试自动语音审核,范围将包括种族诽谤、性骚扰、性别歧视、诱导自杀等等,但通常对随意且非辱骂性的脏话持宽容态度,违规玩家会被快速静音或者送回宿舍。


Rec Room 控制面板<br>
Rec Room 控制面板


这些手段,在“隐藏”和“逃离”之外,还包括了“反击”。但没有方案能够做到尽善尽美。


比如自动语音处理虽然有助于管理大量用户,但也会导致误报或漏报,同时还会引起人们对偏见、隐私和监视的进一步担忧。



又比如 VR 的人工或机器审核都比处理社交平台内容困难得多。因为这不仅仅是扫描文本,还必须处理口语、手势、移动轨迹等。


报道称,Meta 检测 Facebook 有害内容的 AI 部门,已经转移到 AR/VR 团队之下,利用 AI 开发虚拟化身和手部追踪。


至少它们的出现,说明了开发者重视 VR 骚扰问题。正如迈阿密大学法学院 Mary Anne Franks 在她的论文《虚幻的沙漠:虚拟和增强现实中的不平等》中指出的那样:“我们所有的物理和虚拟世界,都是人类选择和创造的产物。当不平等在现实世界中未被承认和解决时,它们往往会在虚拟现实中被复制和增强。但开发人员可以选择改变我们生活历史的哪些方面。”


三、既然我们终将抵达


与互联网的所有事物一样,匿名也好,虚拟化身也罢,往往有正反两面。从 90 年代的聊天室到社交媒体平台上的网络暴力,我们从来没有摆脱骚扰。


皮尤研究中心今年 1 月发布的调查显示,40% 的美国成年人曾经历过网络骚扰,25% 经历过更严重的骚扰,包括身体威胁、跟踪、性骚扰和持续骚扰。



如今,元宇宙被一提再提,VR 作为其中一种技术蓬勃发展,我们为什么要关注这个“新世界的老问题”?因为一切都将比过往更加真实。


当 Meta 公布其对元宇宙的愿景时,它让我们一窥未来。元宇宙将提供无穷无尽的工作、娱乐、与他人联系以及做更多事情的机会,生存维度和感官维度都会空前丰富,甚至不分虚拟和现实。



到那时,如何将权利和尊重带入虚拟世界?VR 和 AR 设计师 Andrea Zeller 认为是:寻找现实世界中的同意范式并提出虚拟对等物。


举例而言,斯坦福大学传播学教授 Jeremy Bailenson 研究了 VR 二十年,他最近的一项研究是“人们在 VR 中的舒适度如何根据所处位置而变化”,而文化人类学家 Edward T. Hall 早在上世纪 60 年代就提出了四种人际距离。



如果从正面看,医学界一直在探索如何用 VR 帮助治疗 PTSD、慢性疼痛、多动症等等。如果 VR 能够作为“电子药片”为现实带来持久的积极影响,那么也必须认真对待负面的 VR 骚扰,这同样具有现实意义。


VR 疗法,图片来自:AppliedVR<br>
VR 疗法,图片来自:AppliedVR


视频游戏公司首席执行官 Renee Gittins 指出:“在这种可以产生如此强烈影响的媒介中,骚扰必须被扼杀在萌芽状态。”


我们也可以像基努·里维斯一样毫不在乎,他在接受 the Verge 采访时表示,他愿意接受 VR 色情片,粉丝可以在其中与他发生关系,“你甚至不必在那里,可以用你的数字化身进行”。但这不影响问题的本质——是或否都出于主观意愿。



当然,因为没有实际的身体接触,社会还没有达到将虚拟骚扰和攻击视为犯罪的地步。这就会导致一个难以定论的情况:


在虚拟现实或者元宇宙中,身体不是实际的,但感官反馈是实际的,它确实作用在我们的大脑,且和肉身相触的差别越来越小。


到时候,我们是用感觉去打败感觉,就像《仿生人会梦见电子羊吗》里调出丘脑抑制剂消掉怒气,还是挥动虚拟世界赐予我们的盾牌和力量手势,或是参照现实社会的规则上报和阻止?



暂时还没有答案。随着越来越多的用户涌入越来越真实的媒介,我们可以从现在开始,基于能做的事情,让它更加安全和包容。


在经历 2016 年的 QuiVr 骚扰事件之后,Jordan Belamire 离开了这个曾迷住她的世界,并决定永远不再回去。这样的事,其实可以不必发生第二次。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爱范儿(ID:ifanr),作者:张成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