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靠谱二次元(ID:kpACGN),作者:Takashi,原文标题:《上一批中国动漫人已返乡》,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图:小照买的公务员备考计划<br>
图:小照买的公务员备考计划


但生活并没有垂青刘伟,直到他提出离职,也没能有幸参与现象级的动画作品。沐沐的画室每年都有孩子准备艺考,他们会就报考的专业比如视觉设计、美术学、动画等跟老师探讨,每当有学生提起很喜欢动画片想要报考动漫相关专业,沐沐都会很开心地鼓励和支持。小照偶尔还会画几笔从前的角色,以前的他最讨厌稳定,不喜欢束缚,现在他离稳定越来越近了,但总觉得身边少了点什么。


说不遗憾是不可能的。



大多数的返乡决定,都是蓄谋已久。


从小经历了电视动画时代的辉煌,上大学又赶上网络动漫的兴起,美术专业的小照对各种动画漫画作品如数家珍。还在读大四的时候,他就只身前往北京投身漫画行业,在工作室从上色实习生,到勾线,到分镜,并且预订了下一部新作的主笔位置。但天不遂人愿,因为工作室签约的漫画平台预算缩减,部分作品被迫停更,老板只能选择接平台的项目合作或者自负盈亏,再开新作遥遥无期。


明明五年前漫画行业一片向好,有几部作品就能多少拿到些投资,平台稿费也是水涨船高,怎么最近两年就开始不停地欠薪、砍作品。明明五年前漫画作品改编成动画,人气火爆,一度成为国漫扛把子,漫画作者也得到了粉丝的支持和认可,怎么最近两年很少有新漫画再被改编成动画,画出来的漫画也没什么人看了。小照也不知道为什么,只觉得失落。每一个认真的内容从业者都有一个做好作品的梦,但大环境让小照感觉自己的梦想好像也没那么重要了。


有的大学同学博士毕业留校当了老师,多数高中同学都结婚生子过上了幸福的家庭生活。偶尔聚会他们还会感慨,羡慕小照年轻的时候选择做自己喜欢的事情,毫不犹豫去做漫画,自己毕业之后的生活循规蹈矩,已经没有为自己梦想拼一次的机会。但只有小照自己清楚,曾经的努力追求依然与梦想遥不可及,即将三十岁的他无法继续这不确定的生活,想告别看不见的未来,回老家追求一份稳定,毕竟成功只属于少数人,大多数的人都只是挣扎着生活的普通人。


小照的迷茫刘伟也曾经历,尤其是三年前女儿出生时,他更是纠结。妻子是老乡,不太懂动画,在老家有一份稳定的工作,索性离上海只有不到一小时的车程,刘伟过上了每周两头跑的生活。其实税后一万多的工资也还可以,但远无法支持他扎根沪上。“我妻子很支持我,她说她这辈子已经稳定了,没什么追求,会尽力支持我和女儿的梦想。”刘伟更多带着自责,他给自己定了三年之约,三年时间参与一两部好动画作品,努力做好每一个镜头,然后回老家谋一份工作陪在家人身边。


但做动画的周期真的太长了,三年时间能经手一两部完整作品已是不易。在接外包比较多的公司工作的动画人,只能不停参与作品的边边角角,成为动画流水线上的一颗螺丝钉,在staff上都很少拥有姓名。他们不知道动画什么时候播出,要在哪播出,会有哪些故事和亮点。他们的每次工作又要经手无数人的修改调整,在动画成片中只留下蛛丝马迹,但这么弱的存在很难取得内心对工作的成就感。


作为女孩子的沐沐离职返乡的原因更加复杂。动画公司加班熬夜多是常态,但作为劳动密集型产业,动画公司的办公地点很少在市中心,多数还是在比较偏远房租较低的地方,这样生活成本也比较低。沐沐经常因为赶着做设定的修改,赶着上线的动画配合做物料等原因后半夜才能下班回家。有一次为了赶发布会的最新设定曝光, 沐沐三点半才下班,一个人回家的路上就听见有声音在后面追着她,她不敢回头跑回家哭了好久,然后打电话给爸爸妈妈,决心回老家。


图:2018年沐沐的朋友圈<br>
图:2018年沐沐的朋友圈


另外因为总是熬夜加班,第二天还要早起打卡,睡眠时间不足,沐沐的体质也变得很差,每波感冒发烧都不落下,公司里的几个女生也有类似的情况,这可能是动画这个行业男女比例差距较大的原因之一。沐沐是原画组里唯一的女生,公司其他的组也都是男多女少,只有行政、财务等职能部门女生比较多。


一方面是加班多比较忙,另一方面大家多数是喜欢动漫游戏的阿宅,所以以公司为中心半径五公里,是80%动画人的生活圈。租住在公司附近的小区,食在公司对面的餐馆,娱乐活动是每个月部门团建吃个饭唱个k和每年节假日的动漫展,购物集中在网络,每年一次的旅行是公司的周边游团建,不少同事还通过内部消化解决终身大事,有限的社交圈和忙碌又枯燥的工作就是动画人的生存现状。


刘伟也和大多数动画人一样,最近在打包行李的他发现,虽然在上海生活了8年多,但他的东西并不多,几乎都与动漫有关。工位上的手办潮玩、漫展的门票周边、还有画画用的电子产品。上班常穿的衣服是几年来公司发的十几件工服,有短袖T恤、长袖T恤、卫衣、加绒卫衣、夹克外套,就差羽绒服了。


衣服以黑色白色为主,还有两件红色,最早发的几件都洗的有点松散了。有的衣服上印着刘伟公司的logo,有的印着他参与过的动画的logo,还有年会主题的logo,团建主题的logo。刘伟如数家珍,每一件衣服都有一段回忆,每次公司有什么集体活动,行政就会承包员工的衣服,对于不太爱打扮的男同事来说确实是实用的福利。


两点一线的生活消磨着动画人对爱好的热情,也给他们的离开埋下了伏笔,更多的人先一步因为现实败下阵来。据了解,在动画公司,只有导演、总监、组长级别或者比较资深的员工才能拿到万元以上的薪酬,多数从业者的起薪都比较低。尤其是对于非科班出身、学历不是很好的新人,而这一群体才是中国动画工厂的主力军。


他们之中不少人只经过半年一年的培训班学习,就转入企业实习,起薪只有2~4千,很难支撑生活成本。多数动画公司并没有完善的薪酬福利体系,很少有固定的调薪周期,有些员工做了两三年可能也只有五六千的月薪,但只要跳槽就可以翻倍过万,这样的现状着实困扰着动画人。



为爱发电有限,更多人成为梦想的过路人。


沐沐回忆起签离职单的时候,老板对她说,祝你回老家一切顺利,她回答,祝公司新作大卖。后来经历了这两年国产动画行业的一波三折,公司裁员过半,已经转型做外包,当年公司好多做了设定的新作计划都搁浅了。不过公司还保持着每月生日会的传统,刚开始离职的时候,沐沐经常给发朋友圈的前同事们点赞,后来慢慢的,照片上的人多数都不认识了,生日会的蛋糕也从三个变成了一个,好多前同事也陆续离职了,他们有些去了游戏公司、儿童教育公司,还有些跟沐沐一样回了家乡。


图:某招聘网站上的儿童动画相关岗位<br>
图:某招聘网站上的儿童动画相关岗位


今年沐沐交了男朋友小镇青年W,闲聊起当初在北京做动画的种种,W还会一脸憧憬地说,做动画很好玩吧,我知道那个电影《哪吒》,导演叫饺子,是不是就是做这种动画!沐沐很开心,虽然她并没有参与过这部作品,但为中国动画可以在他们这个三四线小省会出圈感到开心,也为自己年轻时的爱好被人认可开心。沐沐上高中的妹妹也会跟她说,班上的女生都喜欢《斗罗大陆》唐三好帅,《少年歌行》萧瑟好帅,不过看动画都要会员,等过年有空了要用零花钱开一个月会员补番。妹妹还买了《斗罗大陆》的卡牌,在文具店里,跟奥特曼摆在一起。


图源:沐沐<br>
图源:沐沐


刘伟已经过了离职焦虑期,从最初的不甘心、纠结、迷茫,到现在的释然。最近他周末都跟老朋友们聚聚,回家看女儿的频率都降低了。有时候他跟组里的小同事们一起吃饭聊天,他们会说刘哥已经有这么多经验了,回去转行好可惜,但他只是笑笑。不过整理资产交接的时候还是会有些不舍,比如有的pose因为时间原因没有k的很到位,有的地方细节可以再多一点,有的镜头很认真的做了但是听导演说要删戏可能再也没机会看到了,有的角色在他手里活了几季,以后看到的都是带颜色的成片了。


刘伟内购了一点公司的动画作品周边,想作为收藏,留个念想。其中有一张动画角色的全家福海报,他找了公司的同事们帮忙签名,已经签了六十多个了,计划走之前签完,回去裱起来。回家后刘伟准备跟着父母做建筑装潢,画画图纸啥的,也不算完全从零起步。


小照加入了老同学的公务员备考群,他一战,他们三四五战,依然元气满满。有时候申论看花眼了,他就拿出草纸本随笔画点图,琢磨着搞个微博账号做个备考四格连载,丰富一下生活,虽然四格漫画早就过去了最好的时代。


在行业漫长的积累中,总有人来来往往走走停停,但中国动漫的发展依然在缓缓向前。极少数人留下来,将动漫作为毕生的事业,他们是被梦想垂青的幸运儿。更多人则在有限的时间里将自己的青春和一腔热血挥洒,转身回归大多数人的平凡日常。他们曾与爱好相遇,又与梦想擦肩而过,完成了从爱好到事业再回归爱好的转变,只在生活的缝隙中回忆起青春的悸动,捕捉曾为之奋斗的事业的向好动态。


上一代动漫人陆续返乡,总有新一代动漫人登场。


注:本文中沐沐、小照、刘伟均为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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