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9年WTA深圳公开赛上，彭帅赢得一场比赛后向粉丝们打招呼。 VISUAL CHINA GROUP, VIA GETTY IMAGES

朱利安·陈听到他最喜欢的中国网球运动员之一彭帅对一名有权势的中国官员提出“#我也是”指控时，正准备上床睡觉。

一个朋友叫他去查看彭帅的社交媒体帐号。那个朋友用一个比喻出了大事的词写道：“网球界有大瓜。”

陈先生什么也没查到。他在网上搜“网球”一词，但检索结果中几乎没有中国最著名的运动员之一彭帅。中国的审查员们已开始以惊人的效率在国内的互联网上删除了所有与她的指控有关的内容。

“突然间，一切都不能谈了，”陈先生说。

彭帅并不是第一个在中国境内几乎被完全抹去的名人。中国的网络宣传机器可以让任何故事或任何人消失。但彭帅的国际知名度让这个工作变得困难起来，中国试图不理会彭帅指控的做法在世界各地遭到了强烈批评。

周三，国际女子网球协会（简称WTA）巡回赛暂停了未来在中国举办的赛事，导致中国外交部重申，中国“反对将体育政治化”。但中国的网球迷们也在抵抗国内的审查，用有时是半开玩笑的隐晦语言在网上表达他们的不满，同时试图与审查员斗智。



中国的审查员已将国内互联网上提到彭帅及其指控的内容悉数删除。 ROMAN PILIPEY/EPA, VIA SHUTTERSTOCK

中国的社交媒体上，几乎没有对彭帅一事直接了当的讨论。一个叫“网球吧”的中国网球粉丝热门在线论坛，自11月2日起就没再更新，参加过三届奥运会的彭帅正是在那天公开指控前副总理张高丽性侵犯的。

为了避开审查，中国的网球迷们开始用晦涩的说法让人们更多地关注彭帅的沉默。一些人在帖子中不用彭帅的名字，也不提她指控的具体内容，而是用“网球运动员”和“风波”等模糊词语。

一个看似与此事无关的关于艺术的帖子，用了“以卵击石”一词，这呼应了彭帅最初的指控中的一句话。彭帅当时写道，与像张高丽那样有权势的人做斗争就像“以卵击石”。

就连官方媒体人物也发现，如何使用不触发警报的方式讨论彭帅是个挑战。中共官方报纸《环球时报》总编辑胡锡进在被中国屏蔽的Twitter上发评论时，将彭帅的指控称为“人们谈论的那件事。”

国内的新闻封锁进入两周后，一些网球名将开始对彭帅的安全公开表示怀疑。中国官媒的回应是，向国际受众发布了一系列官媒自称是证明彭帅快乐、未受伤害的内容。其中一个故事不知如何进入了国内受众的视线。

这个故事包括在一个青年网球锦标赛上，彭帅在球迷拿着的巨型网球上签名的照片。中国网球公开赛实名认证帐号的一条帖子被分享了近千次，这引起了愤怒的评论人士的注意。中国网球公开赛是在北京举行的职业网球锦标赛。



中国官方媒体发布了彭帅在上个月的一个青少年网球锦标赛上，笑容满面地与球迷见面的照片。 QINGQINGPARIS, VIA REUTERS

“是我职业生涯见过的转发量最高的青少年赛事信息，”中国资深的网球评论员张奔斗在微博上写道。其他人则发表了更多的嘲讽评论。“几乎每个人都在问‘**在哪里？’”一条略去了彭帅名字的评论写道。“现身了。”

牙医露西·王是网球爱好者，曾在北京2017年的中国公开赛上，现场观看过彭帅的一场单打比赛。看到这些照片足以让她放心。“知道她回来对我来说就够了，”现年37岁的王女士说。“不知道国外的人为什么还不满。”

国际奥林匹克委会后来发布了一份声明，还配了一张彭帅笑容满面地与国际奥委会主席进行视频通话的照片。将于明年2月举办冬奥会的中国，抓住这个机会抱怨大多数西方媒体和体育组织在这件事上存在偏见和不诚实。

本周四，国际奥委会发布了另一份声明，称奥委会成员本周与彭帅进行了第二次视频通话，但没有提供通话的细节。国际奥委会表示，正在与中国体育组织进行“静默外交”，以解决这个问题。

WTA巡回赛首席执行官史蒂夫·西蒙是最直言不讳地批评中国当局的人之一，他要求对彭帅的“我也是”指控进行调查。周四上午，WTA巡回赛暂停在中国举行赛事的消息在国内的互联网上曾短暂传播。

一些微博用户对这一决定表示支持，他们的评论很快就被删掉。“这次我站WTA，”一条评论写道。另一条评论则对张高丽仍未被拘留的事实感到困惑。“真的比天大的后台，”该帖子写道。“好笑。”

虽然这些在网上发表评论的匿名人士试图用互联网来反抗审查，但彭帅指控的严重性让许多中国人不愿在公开场合谈论她。



国际奥林匹克委员会发布了一张彭帅与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进行视屏通话的照片。 GREG MARTIN/INTERNATIONAL OLYMPIC COMMITTEE, VIA REUTERS

艾什莉·田是11月3日才得知彭帅的指控的，那是指控发出后的第二天。那时的“网上讨论像一张白纸”，田女士说，她曾在上海从事报道体育比赛的工作，她从一名前同事那里听到了这件事，该人用语音信息讲述了有关细节。

田女士在当天晚上与朋友聚餐时，把短信播放给朋友们听，他们把头聚在一起讨论。“我们应该在这聊这个吗？”田女士记得有个朋友紧张地问道。朋友们改变了话题。

“大家甚至不敢公开讨论，”田女士说。“我想彭帅经历了什么或许永远没法知道吧。”

陈先生是个狂热的网球迷，曾在珠海和深圳的赛事上观看过彭帅打网球，他说，他试图在那天晚上弄清在彭帅身上发生了什么事情的经历，既让他沮丧，又让他大开眼界。“事情变化太快，我除了震惊之外也摸不着头绪，”他说。

陈先生仍对那个经历感到不安，并说他对WTA巡回赛周三的宣布感到失望。他说，他更喜欢看女子网球运动员打球，因为他认为，女选手在场上表现出的技能比男选手更多样化。

他说他尤其喜欢看彭帅强有力的发球，但对彭帅的指控在中国是否会被调查有所怀疑。“我们知道这些事发生，也会关心，”他说。“但大多数人选择不说什么。”

他补充道：“那是国内的现实。”

国际奥委会称与彭帅第二次视频通话



彭帅，摄于2019年。她的安全问题已经成为一场全球运动的焦点。 WILLIAM WEST/AGENCE FRANCE-PRESSE — GETTY IMAGES

国际奥委会周四表示，该组织已与中国网球运动员彭帅进行了第二次通话。如今距离2022年北京冬奥会仅数月之遥，该组织试图再次转移外界对其轻描淡写处理此事的批评。

“我们与其他许多人和组织一样，担忧彭帅的状况和安全，”国际奥委会的声明说。“这就是为什么，就在昨天，国际奥委会团队又与她进行了视频通话。我们向她提供了一系列支持，将与她保持定期联系，并已商定在1月与她本人举行会面。”

与之前11月21日的通话一样，国际奥委会没有发布通话的视频或文字记录，也没有说明周三的通话是如何安排的，以及都有谁参加。之前的通话者包括国际奥委会主席托马斯·巴赫，还有一位来自中国的国际奥委会成员。

一个多月前，35岁的彭帅在指控中国前副总理张高丽性侵后从公众视野中消失。与此同时，中国在网上极力删除提及指控的内容，并数次笨拙地暗示她已撤回指控，这些都加剧了网球官员、其他运动员和人权组织对她安全的担忧。

国际奥委会关于彭帅的声明与之前的一样，都没有提及她的性侵指控，只是说“她所处的困境”。

国际奥委会表示最新的视频通话是在周三进行的，同一天，女子职业网球巡回赛WTA宣布将暂停在中国的所有赛事，包括香港，直到中国政府采取若干措施。该机构呼吁政府停止审查大满贯双打冠军和三届奥运选手彭帅；允许她自由地发言和旅行；并“以全面、公平和透明的方式调查性侵犯指控”。

网球巡回赛的决定促使中国外交部重申，中国“反对体育运动政治化”。颇受欢迎的小报《环球时报》的一篇社论将WTA的决定与呼吁抵制北京奥运会的“西方势力”联系起来。这份由执政的共产党控制的报纸指责网球官员“有违奥林匹克精神”。

数周来，奥委会官员一直处于被动，因为他们对彭帅的失踪和她的性侵指控保持相对沉默。该组织和中国的批评者都嘲笑说，这是为了避免哪怕只是做出批评一个强大合作伙伴的样子。

国际奥委会反驳说，该组织在用“静默外交”帮助彭帅，并在周四的声明中重复了这个说法。

“有不同的方法可以实现她的安康和安全，”国际奥委会说。“我们对她的处境采取了非常人性化的、以人为本的方法。由于她是三届奥运会选手，国际奥委会正在直接与中国体育组织解决这些问题。我们正在使用‘静默外交’，在这种环境下，根据各国政府和其他组织的经验，这被认为是有效处理此类人道主义事务的最有希望的方式。”

女子网球则采取了更具对抗性的方式。WTA巡回赛于周三宣布，暂停在中国的所有赛事；数周来，女子巡回赛、赛事顶级球员，以及赛事首席执行官史蒂夫·西蒙都要求对彭帅的安全做出保证，并对她的指控展开调查。

取消在中国和香港赛事的决定可能会给巡回赛带来数亿美元的损失，但也使WTA巡回赛成为唯一一个对中国日益专制的政府进行反击的大型体育组织。WTA巡回赛官员表示，彭帅在社交媒体上指责前中国副总理张高丽的帖子很快被删除后，他们无法与彭帅直接对话，因此做出了这个决定。

尽管排名第一的男子网球选手诺瓦克·德约科维奇在周三晚间对WTA巡回赛的决定表示支持，但男子职业网球巡回赛ATP巡回赛周四明确表示没有退出中国的计划。

“我们知道体育可以对社会产生积极的影响，而且普遍认为，拥有全球影响力让我们可以得以更好地创造机会并产生影响，”ATP主席安德里亚·高登齐说。

西蒙和WTA巡回赛继续采取更强硬的路线。

“虽然我们现在知道彭帅在哪里，但我非常怀疑她是否自由、安全，不受审查、胁迫和恐吓，”西蒙周三在声明中表示。他还证实，巡回赛仍然无法直接与彭帅交谈。

周三晚间接受CNN采访时，西蒙驳斥了国际奥委会及其任职时间最长的委员理查德·庞德对彭帅人身安全的保证。庞德本周表示，高级奥委会官员“一致认为”彭帅“很好”。

“庞德和那些参与此事的人当然可以有他们的意见，”西蒙说，然后补充道：“这是否改变了我的立场？没有。我们认为我们所看到的一切都是精心安排的。”

对该组织的许多批评者来说，声明中所使用的谨慎措辞（在更多人看来，这样的声明不过是在为该组织的沉默辩解，而不是确保彭帅的安全）提供了最新的证据，证明奥林匹克官员不会在冬季奥运会之前采取任何可能惹恼中国政府的行动。这种做法令人权官员感到震惊。

“国际奥委会原本对北京糟糕的人权记录保持沉默，现在已经转为积极同中国当局合作，破坏言论自由，无视性侵犯指控，”人权观察的中国问题高级研究员王亚秋说。“国际奥委会似乎更重视与一个主要的人权侵犯者的关系，而不是奥运运动员的权利和安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