叙利亚难民游泳运动员易卜拉欣-阿尔-胡赛因说自己是为荣誉和梦想而战,“现在,即使我失去了另外一条腿或另一只手臂,我也不会停下来,我想去东京,我一定会到达那里。”五年前里约奥运会,他成为旗手代表第一支独立残奥队出战,当梦想照进现实那一刻,这位身残志坚的难民选手赢得了所有人敬佩。
在东京残奥会上,胡赛因参加了男子100米蛙泳SB8级和男子50米自由泳S9级两个项目。蛙泳比赛因为犯规没有成绩,50米自由泳游出30秒27,排名小组最后,不过创造了个人最好成绩。
相对于成绩,胡赛因像电影一样具有“奥运传奇”色彩的经历和故事,从战火之中来到奥运舞台的不易,才是他梦想的写照。
1.
1988年,胡赛因出生在幼发拉底河孕育的美索不达米亚平原上的一座小城-叙利亚代尔祖尔。他生而处在一个体育家庭,父亲是游泳教练,年轻时曾在亚洲赛场斩获两枚银牌。体育是胡赛因身体里流淌的血液,5岁时跟随父亲在幼发拉底河岸边学习游泳,并把河水上的桥当作出发台。
有意思的是,胡赛因小时候并未将游泳视为最爱,反而更喜欢柔道,“我游泳、柔道和其他项目都颇具竞争力,但我不想和父亲一起训练,因为他对手下运动员很严厉。”无论游泳还是柔道,可以肯定的是童年时期的胡赛因过得很充实,早上去上学,下午训练游泳,晚上练习柔道,而除了运动,他还喜欢音乐,或者和下伙伴们在幼发拉底河上钓鱼,总而言之那是田园诗般的童年时光,充满快乐的回忆。
在成长过程中,胡赛因参加奥运的愿望也愈发强烈,这也是父亲的理想,而在游泳和其他项目之间,胡赛因也做出选择。榜样力量是无穷的,胡赛因15岁时在家中观看2004年雅典奥运会,目睹了菲尔普斯开启夺金模式的壮举,菲尔普斯成为偶像的同时,也激励这位叙利亚少年为奥运梦想奋战,他笑着说道:“雅典的游泳池是我的故事开始的地方。”
(年轻的菲尔普斯在雅典崭露头角)
胡赛因的梦想代表叙利亚参加奥运会,然而遗憾的是,2011年叙利亚陷入内战,孕育了古巴比伦文明的地方,遭受到了战争的创伤,河流上那座桥被炸毁,胡赛因的游泳生涯暂时画上句号,奥运梦自然无从谈起,而战争让胡赛因失去的不仅仅是这些。
(战后的叙利亚代尔祖尔)
他的家人背井离乡,逃离到相对更安全的地方,胡赛因决定留下来,如果逃跑可能会成为俘虏,那样一来就只能参军,而拒绝意味着死路一条。用胡赛因自己的话说,犹如困在坟墓里。“一切都变了,我们没有电和水,我们没有食物,每天都有轰炸,太可怕了,这是叙利亚最艰难岁月的开始。”活在战争中,没有人能全身而退,一次意外让胡赛因的梦想戛然而止,甚至险些丧命。
2012年,胡赛因的朋友在混乱中被一名狙击手击倒,瘫倒在地上大声呼救。
“如果我去帮他一定会有危险,但我一定要帮忙,因为我知道,看着他死在大街上,我永远无法原谅自己。”几秒钟过后,胡赛因和其他人来到了朋友身边,砰的一声巨响,一颗埋在地下的炸弹在他们身旁爆炸……当他再醒来时,天已经黑了,他动不了,感觉不到腿的存在,“在那一刻我不知道自己是死是活,我们每个人都失去了一些东西,我失去了右腿,我还需要在左腿、鼻子和左眼眶植入金属板。”
“意外发生后有一段时间我非常沮丧,一想到不能像以前那样游泳,非常沮丧,但我意识到我不能再这样下去了,我告诉自己,我不想放弃我在事故前正在做的事情。”理想很丰满,也足以励志,但对于当时的胡赛因而言,最重要的是活下去,因为只有活下去,才能得到想要的。
2
“叙利亚的生活异常艰难,没有吃的,没有电,没有药。”在一个没有医疗设备、不能做X光、不能做手术的小诊所,一名牙医为胡赛因清洗伤口,并提供一些止痛药,胡赛因比谁多清楚,他的腿在叙利亚根本无法得到有效治疗,“如果我待在那里,我就死了。”
坐在轮椅上迫切需要照顾的胡赛因,希望和雄心在爆炸中被磨灭,这个朝气蓬勃的青年很快陷入抑郁中,不吃不喝,死气沉沉。就在受伤三个月后,胡赛因决定实施逃亡计划,当时土耳其是为数不多的向在叙利亚战争中受伤的人开放边境的国家,而胡赛因在朋友帮助下,选择晚上乘木筏渡过幼发拉底河,最终避开巡逻的叙利亚军队,到达目的地土耳其,先是在土耳其东南部落脚,但情况并没有好转,因为那里聚集太多伤员,所以他又辗转到伊斯坦布尔。
(曾有许多叙利亚难民逃亡中遇难)
终于在伊斯坦布尔,他找到避难的地方,得到了当地居民送来的食物。终于,也能够去医院治疗他的腿。即便如此,他的生活依旧十分艰辛。胡赛因回忆道:“我必须随身携带工具,因为我每走100米假肢的零件就会掉到地上。我戴着它的时候很痛很痛,金属的材料撕裂了皮肤,接触到了骨头,导致了进一步的感染。”
通过与其他难民交谈,他得出结论,如果想要得到他需要的治疗就得去欧洲,用他自己的话说,去欧洲是唯一选择。
于是,胡赛因贿赂走私者,登上一艘载有80人的橡皮艇,这次目的地是在爱琴海东部的希腊萨摩斯岛。这是一段距离很短却很危险的旅程,胡赛因说道:“我看到其他人脸上的恐惧,我觉得如果船在海中沉没,我会比留在叙利亚死得更快,我也很害怕,但也很有动力,因为我知道如果能做到,明天会更好。”
幸运的是,胡赛因完成旅行,在胡赛因看来,这是自己重生之日。他在难民营里待了16天,雅典是下一站目标,不过没有路费,一些同行的好心人凑钱,帮他买了一张去希腊首都的船票。到达雅典之后,胡赛因只能靠自己了,“我没有钱,不得不露宿街头,有些晚上我没有食物,我不得不去树上找水果,或者去公园吃草。”
在雅典街头流浪了两周后,幸运之神又一次眷顾他,一次偶然的机会,他在公园里遇到了一位20年前离开叙利亚的男子,在听了胡赛因的故事后,这位同胞不仅给他提供住所,还安排他与专门治疗截肢的医生克罗普洛斯见面。这位医生自掏腰包为胡赛因做了假肢,帮助他学会不用拐杖走路,胡赛因至今都感恩这位医生,“当医生看到我坐在轮椅上时,他说他不能接受这种情况,这条腿大约花了1.2万欧元,他从自己的口袋里掏了钱,给我免费治疗,他就像我的兄弟一样。”
与成千上万前往欧洲国家的难民不同,胡赛因留下了,并获得了庇护,
2015年获得难民身份,胡赛因对此说道:“我不是来要钱的,我在寻找家乡,我在寻找家人,我在寻找双腿。”
3.
胡赛因在雅典开始找工作养活自己,但因为不会说希腊语,他只能在当地公共汽车站从事打扫厕所的工作,每周都要工作,在长时间的工作中没有休息,不过胡赛因很自豪能养活自己。
“我在赚钱意味着可以买食物,租地方住,为我的家买装饰品,但我错过了一些东西——体育。”
安定下来的胡赛因自学希腊语,并决定重新生活,他认为最好的重生方式就是再次投入到体育运动怀抱中。结果处处碰壁,他寻找加入游泳俱乐部,尽管明确告诉对方,自己在叙利亚是顶尖游泳选手,但每个地方都拒绝了他,因为他的成绩是在叙利亚获得的,当时他还是健全运动员。
(胡赛因和他的轮椅篮球队)
2014年5月,就在装上新假肢一个月后,胡赛因终于找到一家肯接纳自己的俱乐部,愿意让他成为一名轮椅篮球选手。在长达一年时间里,胡赛因早上做清洁工,下午训练打篮球,并寻找可以敞开大门的游泳俱乐部,苍天不负有心人,经过将近一年半时间的坚持终于有了回报。
命运仿佛和他开了个玩笑。2015年他终于找到一个可以训练的游泳池,11年前,这里是雅典奥运会和残奥会的比赛场地,是菲尔普斯成为胡赛因偶像的地方。
“在结束难民生涯后,我能在那个游泳池里训练,这给我继续前进的动力。”胡赛因开始了早上训练篮球、下午游泳、上晚班到凌晨的生活,不忘初心承使命,艰苦奋斗永前行,胡赛因在一项赛事上夺冠,获得希腊国家锦标赛资格,参加两项获得1金1银,当地记者开始报道这位在叙利亚战争中落下残疾的难民是如何来到雅典并在这里接受训练的,希腊官员也开始了解胡赛因作为难民的经历。
很快,胡赛因受到空前关注,而里约奥运和残奥大幕拉开前,联合国难民事务官员与希腊体育官员联系了胡赛因,邀请他作为难民代表在雅典传递火炬。“我很高兴能成为历史上第一个手持奥运火炬的难民,这对我已经不现实,成为一个梦。”
当媒体问他对未来期望时,他说希望有一天难民能够参加奥运会和残奥会,而胡赛因再次梦醒成真,国际残奥委员会为胡赛因提供了第一个“独立残奥队”的名额,“我不知道谁听到了我的话,也不知道谁看到了这个消息,但我接到国际残奥委员会电话,这真是奇迹。他们邀请我参加第一支独立残奥队,我太高兴了,坐不住了,紧张地绕着圈走。所有这些梦想都实现了,我因为幸福而哭泣,曾几何时所有的门在我面前都关上了,现在,又都打开了。”
(2016年里约奥运会开幕式)
担任开幕式旗手,扛起残奥旗进入体育场,他深深吸了一口气,握紧旗杆,迈出了迈入马拉卡纳体育场的第一步,在现场6万人欢呼声中,这位旗手仿佛被一堵“声浪墙”击中,他当时对自己说道:“这一定是个梦,感觉最美妙的一天。”尽管在里约两个项目都没有拿到奖牌,50自S9级和100自S9级分别获得第18和第21名,但胡赛因获得“Whang Youn Dai”成就奖,表彰能够完美诠释残奥精神的运动员们。
(胡赛因来到希腊后,获得了众多奖项)
从里约回到希腊后,胡赛因组织成立一支由难民组成的轮椅篮球队,希望给他们一个打球的地方,“我希望每个难民都有机会参加体育运动,我无法想象没有运动的生活。我可以不吃东西,但我不能在生活中停止运动,这是我前进的动力。”
4.
六位精英难民运动员在东京残奥会,其中也包括易卜拉欣-阿尔-胡赛因,这是他第二次出战残奥会,参加的两个游泳项目都没有奖牌入账,但50自成绩比在里约快了5秒。
受到疫情影响,胡赛因在过去一年里很难进入游泳池,他的生计也出现问题,因为他最近工作是制作纪念品,可是他在雅典供应的大部分商店都关门了。
胡赛因的身体状况也出现问题,在自己比赛结束后向记者透露病情,“我真是在右肺没有功能情况下游泳,我用一只肺呼吸,在这种情况下我尽了最大努力。”他的医生表示,奥运结束回到希腊后可能进行手术,纵然与肺部疾病作斗争,胡赛因依然坚持代表难民队出征东京,“我来到这里是为了向全世界1200万残疾难民传达一个信息,我知道成千上万的运动员都在看着我,希望我能做到最好。当看到日本人向我们挥手致意,我们感到温暖,日本人民,你们是世界上最好的国家之一。”
胡赛因是不幸的,成长在一个战火纷飞的国度,因为救朋友失去了一条腿;但他又是幸运的,他当初出手相救的朋友现在已经是三个孩子的父亲,而他一路走过来也获得太多好心人相助,在他的身上,我们看到“好人有好报”的真谛,正如胡赛因所言,“阿拉伯有句俗语,去做好事,将它抛进大海,早晚有一天你会有好报。”
他在战争中失去了一条腿,流落街头,靠吃草维生,与一种危及生命的疾病作斗争,却从未放弃过心中的理想,一直坚守自己的信念和初衷。现在全世界都在关注他,关注这位历经九死一生,不仅活下来,还成为活出自我、活出霸气的正能量人物。
展望未来,他的理想依旧是不打一丝丝折扣,“我想上帝让我活着是有目的的,去帮助所有的人,这就是我现在正在做的事情,世界上有8000万难民,我为他们游泳。除非战争结束,否则,我不会回到叙利亚,不会代表叙利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