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ID:feihuayuchangshi),作者:叶克飞,头图来自:《觉醒年代》


写小说,难免会带入个人情绪和喜恶。把自己喜欢的人写到小说里意淫一下,是小说史上的常事,把自己不喜欢的人写进小说里“蹂躏”,亦是常事。民国时代的大家们,不少都爱玩此把戏,各种影射若隐若现。


别得罪会写小说的人


1930年,国立青岛大学成立。首任校长杨振声是留美归来的教育家,新月派诗人。他生性豪爽,知交满天下,所以尽管学校经费有限,仍能引众多名家俯就,建校之初便有“豪华阵容”。其中,文学院院长是闻一多,外文系主任兼图书馆馆长是梁实秋。学校里还有一位小讲师,名叫沈从文。


那时的沈从文只是初登文坛的新人,不过,他与早已名满天下的闻一多,早在赴青岛任教前便已结识。沈从文的文学之路始于新月派诗人徐志摩主编的《晨报副刊》,闻一多亦是新月派中人,二人因此结识。还有人推测,沈从文到青岛任教,徐志摩的推荐、杨振声的提携当然关键,但闻一多也是引荐人之一。可也是在青岛,二人交恶,形同陌路。


断交的起因是沈从文于青岛期间创作的小说《八骏图》。


青岛是沈从文的福地,这个连中学都没读过的青年成了大学讲师,过上了相对稳定的生活。授课之余,他也勤于创作。他曾这样回忆:


“在青岛那两年中,正是我一生中工作能力最旺盛,文字也比较成熟的时期,《自传》《月下小景》,其他许多短篇也是这时写的,返京以后着手的如《边城》——也多酝酿于青岛。”


也是在青岛,他源源不断的情书终于打动了张兆和。


但年轻的沈从文内心仍有不平。作为一个小讲师,他与多名年轻讲师挤在一栋宿舍楼里。那个德式庭院美丽幽静,但他只享有一个小房间。他的月薪是100大洋,虽生活无忧,但却远不及成名教授。那时的梁实秋和闻一多,月薪都是400大洋,住所也是一栋独立的德式庭院。


那时青岛开埠未久,教授们在此长居,不免寂寞。杨振声为了让大家安心呆在青岛,常搞聚会,时日一久,就有了“酒中八仙”,杨振声、闻一多、梁实秋和赵太侔等都位列其中。“酒中八仙”本无可非议之处,聚在一起喝酒也只是工作外的私生活。但沈从文年少意气,一心探求知识分子的劣根性,加上个人待遇差距颇大,故而创作《八骏图》,用如今的话来说就是年轻人对成名大家的逆袭。


在《八骏图》中,沈从文写了喜读艳体诗的教授甲、在海滩上窥视女子的教授乙、暗恋自己侄女的教授丙、有虐恋倾向的教授丁,还有认为女人是古怪生物的教授戊等,他们当中有物理学家、哲学家、历史学家和古代文学专家,而且恰是八位。沈从文批判这些知识分子表面老成庄严,内心俗气虚伪。


有人认为小说中提到的教授甲就是闻一多,那段:


“教授甲的房间里,有一部《凝雨集》,一部《五百家香艳诗》。大白麻布蚊帐里挂一幅半裸体的香烟广告美女画,窗台上放了一个红色保肾丸小瓶子,一个鱼肝油瓶子,一帖头疼膏。”


极尽讽刺,指闻一多爱读艳诗,窗台上的保肾丸更是指其性功能不佳。汉学家金介甫认为:


“梁实秋则可能影射教授丁或戊,因为丁或戊教授都主张要有点拘束。教授庚则可能是影射赵太侔……那位非常随便的女孩子,则可能是俞珊,青岛大学的校花,赵太侔的夫人。”


不久后,沈从文就离开了青岛,后来,他曾这样写道:


“年前偶然写成的小说,损害了他人的尊严,使我无从和甲乙丙丁专家同在一处共事下去。”


这段自述显然坐实了《八骏图》的影射。


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


都说“出来混,迟早是要还的”,小说界也是如此,今天你影射别人,明天你就会成为被影射的对象,今天你是影射大家的创作者,明天你就是被创作者影射的大家。沈从文就走上了这条路,影射他的是钱钟书。


在钱钟书的中篇小说《猫》中,有位曹世昌便是以沈从文为原型。曹世昌举止斯文:


“讲话细声细气,柔软悦耳,隔壁听来,颇足使人误会心醉。但是当了面听一个男人那样软腻腻地讲话,好多人不耐烦,恨不得把他象无线电收音机似的拨一下,放大他的声音。”


这就与沈从文的腔调契合。而且曹世昌虽然温文,却喜欢“在作品里给读者以野蛮的印象”,他的过去“笼罩着神秘气氛”,此处暗合沈从文的湘西情结。至于曹世昌称自己曾当过土匪,后又吃粮当兵,到上海做流氓小兄弟,还曾登台唱戏,在大饭店里当侍应,更可算是沈从文的经历写照。


与沈从文一样,曹世昌“写了些带自传性的小说”。钱钟书作为正牌海归,当然还少不了对沈从文的求学经历揶揄几句,说曹世昌“现在名满文坛,可是还忘不掉小时候没好好进过学校,老觉得那些‘正途出身’的人瞧不起自己,随时随地提防人家损伤自己的尊严。蜜里调油的声音掩盖着剑拔弩张的态度……”


《猫》中影射的绝不仅仅是沈从文,钱钟书足足影射了一圈人。


先来看看“陆伯麟”,这是一个“留一小撮日本胡子的老头儿”,其最大特征是亲日,“除掉向日葵以外,天下怕没有象陆伯麟那样亲日的人或东西”。这位陆伯麟还提倡文章得有趣,但他自己的文章总是刻意制造有趣,让人看得别扭。既亲日又提倡有趣文风,实在舍周作人其谁。


还有一位袁友春,此人从小被传教士带去海外,却崇尚中国文化。只是他认为中国文化的代表就是小玩意、小聪明、帮闲凑趣的清客,“所以他的宗旨仿佛义和拳的‘扶清灭洋’,高搁起洋教的大道理,而提倡陈眉公,王百谷等的清客作风。”此人还写了许多关于中国民族心理的文章,“把人类公共的本能都认为中国人的特质”,这显然是在影射林语堂。


还有:


“他的烟斗是有名的,文章里时常提起它,说自己的灵感全靠抽烟,好比李太白的诗篇都从酒里来。有人说他抽的怕不是板烟,而是鸦片,所以看到他的文章,就象鸦片瘾来,直打呵欠,又象服了麻醉剂似的,只想瞌睡。又说,他的作品不该在书店里卖,应当在药房里作为安眠药品发售。”


多年后,我在台北林语堂故居见到那个著名的烟斗时,就想到了这一段,当场失笑。


醉心政治、爱撰社论的罗隆基也在被讽刺的行列中。书中那位马用中也是“有名的政论家,国际或国内起什么政治变动,他事后总能证明这恰在他意料之中,或者他曾暗示地预言过”,“事后”二字放到今天仍然是刺向“专家”的利器。


书中还有一位傅聚卿,是个斜眼,所以总是让人觉得他在“表示鄙夷不屑,又像冷眼旁观”。他又以这锐利眼神为荣,“他知道全世界以英国人最为眼高于顶……他在英国住过几年,对人生一发傲睨,议论愈高不可攀”。


钱钟书写到这里,又用上了他最擅长的比喻,来了一句“甚至你感到他的卓见高论不应当平摊桌上、低头阅读,该设法粘它在屋顶天花板上,像在罗马雪斯丁教堂里赏鉴米盖郎琪罗的名画一样,抬头仰面不怕脖子酸痛地瞻望。”当年去英国留学也是潮流,庚款留英培养出的人才虽不及留美生,但也远胜他国,其中最像这位傅聚卿的当属美学家朱光潜。


在《猫》的影射中,书中人物和被影射者的名字多半无交集,可有位赵玉山却是例外,他与被影射者同属本家。此人负责一个学术机关,该机关“雇用许多大学毕业生在编辑精博的研究报告。最有名的一种、《印刷术发明以来中国书刊中误字统计》,就是赵玉山定的题目。


据说这题目一辈子做不完。这个研究题目自然是虚构,但有心者该知他讽刺的目标是语言文字学。这位赵玉山的原型是语言学大家赵元任,二人的外貌特征也相似,赵玉山是秃头,赵元任则半秃。文中还提到喜欢热闹、精神旺健的赵太太,与现实中的赵太太杨步伟还真是性格相似,而且书中的赵太太大学读家政系,在烹饪方面是权威,也与杨步伟经历一致,她后来居美时,有一本烹饪书竟再版数十次。


当时尚算小字辈的萧乾也被影射。书中的十九岁少年齐颐谷,第一次去李家做客,一进客厅就脸红,“模糊地知道有个时髦女人含笑和自己招呼。”十九岁少年对有风韵的太太很难有免疫力,钱钟书这样写道:


“一个十八九岁没有女朋友的男孩子,往往心里藏的女人抵得上皇帝三十六宫的数目,心里的污秽有时过于公共厕所。同时他对恋爱抱有崇高的观念……对于一个毫无恋爱经验的男孩子,中年妇人的成熟的姿媚,正像暮春天气或鸭绒褥子一样腻得人软软的清醒不来。恋爱的对象只是生命的利用品,所以年轻时痴心爱上的第一个人总比自己年长……颐谷到李家第二星期后,已经肯对自己承认爱上李太太了。”


这位李太太爱慕虚荣,喜欢一群男人围着自己转。钱钟书还写道:


“在一切有名的太太里,她长相最好看,她为人最风流豪爽,她客厅的陈设最讲究,她请客的次数最多,请客的菜和茶点最精致丰富,她的交游最广。并且,她的丈夫最驯良,最不碍事。”


这位北京城里的李太太对自己的相貌有两点不满意,一是不够白,二是单眼皮,尤其是后者更是心病。后来,她还如现在去韩国的女孩子一样,跑去日本的美容院整容,割了双眼皮。


这位“国家里第一位高雅华贵的太太”指的是林徽因,这一点无论时人还是后世读者,大都了然。但割双眼皮是否确有其事,就难以判断了。


钱钟书写李先生(影射梁思成)的父亲曾出国游历,“将考察所得,归纳为四句传家格言”,这四句是“吃中国菜,住西洋房子,娶日本老婆,人生无遗憾矣!”谁知儿子“那糊涂虫,把老子的家训记颠倒了”——书中写李先生吃日本菜吃到胃痛,住北京的中国老式房子诸多不便又饱经风沙,至于娶老婆,虽是中国人,却是在美式学校里成才,满脑子洋人思想,所以成了“吃日本菜,住中国房子,娶西洋老婆”。


两个女人足以掀起一场战争


要成为被影射者,得满足两个条件。首先,你要有名,其次,你要有故事,最好还能满足人们的窥私和猎奇心理。在现代小说的被影射对象中,林徽因出场率最高。显然,她满足了这两个条件。


有人说“才女相见,分外眼红”,林徽因和冰心的关系就是一例。林徽因长袖善舞,“磁场”强大,冰心相形见绌。不过,在才女群体中,冰心的人缘似乎比林徽因更差,张爱玲和苏青就公开讥讽过她。张爱玲曾说“把我同冰心、白薇她们来比较,我实在不能引以为荣。”被她引为知己的苏青则说“从前看冰心的诗和文章,觉得很美丽,后来看到她的照片,原来非常难看,又想到她在作品中常卖弄她的女性美,就没有兴趣再读她的文章了。”


冰心则跟林徽因较上了劲。当时,林徽因和梁思成常在北京的住所召集朋友聚会,被称为“太太的客厅”,参与者都是名人,如徐志摩、金岳霖和胡适等,林徽因则是聚会的中心。费正清的夫人费慰梅曾目睹过林徽因的客厅风采,说她“滔滔不绝地垄断了整个谈话”,她的谈话“充满创造性”,“话题从诙谐的轶事到敏锐的分析,从明智的忠告到突发的愤怒,从发狂的热情到深刻的蔑视,几乎无所不包。”


冰心看不惯林徽因的做派,便写了小说《我们太太的客厅》影射此事。李健吾曾回忆,林徽因看到此文时,恰好从山西回到北京,就让人送了一瓶山西陈醋给冰心。


《我们太太的客厅里》也提到了众多太太客厅的客人。其中,“约有四十上下年纪,两道短须,春风满面”的文学教授,应是时为北大文学院院长的胡适;那个“深目高额,两肩下垂,脸色微黄”的哲学家,则是影射身材高大的金岳霖;“很年轻,身材魁伟,圆圆的脸,露着笑容”的政治学者,则是25岁便成为清华大学教授的钱端升。


那位“头发光溜溜的两边平分着,白净的脸,高高的鼻子,薄薄的嘴唇,态度潇洒,顾盼含情”的诗人,当然是徐志摩。冰心对他的描写最为露骨,因为这位诗人一出场,就“微俯着身,捧着我们太太的指尖,轻轻地亲了一下,说:‘太太,无论哪时看见你,都如同看一片光明的云彩……’”


冰心还写到了美国友人,“一个美国所谓之艺术家,一个风流寡妇。前年和她丈夫来到中国,舍不得走,便自己耽搁下来了”的柯露西,显然是费正清的妻子费慰梅。


她笔下的梁思成,“不是一个圆头大腹的商人,却是一个温蔼清癯的绅士”。冰心对梁思成与林徽因的夫妻关系显然不乐观,所以她写道,书架上的照片“都是太太一个人的——我们的太太是很少同先生一块儿照相,至少是我们没有看见。我们的先生自然不能同太太摆在一起,他在客人的眼中,至少是猥琐,是市俗。”


冰心之刻薄堪称男版鲁迅。她在这篇小说中一再强调主角太太是庶出——林徽因的父亲林长民原娶叶氏,但因其不能生育,故而纳妾,林徽因便是由妾室所生。冰心以此对林徽因进行人身攻击,哪里还像一个新女性,那一脑子封建正统思想真是扎根不去。


我很喜欢鲁迅,但鲁迅的刻薄谁能及


既然说冰心堪称“男版鲁迅”,就不得不提提正牌鲁迅。我很喜欢鲁迅,不过要说刻薄,真没多少人比得上他。


在鲁迅的小说《理水》中,有一个滑稽可笑的“鸟头先生”,影射他极其厌恶的史学家顾颉刚。“鸟头”二字来自“顾”字的繁体“顧”,《说文解字》中提到,“雇”为鸟名,“頁”本义为头。这位鸟头先生的形象也跟顾颉刚相似,小说中写道:“‘这这些些都是废话’又一个学者吃吃地说,立刻把鼻尖涨得通红。‘你们受了谣言的骗的,其实并没有所谓禹,禹是一条虫,虫虫会治水吗?’”


鼻尖通红是顾颉刚的特征,也就是酒糟鼻。鲁迅在私人信件里常常称其为“鼻公”“鼻”或“红鼻”,有时甚至直接用毛笔点一个圆点代替。1927年8月17日,鲁迅致信章廷谦,信中称“一个獐头鼠目而赤鼻之‘学者’”,认为禹是虫,并无其人,“而据我最近之研究:迅盖禽也,亦无其人,鼻当可以自慰欤?”这封信显然与《理水》中的影射相应。顾颉刚根据文字学将“禹”解为“蜥蜴”,从而得出“夏禹是一条虫”的结论,此说本可推敲,但只是学术分歧,可鲁迅直接搞成人身攻击。


鲁迅对顾颉刚的厌恶原因,至今仍是一桩谜案。有人说是顾颉刚误信陈源之说,以为鲁迅的《中国小说史略》抄袭了日本人盐谷温的著作,鲁迅对此耿耿于怀。也有人认为,以顾颉刚的文史功底,他不可能误信,而且鲁迅虽然对陈源也十分厌恶,但从未对其人身攻击,对顾颉刚的攻击倒是不遗余力,因此推断并非顾颉刚误信陈源,而是陈源误信顾颉刚。事实真相如何,如今仍无定论。


鲁迅热衷影射,《理水》中除了把顾颉刚摆弄了一道外,还影射了潘光旦、林语堂等人。他对潘光旦的影射同样着重于身体缺陷,以“拿拄杖的学者”形象讥讽潘光旦的腿部残疾。在《奔月》里,他以逢蒙影射了高长虹,《起死》中再度以“上流的文章”影射林语堂。


对鲁迅的影射,许多人都表示反感,但很少有人“以彼之道,还彼之身”,钱钟书算是个例外。


他在小说《灵感》中直接影射鲁迅,其中这样写道——“那天晚上,他病榻前立着不少男男女女,来问病的团体代表、报馆采访、和他的崇拜者。除掉采访们忙在小本子上速写‘病榻素描’以外,其余的人手里都紧握一方准备拭泪的手巾,因为大家拿准,今天是送终来了……我们这位作家抬眼看见病榻前拥挤的一大堆人,还跟平时理想中临死时的情景符合;只恨头脑和器官都不听命令,平时备下的告别人世的一篇演说,此刻记不全也说不清。好容易挣扎出:‘我的作品……将来不要编全集……因为……’”


钱钟书还写了段幻象:众多小说中的人物围住了作家,纷纷介绍自己。作家恍然大悟说:“那末咱们是自己人呀,你们今天是认亲人来了!”谁知这些角色们说道:“我们向你来要命。你在书里写得我们又呆又死,生气全无;一言一动,都象傀儡,算不得活泼泼的人物。你写了我们,没给我们生命,所以你该偿命。”这可就是赤裸裸的嘲弄了。


热衷影射的鲁迅不仅仅被钱钟书影射,还中了邵洵美一枪。


1949年后,邵洵美曾长期被歪曲。许多人对他的唯一认识来自中学语文课本的《拿来主义》,鲁迅在文中写道:“某些人……因为祖上的阴功,得了一所大宅子,且不问他是骗来的……或是做了女婿换来的”。文下还有注释,称“这里讽刺的是做了富家翁的女婿而炫耀于人的邵洵美之流”。


在二元对立的价值观里,鲁迅是伟大的,他讥讽或痛骂的人当然就是坏人。可真实的邵洵美并非如此。他是诗人、翻译家和出版家,也是当年的文坛孟尝。他出身名门,祖父邵友濂曾任上海道台,外祖父是盛宣怀,嗣外祖父是李鸿章。说他靠做富家翁女婿发家,实属污蔑。


邵洵美曾留学剑桥,亦是民国著名美男,与徐志摩并称双壁。他醉心出版事业,不但自己写诗撰文翻译外文书籍,还开书店、办杂志,先后办过十几种刊物。他创办的金屋书店,是文人雅集之处,堪称当年最著名的海派文化沙龙。数十年间,为出版事业耗尽了万贯家财。


他与鲁迅的交恶,有人认为是因为邵洵美的《文人无行》一文惹恼了鲁迅。但也有人认为先挑起事端的是鲁迅,邵洵美的《文人无行》是对鲁迅《从盛宣怀说到有理的压迫》一文的回应。但不管怎样,鲁迅动了真火,在《各种捐班》《登龙术拾遗》等文中猛烈抨击邵洵美,称他“有富岳家,有阔太太,用陪嫁钱,作文学资本”,“开一只书店,拉几个作家,雇一些帮闲,出一种小报”,就自以为是文学家。


邵洵美颇有公子哥气度,又忙于出版事业,倒也没空跟鲁迅打笔仗。但没来由挨骂,终究意难平,于是邵洵美在小说里也影射了一把鲁迅。


要说邵洵美处心积虑影射鲁迅,倒也不然,因为他写过好几篇影射小说。长篇小说《贵族区》里的不少角色都以其亲友为原型,《安慰》则影射《孽海花》作者曾孟朴。而且,在影射鲁迅的小说《珰女士》里,那位“周老头儿”也不是什么重要人物,主角是“珰女士”,即丁玲。


《珰女士》本是徐志摩为了纪念胡也频被害而创作的长篇,并未写完,邵洵美则进行了续写,同样也未完成。小说的主要情节是“珰女士”和“黑”(应是影射沈从文)等倾力营救被捕的“蘩”(影射胡也频)


书中的周老头儿倒也“活灵活现”,尤其是以下几句——“他知道这周老头儿骂人的艺术,他会捉住了一点无关紧要的地方做文章,叫人家惊奇他笔法的神妙。”“不如他意他就恨你,一恨你就把你当成了死对头”,最有趣的一句则是“市面上有本鲁迅写的《阿Q正传》,我觉得倒像周老头儿的自传。”


珰女士前往周老头儿家求救,周老头儿却刚刚起床,“在楼上洗脸,吐痰,吃早饭;老妈子还暖了酒上去”。珰女士等了好久,看到他书房里尽是“日译的俄文书”,此处显然是暗指鲁迅与其他人那场关于“拿没拿卢布”的笔仗。这位周老头儿好不容易下了楼,“头发和胡子硬得像是假的”(也是直指鲁迅),说了一堆对营救完全无用的空话。


此小说对丁玲的影射也颇为到位。珰女士曾说:“蘩是我第一个男人,第一个追求我的男人,又是我的丈夫,我爱他。黑是第一个我所追求的男人,我的情人,我爱他。云是我第一个敬畏的男人……我爱他。廉枫是超然的,是诗人,我崇拜他,我感激他……”“要是蘩能有一些廉枫的温柔,我也许就不会再对黑发狂。要是黑能有一些廉枫的热烈,我也许早就跟了他跑了。要是云能有一些廉枫的妩媚……我也许会和他更接近。可是廉枫虽然完备了一个男人要给一个女人的一切,我却并没有想要从他那里希望得到一些什么。这四个好朋友,也许就是我一个完整的幸福;有了这四个朋友,所有的爱我全有了。”这四个男人,蘩是胡也频,黑是沈从文,廉枫是影射徐志摩。


丁玲也写过影射小说,她的《韦护》,主角的原型即瞿秋白与王剑虹。另一位文坛名人郁达夫以自传体小说著称,他的小说常有影射,比如《采石矶》,以戴震和黄仲则的故事暗指胡适与自己的矛盾。鲁迅的论敌章克标则拿郁达夫为题材,写了《银蛇》,影射了郁达夫追求王映霞的故事。


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那些原本是废话的常识(ID:feihuayuchangshi),作者:叶克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