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DC漫画的御用画师,
作品被《时代周刊》、《滚石》等杂志频频刊登,
曾连续六年获“漫画界奥斯卡”之称的
艾斯纳奖(Eisner Award)。
从一个不太自信的亚裔男孩,
到受大众欢迎的视觉艺术家,
他在热爱的艺术世界里找到价值感。
他最擅长画花、动物和孩童,
喜欢从中国传统文化中追溯艺术灵感。
“我想,中国文化已经刻在了我的DNA里。”
电影 《水形物语》概念海报
在艺术行业之外,
他也频频跨界至电影、时尚、潮流圈,
为《水形物语》、
《银翼杀手2049》等大片画海报,
与Prada、山本耀司合作,
给乐队林肯公园做专辑封面,
作品被吴彦祖、村上隆收藏……
11月,一条远程采访生活在洛杉矶的简明,
和他聊了聊创作背后的故事。
撰文 黄羽婷 责编 谭伊白
年少成名,从一通电话开始
“我都数不清我被拒绝了多少次。”
2001年,9·11事件刚刚发生,纽约还笼罩在忧郁和沉重的气氛之中。22岁的简明像每个刚毕业的大学生一样,捧着简历和厚厚的作品集,奔波在杂志社、出版社和插画公司之间,不出所料,这一次还是没成。
他心灰意冷地回到公寓,正躺在沙发上发呆,电话铃突然响了,“我们是DC漫画,有个刚推出的连载故事,正在找画封面的人,要不要试试?”
这一“试”,就让简明声名鹊起。仅仅三年之后,他就获得了漫画界的奥斯卡——艾斯纳奖(Eisner Award) “最佳封面画家”的称号,并且蝉联了整整六年。
简明为漫画《寓言故事》(Fables)做的封面设计
谈到这些过往的经历,简明还是很冷静。他分析自己得奖的原因,“很多漫画师其实更专业,我在技术上根本比不过别人,但我的画或许给大家带来了惊喜。”不像超人、蝙蝠侠这些DC经典英雄,简明的《寓言故事》(Fables)有些特别——它把传统童话中的人物,比如白雪公主、匹诺曹、青蛙王子,都放在现代都市背景里。“超级英雄们必须在粉丝那里保持一贯的形象,但对于画这本漫画封面而言,我可以更加自由地发挥。”
和传统美漫风格相比,简明笔下的世界如梦似幻,更加温柔优雅,甚至带着一丝神秘感。
简明与Prada的合作,包括服饰与配饰图案、秀场T台、商店墙绘,甚至纽约SOHO的街区
在漫画界崭露头角之后,简明意外得到了和Prada合作的机会。“一开始,我根本不知道这个合作究竟会有多庞大。”从门店和秀场的墙画,到一整个春夏系列的服装和手包,甚至还做了动画。这次联名,让当时不到三十岁的他名声大噪。而简明也借此机会更换了跑道,“我已经实现了在商业艺术领域想要做的一切,是时候画点别的了。”
2019年,简明在首尔的大型个展现场
从此,简明开始大量创作个人风格鲜明的画作。纽约、东京、首尔、北京……他极高辨识度的作品在世界各地的艺术空间中展出。2018年,简明在村上隆作为主理人的画廊Kaikai Kiki举办了个展。2019年,在首尔的乐天艺术博物馆,他展出了超过500件作品,对自己迄今为止的创作经历进行了细致的回顾。
电影 《银翼杀手2049》概念海报
不止于画廊和美术馆,简明跟随自己的画笔来到了更多领域。2017年,他连续给当年上映的三部好莱坞大片绘制了概念海报:詹妮弗·劳伦斯主演的《母亲!》,《沙丘》导演丹尼斯·维伦纽瓦的前一部大作《银翼杀手2049》,以及拿到当年奥斯卡小金人的《水形物语》。
简明为《水形物语》海报画的草图
“当时,导演找到我,只给我画了那个阴阳太极的图案,没什么其他要求。”在极高的创作自由度下,他画出了这幅《水形物语》的绝美海报——男女主人公在水中紧紧相拥,浪漫至极,准确而完美地诠释了电影的氛围。
“我之前总爱躲在工作室里画画。”简明曾经甚至不太爱谈论自己,也极少接受媒体专访。穿着低调的黑色帽衫,面对镜头,简明非常谦逊,甚至有些害羞。
现在,42岁的他已经是一个6岁儿子的父亲,“我会觉得其实我的个人故事也是艺术的一部分,我有必要说出来。”
简明童年照片
“对中国艺术的喜爱,刻在我的DNA里”
在新泽西州莫里斯县的小镇度过童年,简明并不知道自己以后会和艺术打交道。“新泽西简直是艺术的荒漠。”像很多华裔家庭一样,父母对他的期望是当医生或者律师。一直到高中,简明都是“别人家的孩子”:科科高分,去一所名牌大学轻而易举。
简明在采访中提到的《金刚狼》第37辑漫画书封面,这是他人生中看到的第一本漫画书
然而,儿时从朋友那得到的那本金刚狼漫画书,一直让简明念念不忘。“我从小就喜欢涂涂画画,看到漫画书,我想这我也能画。”高中一毕业,他就只奔着一所学校去,就是纽约的视觉艺术学院(School of Visual Arts),他的目标是里面的王牌专业——漫画。
逛博物馆、上艺术史课、翻画册,来纽约上学之后,简明才知道艺术世界远远比漫画书要大得多。“我特别喜欢中国传统的卷轴画、民国时期旧上海的海报、还有日本的浮世绘,比如葛饰北斋、月冈芳年的作品……”
《菊》 Chrysanthemum(2019)创作过程
从漫画书到东亚艺术,好像隔了十万八千里,但这其实延续着他对平面绘图的热爱。“我透视学得不好。所以我还是最喜欢那些强调线条和构型的画,在平面的画纸上就可以创造一个新的世界。”
郎世宁《百骏图》
郎世宁,这位康熙时期来华的意大利画家,可谓是简明“神交”已久的精神导师。
“有次,我在画册里翻到了他的《百骏图》,因为我自己也很爱画马,一下子就被迷住了。”在正统的艺术史里,郎世宁的地位并不是很高,但这并不妨碍简明对他的欣赏。“郎世宁把西方的一些绘画技巧带入中国画中,同时也保留了中国传统艺术里的意境和氛围。” 这种东西方艺术之间的碰撞与融合,就是简明自己的兴趣所在。
郎世宁《瓶花画》与简明作品对比
简明《假面舞会》创作过程
在亚洲旅行时,简明爱造访佛道教的寺庙和高塔,观察古老的造像雕塑。说到这个,他甚至用手比划了起来,“它们的造型、尤其是曲线总让我觉得似曾相识。我的画里也会有很多这样的线条和螺旋,这或许就是我的文化基因吧。”
对简明而言,对东亚,尤其是对中国艺术的喜爱确实刻在DNA里面。
刚上大学不久,简明获得了“海外杰青汇中华”的奖学金资助,自他三岁离开之后第一次回到中国。虽然中文不太好,但谈及这次半个月的中国之旅,简明印象很深刻,“和那么多中国同龄人一起,我感到浑身都充满了力量。”
《罗拉》 Lola (2017)
《跷跷板》 SeeSaw (2013)
成长的过程中,简明有时候不太自信。“在西方社会,作为一个矮个子的亚裔男人,总被认为没有男子气概。”这或许解释了他的作品里为什么有这么多孩子的形象:童真可爱,又带着一点忧郁,一丝迷茫。
为了形容这种感觉,简明在采访时随手拿起桌子旁边的一个雕塑,那是经常出现他作品里的小孩。“你看,他看上去是自己保持了平衡,但实际上是被底下的磁铁吸住的。”
《倒立的小孩》Descendents (2019)
简明笔下的小孩,就像他自己,在天地之间漂浮游荡,摇摇晃晃。在东西方文化两端找到自己的位置,并非易事。“保持平衡,需要一些技巧。”
“精准瞄准自己的目标,
并且时刻能做好牺牲的准备。”
坐地铁、去机场、逛街道——无论走到哪里,上大学时的简明总带着他的速写本。“我总是偷偷地观察对面的人,然后立刻画在本子上。”
简明的速写本
一直到现在,他依然保持着这个习惯。在简明家里,有随处可见的、密密麻麻的速写本,它们盖住了桌面、沙发,甚至铺在了地面上。他随手可以拿起一本,想到什么就开始画起来。
“画画是一切,是我所有创作的基础。”即便是尺幅很大的作品,简明也会一直以最初的小稿为基础,在画画过程中反复和它比对,“画最原始的和最鲜活的生命力,就留在最初的画稿里。”
简明热爱在社交媒体上分享自己的画稿
“你知道史前人类的洞穴画吗?点着火炬照过岩壁,那些动物的腿仿佛就能动起来。简单几笔,就有那么多的能量和生命力。”就像远古岩画的质地一样,简明的许多作品也做出了浮雕式的立体效果。“在博物馆,你总想走近看看那些油画,我希望自己的作品也有这样的吸引力,远看近看都一样有趣。你甚至想摸一摸,想尝一尝它们,像糖果一样。”
现在,简明虽然一直在探索更多的媒介:雕塑、玻璃花窗、挂毯、墙画,甚至3D打印。但是,用纸笔画画,依然是简明最喜爱的事情之一。
在他明亮的工作室里,落地窗外有影影绰绰的竹影,枫叶与银杏在加州的阳光下生长着,简明最爱在这里工作。
他从2014年搬到现在的住所,这个位于洛杉矶的房子最初是由弗兰克·盖里(Frank Gehry,美国后现代主义及解构主义建筑大师,曾获得普利兹克奖)在1976年设计的,这是这位建筑大师接到的第一个住宅的委托。
简明在家门口,他和自己为瑞典超跑柯尼赛格(Koenigsegg)创作的特别涂装版合影
房子的前主人也从事艺术行业,简明第一次看到它时,“就像一个微缩的美术馆,一张空白的画布,对我而言太完美了。”他和朋友,建筑师丹·布鲁恩(Dan Brunn)花了整整一年半的时间来重新设计和翻新了整个房子——整个一楼空间被全部打通,增加了更多的采光,便于简明的创作。
简明在洛杉矶的家 The Hide Out (隐士之家)
同时,盖里的很多构思也被巧妙保留了下来。比如一楼客厅中长矩形的天光顶窗,二楼户外的花园等,这些都是对原有设计的沿用;又比如,在客厅通往二楼处,有着非常抢眼的胡桃木楼梯,它的动态起伏巧妙致敬了盖里的大作——西班牙毕尔巴鄂市的古根海姆博物馆和华特·迪士尼音乐厅。
“自从有了孩子之后,其实就很难去保持什么一致的作息了。”谈到生活和创作的平衡,简明有些幸福地无奈。接受采访时,他恰好匆匆忙忙送孩子去上学回来。而话音刚落,二楼传来了他们养的小狗Miso的叫声。
简明给儿子拍的照片
《飞行》 Flight(2021)
“当我年轻的时候,我仍然在探索自己到底是谁。”随着创作与生活的经验不断累积,简明并不觉得满足。他反倒越来越知道,自己究竟想要讲的是什么样的故事了。
《得分员》 Jammer (2021)
简明最近创作的这件作品叫《得分员》(Jammer),指的是轮滑比赛里中的得分选手。画面中这个穿着轮滑鞋的女孩,是30年前的他和儿子的一次隔空对话。“我小时候第一次学轮滑,摔得满腿是伤。但我儿子好像对轮滑并不感兴趣,现在,滑轮滑的小孩子也变少了。”画面主色调是梦幻的蓝色,给这段童年的回忆增添了不少怀旧的气氛。
依然钟情描摹童真的简明,现在的画作里有了双重的意义——既是温情的父亲视角下的宝贝儿子,也永远是他自己心中那个长不大的小孩。
简明一家
现在,简明在各个社交网络账号的头像都是个拿着弹弓的小孩,这是他在最近五年创作里反复出现的角色——“弹弓”(Slingshot):小孩把自己的一只眼睛作为子弹向外射出去。这被他当作是自己创作和生活心态的写照,“精准瞄准自己的目标,并且时刻能做好牺牲的准备。”
2021年,Slingshots在全世界最大的嘻哈音乐节——纽约Rolling Loud音乐节展出
从他一直平和的表情里,这股狠劲实在有些无迹可寻。为人温和,但做事坚决——阴与阳,对立而统一,就像他给《水形物语》绘制的海报那样。刚柔相济,这大概是简明一直在实践的,来自中国的古老生活哲学。
如果说那只锁定前方的眼睛,是简明从没停下的画笔,那么他笔下和心中的小孩,则让他能时刻保持成人世界之外的天真、坦诚和纯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