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组

作者 | 木子童

题图 | 《忧郁症》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抑郁症离我们遥远吗?

 

今年夏天,美国一项研究发现,全美的小龙虾都变暴躁了。

 

这些潜藏在城市水路附近的小家伙,正在变得好斗、大胆,大大减少了在藏身地躲避危险的时间。

 

因为它们“磕了药”,一款人类常用的抗抑郁药,西酞普兰。

 

《后翼弃兵》中女主角嗑的药物即具有抗抑郁作用
《后翼弃兵》中女主角嗑的药物即具有抗抑郁作用


人类的抗抑郁药为什么会影响到小龙虾?因为服用这款药物的人类数量实在太多。多到仅仅是通过下水排出的排泄物,都足以污染小龙虾的生存水域。

 

在美国,每8个人中就有1人在服用抗抑郁药物。

 

而在中国,根据近年论文统计, 至少9500万人曾患上抑郁,每年约有20万人因抑郁症自杀,约71%患者试图隐藏自己的病情,成为“微笑抑郁者”。

 

抑郁症患者就像某个患有轻度脂肪肝、近视或是肩周炎的普通朋友一样,行走笑闹在每一个人身边。

 

然而,如果不是自己或家人患病,你或许很少有机会去了解,什么是抑郁症。

 

2003年,香港东方文华酒店,饱受抑郁症纠缠的张国荣纵身跃下,身后留下一纸绝笔:

 

“我一生无做坏事,为何会这样?”

 


这也成为央视纪录频道6集纪录片《我们如何对抗抑郁》中,所提出的第一个问题。

 

拍抑郁症的纪录片不少,但像《我们如何对抗抑郁》体量如此大、覆盖角度如此广的,在中国尚属首部。

 

如果不是这样对老中青三代抑郁症患者,以及援助热线接线员、医生、老师、志愿者的追访,我们绝难看到如此抑郁症如此全面的模样。

 


“很多人以为,抑郁的反义词是快乐,然而实际上,抑郁的反义词是活力。”

 

就像世界上总有一半的人无法理解,女人分娩或男人被击中下体有多么的痛,对我们来说,他者的痛苦总是最难理解。

 

《我们如何对抗抑郁》首先试图向观众传达的,是何为抑郁。

 

抑郁往往与忧伤无关,而是一种强烈的压抑。

 

第一集《少年已知》中,高三的学生钟华这样形容自己:每天上课8个小时,我就趴在桌子上8个小时,不是在休息,而是脑子真的就是空的。

 

第二集《她们》中,青年作家蔓玫的情况更加严重一点:没有时间、没有空间,呼吸的感觉,触摸的感觉都没有了,像一个很大的黑洞,所有的东西都被吸了进去。

 


第三集《步入老年》中,老袁甚至无法完成一些简单的日常动作,洗澡洗不了、理发不想理,只想躺在床上,不见天光,躲进黑漆漆的世界。

 


这种状态无法受意志所控制,就像张国荣曾对姐姐哭诉的那样:

 

“我又有钱,又有这么多人疼爱我,我又这么开心,可它(抑郁症)不认的。”

 

严重的抑郁往往伴随“躯体化”的表现,也就是精神上的感受真切地影响到人的身体。

 

2011年,有一部另类的末日电影《完美感觉》,也被称为拍给抑郁症患者的注解。片中世界里突然流行起一种疾病,感染者起初失去嗅觉,其次失去视觉,随后失去听觉,最后失去触觉,完全沉入丧失五感的永恒寂静里。

 

《完美感觉》中,相爱的男女主角即将失去最后的知觉
《完美感觉》中,相爱的男女主角即将失去最后的知觉


一个严重“躯体化”的抑郁症患者,头痛、呼吸困难、整夜失眠,就像生活在鱼缸之中,难以自控地与世隔离。


此时,他们急需他人的帮助,然而感受无法具象为现实,生活中的求助对象往往以为,他们的求助不过是矫情作祟。

 

2006年,崔永元登上《艺术人生》,彼时他刚刚走出重度抑郁的阴霾,他说道:“包括我的家人、包括我的领导,他们都觉得没有这种病,就是想不开,就是小心眼儿,以为我以前红现在不红了,接受不了。实际上它就是一种病,就要吃药。”

 

春晚舞台上,宋丹丹:“听说你抑郁了?”
春晚舞台上,宋丹丹:“听说你抑郁了?”


中学女孩子烨花了整整2年,才换得父母带她去医院做鉴定的机会。此前父母始终认为她的诉苦不过是小孩子躲避学习的狡狯。

 


我们对身体的疾病总是讳疾忌医,一通检查做下来,总希望什么事儿没有最好。

 

然而,“确诊”对于很多陷入抑郁的人来说,反而是一件值得庆幸的事情。

 

《我们如何对抗抑郁》中,女孩小平回忆,确诊抑郁症的当天,她在医院感到如释重负——因为这意味着,她只是生病了。

 

“我还是有救的。”

 


在《我们如何对抗抑郁》中,摄制组展现了许多种抑郁症救助与自救的方式。

 

有24小时提供的心理咨询热线,虽然由于供不应求,接通率只有10%,但也切实帮助到了许多徘徊在天台边缘的少年。

 

有为教师提供的培训场所,心理专家临场指导来自各个学校的老师,当学生当面挽起袖子,露出割痕斑驳的手臂时,该如何疏导应对。

 


有专业医院开设的老年抑郁咨询专科,为不知道自己究竟得了什么病的老年患者普及抑郁知识,开药治疗。

 

有抑郁症人士组成的长跑、模特俱乐部,通过共同的兴趣排解压抑。

 

也有抑郁症互助组织,定期组织活动,抱团取暖。

 


这些方式管用吗?

 

起码镜头里看起来是的。纪录片中的每一位受访者,都在渐渐好转。

 

仿佛正印证了那一句话——抑郁症只是一种疾病,它是可以被治愈的。

 

然而,这也正是这部纪录片最被观众诟病的一点。

 

知乎用户“江小白”评价,《我们如何对抗抑郁》带给他的最大感受,是“朱门酒肉臭,路有冻死骨”。

 

因为片中所展现的抑郁症患者,身边都有支持、关爱和理解他的家人朋友,有资源能够接触到救助机构,个个都是抑郁症患者中的“朱门”豪族。然而大多数“冻死骨”,可能不但没有家人的理解与支持,还要承受许多无端的怪责。

 

电影《忧郁症》
电影《忧郁症》


就像所罗门在《正午之魔》中所指出,“人们常说忧郁症是进步社会里的闲人才会得的病症,事实上,应该说是特定阶层的人才能享受到自由表达、陈述忧郁的特权”。

 

而那些更广大和更沉默的,或许只有在灌下百草枯后才能在濒死之际被听到的微弱呻吟,则在过于理想化的叙事中被精简和抛弃。

 

另外,对于抑郁症究竟从何而来、抑郁症患者如何对抗病耻感,以及抗郁夏令营是否因其非正规性而存在隐患等更为刺痛人心的话题,也并没有能够展开。

 

《我们如何对抗抑郁》全部6集、每集20分钟的体量,虽然已是前所未有,但对于抑郁症这个话题,在深度上,还是留有些许遗憾。

 

然而,缺憾并不是坏事。

 

“我不是完美无瑕的。”


这是每一个试图摆脱抑郁的患者,都会从医生口中学到第一堂课。

 

虽然《我们如何对抗抑郁》还不够完美,但感谢它,让“遥远”的抑郁症,正在被看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