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0年1月，彭帅在墨尔本的澳大利亚网球公开赛上。 KIM HONG-JI/REUTERS
先是一位著名运动员对中国前任最高领导人之一发出令人震惊的“我也是”指控。然后是指控者从公众视野中消失，而且消失得如此彻底，以至于人们开始对她的健康和人身安全产生怀疑。
中国当局原以为动用国家的专制机器就可以简单地让整个事件平息下来。相反，网球名将彭帅对国务院前副总理张高丽的性侵指控依然让中国当权者无法回避，这种情况以前很少见。
抵抗中国压制彭帅指控的最新努力出现在周四早间，此前中国官媒曾试图否认彭帅的指控，并称她平安无恙。官媒公布了一封据称是彭帅本人写的电子邮件，称性侵指控不实，并要求国际女子网球协会(WTA)的官员停止插手这件事。
几小时后，WTA毫不含糊地做出回应，暗示该电子邮件很可能被拙劣手法伪造出来的。““我很难相信我们收到的电邮是彭帅本人写的，也不相信那些号称是她所写的内容，”WTA巡回赛首席执行官史蒂夫·西蒙说。
彭帅的指控在国际上引发轩然大波，此时距中国日程表上的一项重大赛事——北京冬奥会开幕只有几周时间。中国政府现在面临着对其行为的新一轮猛烈抨击，这些批评为从外交和商业上抵制冬奥会的呼声火上浇油。
“如此肆无忌惮地试图让彭帅噤声，似乎与中国致力于成功举办北京冬奥会的目标不一致，”娜塔莎·卡萨姆说，她是洛伊研究所民意与外交政策主任，曾担任驻北京外交官。
2016年，时任中国副总理的张高丽。网球选手彭帅对张高丽性侵的指控已对这个政治阶层构成挑战。 MARK SCHIEFELBEIN/ASSOCIATED PRESS
“毫无疑问，这个冒牌声明只会加强抵制冬奥会的呼声，”卡萨姆说。她还表示，对彭帅指控的处理给国际奥委会关于中国对新疆维吾尔族实施种族灭绝指控的回应“蒙上了更大的阴影”。
长期以来，国际奥委会一直坚持将体育与主办国的政治区分开来的立场，称关注的焦点应该放在运动员和赛事上。但像许多国家一样，在中国，体育与政治密不可分。
彭帅事件是针对中国最高权力机构——中共中央政治局常务委员会成员的第一个“我也是”指控。事件凸显出中国在压制所有的批评，包括那些站出来指控他人行为不端的女性时表现出的傲慢自信。
“她肯定不是第一个被噤声、被消失的人，”女权活动人士吕频写道，吕频创建了已被禁的中文在线论坛“女权之声”，现居新泽西。“彭帅的遭遇在中国现在绝不罕见。当局的权力太大，没人能追究他们的责任。”
彭帅在国内的知名度让她的情况受到高度关注。她在职业网球赛事的排名突飞猛进的时候，曾被中国政府捧为模范运动员。“她就像女子网坛的一阵清风，”中共主要报纸《人民日报》曾在2013年这样写道。“她永远是我们的中国公主。”
在那之前不久，她与自己的双打搭档、来自台湾的谢淑薇赢得了温布尔登网球公开赛的女子双打冠军。2014年，两人在法国网球公开赛上再次夺冠，同年，她杀入了美国网球公开赛女子单打半决赛，被官方誉为中国体育的“一朵金花”。
但她11月2日的性侵指控，让她成了政府的眼中钉。
那天晚上，彭帅在自己实名认证的社交媒体帐号发了一篇有时略显杂乱的长帖，描述了她与张高丽断断续续的情人关系。张高丽曾任省长，并在2012年至2017年间担任中共中央政治局七名常委之一。彭帅在帖子中写道，张高丽退休后，再次与她联系，邀请她与张高丽夫妇一起打网球，打球后，张高丽性侵了她。
现年35岁的彭帅描述了对政治权力如此之大的人提出指控时的无能为力感。在这篇内容未得到证实的帖子中，彭帅承认她无法提供证据。
但在一个女性经常受虐待的社会，这一指控引起了反响。彭帅对性侵的描述触动了中国处于萌芽阶段的“我也是”运动的神经，这场运动在发展过程中困难重重，因为曾是受害者的女性一站出来，就经常遭到冷酷无情的法律回应和网络审查。
彭帅的指控在国际上引发轩然大波，此时距中国日程表上的一项重大赛事——北京冬奥会开幕只有几周时间。 TINGSHU WANG/REUTERS
“即便是以卵击石，飞蛾扑火、自取灭亡的我也要说出和你的事实，”彭帅写道。虽然帖子很快就从网上消失了，但帖子的截屏仍在流传。审查人员已完成了在中国互联网上删除所有关于彭帅或这一指控的报道或评论。
这种无声与国际网坛对彭帅的大力支持形成鲜明对比，充分显示了中国审查工具的高效率。
WTA负责人呼吁对彭帅的指控进行调查，甚至暗示，如果没有“看到适当的结果”，巡回赛可能会停止在中国开展业务。男子职业网球管理机构职业网球联合会(ATP)巡回赛也发表声明称，该机构“对彭帅目前的安全状况和下落的不确定性深感担忧”。
世界上一些最为著名的网球运动员也加入到让公众关注彭帅的行列中来，至少是在中国审查机构鞭长莫及的地方。
“我不敢相信这种事情竟然发生在21世纪，”英国网球运动员利安·布鲁迪在谈到彭帅失踪时写道。世界排名第一的男子网球选手诺瓦克·德约科维奇说，有关彭帅在发帖两周后失踪的信息如此之少，“令人震惊”。日本选手大坂直美在呼吁人们关注彭帅失踪时写道，“绝不允许任何情况下的审查制度。”
WTA的反应比许多发现自己与中国政府有分歧的组织甚至国家的反应有力得多。许多组织因害怕失去进入中国巨大市场的机会而退缩。例如，休斯敦火箭队总经理莫雷2019年对香港的大规模抗议活动表示支持，导致中国停止转播赛事后，国家篮球协会(NBA)曾试图安抚中国政府。
人权观察上周还批评了冬奥会的主要商业赞助商在涉及劳工和其他虐待的问题上不敢直言。
目前尚不清楚如果外界要求提供彭帅下落的呼声越来越大，中国政府下一步会采取什么行动。虽然彭帅仍是一名排名靠前的选手，但在2020年2月的卡塔尔公开赛后没有参加过比赛。从目前来看，中国政府似乎只是想等待丑闻消失。
“中共政权的反应与处理所有挑战其道德地位和合法性的问题一样，那就是让问题自己‘消失’，”著有《中国最短历史》等书的贾佩琳(Linda Jaivin)说。“但彭帅作为一个国际知名人物，不是那么容易消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