资本的贪婪最终让医者也丧失了仁心。
医生之于病人,本是救死扶伤,职责所在。
可在资本横行的美国,医生的处方也难以抵挡金钱的诱惑,将45万人一步步推向死亡深渊。
药物滥用,对美国人而言,也许是一个比新冠肺炎更可怕的噩梦。
近日,一部名为《成瘾剂量》的美剧在10月首播后口碑炸裂,内容尺度之大,指名道姓,层层暗箱,直怼资本运作下的美国医药黑幕。
故事始于1986年,在萨克勒家族富丽奢华的别墅里,逆光而站的理查德·萨克勒目光笃定,半张脸晦暗不明。
面对即将到期的美施康定专利和它创造的25%的公司销售额,待定接班人理查德向家族几位大佬提出了一个重磅方案:自主研发阿片(罂粟)类新药,用于缓解中度疼痛,且能长期服用。
此话一出,随即遭到家族前辈的质疑:阿片类药物若反复使用,容易成瘾。
但理查德的叔叔——亚瑟·萨克勒却冲他招了招手,邪魅一笑:市场得自己想法子创造嘛,不要把思路卡得太死。
随后影片时间切换到了2005年,一场针对违规药物“奥施康定”的庭审上:作证医生们面色凝重,各陈事实。
当庭审员问到剧中主角芬尼克斯医生的时候,证人蓦地陷入片刻恍神,眼里渐渐盈满泪光:我不敢相信他们中多少人已经死了。
从1986到2005年,这款名叫奥施康定的药物究竟掀起了怎样的惊天巨浪?
时间再次倒回,停留在了1996年,奥施康定研发成功投放市场的那一年。
彼时的芬尼克斯医生在偏远小镇上开着诊所,治病救人,生活单纯。有空就钓钓鱼,吃点肯德基,下班甚至还不忘去年老病患家叮嘱吃药,尽职尽责。
某一天,一个叫贝琪的矿工女孩受伤了——她在矿井遇险时不慎被工友推倒,背部猛地撞上机器,吃痛倒地。
而另一头的理查德·萨克勒为了坐稳普渡制药接班人的位置,将奥施康定变为王牌畅销药,正精心策划着这款“止痛片”的首度亮相:
他力排众议,一面增招销售代表,一面坚持升级提供医生信息的数据库。
在培训医药销售代表的讲解会上,讲师强调的第一个宣传噱头便是:只有不到1%的人会上瘾。
因着这一神奇特性,讲解师甚至鼓吹它能适用于任何病痛的缓解:头疼、牙疼、关节肿痛、宿醉……一句话,哪痛治哪,早用早轻松。
现场很快有学员发问:如果医生们依然排斥和怀疑阿片类药物怎么办?
那就投其所好,打友情牌,“拿下”医生。
“如果他有孩子,就送他迪斯尼门票;如果他想离婚,就给他找个新伴……”
做足“功课”后,销售代表们立即定点奔赴各自的“战场”。
很快,年轻小伙比利带着肯德基全家桶出现在了芬尼克斯的小镇诊所里。见面之前,比利便知道,这位医生不仅喜欢吃肯德基鸡胸肉,还酷爱钓鱼。
用餐间,比利借着钓鱼话题成功拉近与芬尼克斯的距离,并顺理成章地带出了镇痛时长达12小时的新药——奥施康定。
一听是阿片类药物,芬尼克斯当即摇头:不安全,不考虑。
有备而来的比利随即给出了一张王牌——FDA(美国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认证标签:确认奥施康定成瘾性低。
临走前,比利还“贴心”地递上一瓶试用装:公司本来不让给,但我偏要送,都是缘分。
数日后的深夜,医生接到了贝琪家的求助电话,贝琪背上的瘀伤迟迟未愈,折磨得她难以入睡。
见此情景,芬尼克斯拿出了比利给的试用装。
仁爱尽责的他从未想过,自己正一步步陷入“奥施康定”的陷阱,亲手将病患推向深渊。
小小的一粒药片很快缓解了贝琪的疼痛,但几个小时后,痛感又再次蔓延全身。
试用了奥施康定的医生们很快都发现:药效持续时间根本达不到12小时。
面对芬尼克斯的质疑,比利给出了公司培训的新话术:它很安全,只需要加倍剂量。
起初,患者们反应出奇地好,腰不酸、腿不痛,陈年旧疾消失无踪,一个个精神抖擞,对医生的推荐赞不绝口。
可渐渐地,越来越多的病患有了奇怪的举动。贝琪在电话取消约会后,满脸冷汗,全身颤抖,甚至冲进厕所 一阵狂吐。
与之相呼应的是,奥施康定的销量节节高升,供不应求,普渡公司很快推出加大剂量的“家庭分享装”,获利无数。
随后越来越多的人开始加入到购买奥施康定的队伍中,地区犯罪率也莫名跟着上涨。
到1999年,在部分开设处方药的诊所,坐诊医生直接玩起了“消失”,你只要填个单子,便能购买到阿片类药物——奥施康定。
后来,高中生们也加入其中,一个学校有半数的人都可能过着“瘾君子”的生活。
当芬尼克斯意识到奥施康定具有成瘾性的时候,一切都难以挽回了,他自己也因车祸受伤被医生强推奥施康定,不幸受药物操控,戒断困难,百般煎熬。
在剧中,除了芬尼克斯与病患的故事之外,还同时穿插了另一条线——检察官员与普渡制药之间的拉锯周旋。
奥施康定作为一种阿片类新药能迅速被广大医患接受并创造惊人销量,这背后离不开普渡公司的“精心”宣传。
推广之初,公司花重金邀请一线医生们到五星级酒店参加研讨,重金聘(shou)请(mai)医药学界权威专家为新药演讲背书,强调奥施康定的安全性。
最最令人“信服”的是,奥施康定拿到了FDA的特制标签,无异于获取官方认证:这药吃着放心,不怕。
在电视上一个高频播放的公益广告里,受访者都提及服用“止痛药”带给自己的助益。
虽然他们只字未提“奥施康定”或是“普渡制药”,但屏幕左下方却清楚标明了奥施康定的药名和服用方法。
医院里的医生和护士面对手术病人,都首选奥施康定进行止痛。若病人拒绝选用,护士立马会送上相关宣传手册,从药物安全性出发继续安利。
细看医院的宣传手册,会发现“疼痛基金会”这一神奇组织。倘若你去参加基金会的讲座,你会发现,各路专家都在给听众轮番洗脑:药物滥用不是制药方的错,是患者自己把控失误,我们要还奥施康定一个清白。
这一波接一波的操作,看得人眼花缭乱,怒气翻涌。
但当剧中两位检察官和一位警员经过几年的搜证追查,试图揭穿奥施康定的谎言时,阻拦力量却从调查本身转移到了上级……
目前这部剧尚在持续更新中,不少网友都惊呼:太敢拍了!
因为这是发生在美国的真人真事,无论“奥施康定”“普渡制药”还是萨克勒家族,都真实存在。
更令人瞠目的是,现实比美剧更加残酷与魔幻。
正如剧中所示,奥施康定的前身是美施康定(MS Conine),又叫硫酸吗啡控释片,是一种强效中枢性镇痛药,主要用于癌症晚期患者身上,以缓解剧痛。
● 不同剂量的美施康定
1990年,美施康定的专利即将到期,为了保住这款药的独家的缓释技术并继续抢占市场先机,普渡制药砸下了4000万美元的血本,研发出新药——奥施康定。
相比于上一版的美施康定,新药将治疗范围进一步扩大,混入普通“止痛药”的行列,着力于缓解中长期疼痛。
制药方一面鼓吹它的“止痛”妙效(药效可持续12小时),一面暗中买通食品药品监督管理局的高层官员,绕过质检,强行获取“安全认证”标签。(在FDA的标签上,注明有:奥施康定片的延迟吸收被认为可以减少药物滥用的可能性。)
● 普渡制药
1995年,美国疼痛学会主席詹姆斯·坎贝尔提出:应该将疼痛列为人类生命的第五大体征。自此往后十余年的时间内,美国医学界掀起了一股猛烈的“疼痛”消解浪潮,奥施康定恰好赶上这一风口,成为缓解疼痛的“安全良方”。
● 美国医院里常用的疼痛等级量表
与此同时,普渡制药还盯准了能开具处方药的医生。
从1996年奥施康定接触市场后四年内,普渡的医药销售人员从318名增长到671名,登记在册的医生多达80000名。
有了疼痛理论的支撑、FDA的认证、专家的背书以及众多医生的助推,奥施康定很快被写了各种处方之中,销量惊人。
到2010年,奥施康定的年度销售额已经超过30亿美元。
● 奥施康定1996—2002年的市场销售目标
一种阿片类药物,如此高的销量,长期服用真的没有问题吗?
时间是最好的检验者。
从2000年开始,美国死于阿片类药物过量服用的病例急剧攀升,越来越多的人受困于奥施康定,无法自拔。
2014年,在美国工人阶级聚集的东北部地区(重工业发展区),因毒品泛滥致死的概率远远高于周边地区,而这些地区也成了奥施康定的热销区。
● 2014年,在美国的东北部地区,每10万人就有33~58人死于药物成瘾。
当有声音质疑奥施康定涉嫌虚假宣传时,普渡制药总能想到各种办法“科学回应”,并变本加厉地继续拓展市场。
著名咨询公司麦肯锡在这一过程中,便频频给普渡制药出“阴招”。
其中最令人愤怒的一条建议是:普渡制药给分销商提供折扣奖励——每确认一名患者上瘾,就退返分销商14810美元(约9.7万人民币)。
● 纽约时报相关报道
在巨额利润的驱使下,奥施康定滥用情况越发严重,最后上升为社会群体事件——人们纷纷以各种理由高频购买“止痛药”。
2015年,全美开出的阿片类处方超过2.27亿份,几乎每10个美国成年人中有9个都能拿到一瓶阿片类药物。
● 在西弗吉尼亚州一个仅有3000人的小镇一年内竟然能消耗2080万片止痛药
更离谱的是,有几个罪犯在发现奥施康定成瘾的“门道”后,直接合伙开了一家诊所,借机开出大量的“止痛药”处方。短短三个月内,这家诊所售出奥施康定73000片,获利超600万美元。
2017年,美国死于阿片类药物滥用的人数高达 6.4万。
美国疾控中心的数据显示,从1999年到2018年间,已经有45万名民众死于阿片类药物的滥用。
过去很长一段时间内,普渡制药背后的萨克勒家族都处在“济世爱国”的光环中,备受追捧。
● 萨克勒家族成员合影
作为美国最富有的家族之一,萨克勒家族一面卖力推广自家的奥施康定,一面又积极助推各类公益事业,从卢浮宫到哈佛甚至到北大都有萨克勒捐赠的博物馆或展厅。
● 萨克勒家族名下的画廊
渐渐的, Sackler (萨克勒)开始成为一种标志——有钱有品,还有爱。
但谎言说得再圆满,终究也成不了真。
2001年,有媒体发文曝光普渡制药的虚假宣传,直指奥施康定过量和长期服用会使患者上瘾。
面对媒体质疑,萨克勒家族选择花重金收买公关顾问,降低话题热度,竭力“隐身”存在感。
但随着阿片类药物滥用死亡率的持续上升,质疑声也越发高涨,记者的提问一个比一个尖锐。
见此,萨克勒家族再次暗中“操作”,让律师去骚扰媒体编辑,干扰他们发声。
2006年,弗吉尼亚州的联邦检察官在搜集掌握一系列铁证之后,准备起诉普渡制药的相关人员,谁料莫名遭到上级“制止”。美国司法部直接远程发话:不能以重罪指控涉案的高级助理。
奥施康定与滥用成瘾,萨克勒家族与政府监管体系,许多答案明明呼之欲出,但到捅破之前,过程却是甚是魔幻。
也许,这才是真实的美国。
2007年,在各方共同施压之下,普渡制药终于承认了美国司法部关于其虚假宣传的相关指控,共支付6.35亿美元的罚款。
但政府似乎和萨克勒家族之间达成了某种默契,几次起诉,对象都只是普渡制药公司,不涉及背后的萨克勒家族。
● 带领萨克勒家族发家三兄弟:雷蒙德、亚瑟和莫蒂默
家族给钱和解,政府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到2020年,普渡制药再次承认与奥施康定有关的重罪指控,同意支付2.25亿元的赔款,政府则开出了83亿美元的天价罚单。
然而,这一次,萨克勒家族“拒绝”接招。
据悉,在2019年,普渡公司便因官司缠身,申请破产保护,这期间可免受法律诉讼影响。
另外一份审计报告还显示:萨克勒家族从2007年开始便着手将资产转移向海外,近10年间,整个家族至少转移了100亿美元。
破产?不存在的。少了一个普渡制药,钱还是大把的有。
可美国几百万滥用奥施康定的无辜民众,要如何面对自己的生活?
● 民众在大都会博物馆外进行抗议
美国至今都没有回答。
自由与民主的光,终究照不到身处底层的普通人,尽管他们可能为了生活拼尽全力,毫无保留。
在资本的漩涡,他们不过是棋子,颠沛流离于钱权的抗衡之中,无处安歇。
当奥施康定被钉上美国社会耻辱柱的时候,噩梦并没有就此结束。
2011年,奥施康定在美国的销量首次出现下跌,萨克勒家族迅速做出调整,拓展海外市场。
后来,这个家族名下的跨国公司越来越多,遍及亚洲、中东、拉美等地。
例如在中国也设有工厂的萌蒂制药公司,一直打着“关爱生命 回馈社会”的旗号,积极推销阿片类药物(哦,不,是推销止痛药)。
推销方式和当年美国的奥施康定如出一辙——高档的培训会、友善的推销员、关注疼痛的口号、药物安全性的“保证”……
细思极恐,萨克勒家族在海外新建的,不只是制药公司,还有未知的危机。
当初萨克勒家族凭着医学起家,研制新药、治病救人,也曾勤勤恳恳,煞费苦心。
可资本的贪婪最终让医者也丧失了仁心。
也许深渊有底,人性难测。恶之花盛放的地方,往往弥散着自由甜美的空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