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品 | 虎嗅青年文化组
作者 | 木子童
制图、策划 | 渣渣郡
题图 | 《小舍得》
本文首发于虎嗅年轻内容公众号“那個NG”(ID:huxiu4youth)。在这里,我们呈现当下年轻人的面貌、故事和态度。
“数学就是我一辈子最恨的东西,我知道它是人类智慧的结晶,它很奥妙,它很高级,但是我恨,因为它毁了我的童年。”
即使时隔多年,每当我的同事“西安题王”黄瓜汽水回想起被数学补习支配的岁月,难以抑制的愤怒仍然像刚干了一罐曼妥思一样新鲜。
“在我们那里,大家上黑板做题,如果做不对,外面的老师就拿册子一个人一个人地扇脸扇过去。”
黄瓜汽水的童年是属于奥林匹克数学和英语的,严密得透不过气。而同一时间的北京,渣渣郡正在家庭老师的温柔陪伴下补习识字,我则在学习吉他和国际象棋。
“真羡慕你们,400分就能上清华北大。”
每个去外省市读书的北京人几乎都曾听过同学类似的艳羡,他们回到北京转述给朋友,当做一则笑话。
然而这当真只是一则无聊误解吗?在这期虎扯电台对谈后我们发现,你的童年和我的童年,好像真的不太一样。
你的童年、我的童年,好像不一样
(点击这里收听完整节目)
vol. 165
策划:渣渣郡
主播:黄瓜汽水、渣渣郡、木子童
制作:CC
对于世纪末的90一代,补习是像呼吸一样自然的事情。
不论你是贫穷还是富有、聪明还是愚钝,多多少少都跟补习沾过缘分。
有的孩子请家教,譬如渣渣郡,从4年级到6年级,跟着北师大聘来的楚老师,补了整整3年。
有的孩子吃大锅饭,譬如我,在少年宫的大教室里,跟几百个孩子一起做数学密卷。
但身在北京的我们,从来不觉得上补习班是要挤破头的事儿,也从不认为名师课的坑位是值得炫耀的资本。可对于身在西安的黄瓜汽水来说,情况完全不同。
在黄瓜汽水的童年,西安的中学有一套隐秘的择校规矩——尖子生的内定不在明面上考试,而在各个补习班的隐秘考场进行。
一个名师的“道场”,往往就是一所名校的入场资格,对于这些场所的位置,家长们像传承某个稀世宝藏,口口相传,秘而不宣。
在这样的场所里,名师就像上帝,手握生杀予夺的无上权力,同时也成为无数孩子毕生难以忘却的梦魇。
黄瓜汽水记得,当地一位张姓名师,上课最喜欢点学生上黑板做题,如果做错了学生就要罚站在黑板旁边,凑够15个人,名师就拿起一本册子挨个孩子的脸扇过去。
“我到现在都会做噩梦。”黄瓜汽水至今心有余悸。
这就像后来黄瓜汽水在其他朋友口中听到的衡水中学一样,充满赤裸裸的社会达尔文主义:
传说衡水中学有一个规矩,每次考试前三名的学生到老师办公室分吃一只蛋糕,而上一次考试的前三名必须在旁边站着,看着胜者分食,品味失败的滋味。
小学四五年级,每隔一天,黄瓜汽水要上一次数学辅导,从放学上到11:30,洗洗涮涮,睡下就到了夜里1点。第二天7点继续起床上学,周而复始。
后来黄瓜汽水果然考上了当地最好的初中,循着同样的路子,考上了当地最好的高中,但就在踏进高中校门的那一刻,她发现自己绷了这么多年的那根弦儿,断了。
“我觉得我可能已经把劲用完了,我生下来就在学习,一直学到中考的那一天,我还要怎么学?我太累了。”
在补习长跑即将冲线的最后阶段,她放慢了脚步:“我们那时候谈恋爱,出去抽烟喝酒。定俩小时,这俩小时我就是喝酒抽烟,我不学习,然后两小时到了,回家再写作业。”
最后,一所211高校成为她漫长补习的最终成果。
事情就是这样吊诡,从小被逼着学习的孩子在高考前被耗掉了最后一口气,而从小放羊的孩子,到了年纪反而有了学习的动力。
北京孩子渣渣郡就像黄瓜汽水的一对镜像,两人走出了一条完全对称的人生轨迹。
渣渣郡小时候也没少上补习班,数学语文、英语地理、手风琴、国画,只要渣渣郡感兴趣,就能得到上课的机会。
只是能坚持下来的很少。
在几堂珠心算和数学课后,渣渣郡和妈妈抗议:“这我就听不下去,你让我听它干嘛?确实听不懂。”
于是数学一门儿就不再补下去。
直到高考前的大部分时间里,渣渣郡都在玩儿中渡过。突然有一天,玩儿疲了,学习的念头转了回来。
最后高考补习一冲刺,从4门加起来考100分的底子,直接冲上了本科。
如果把补习看成一项投资,结果全看18岁的那一把梭哈,那么这无疑是一场风险大到不可思议的豪赌。
黄瓜汽水从小就能从父母身上,感受到一种紧张。
“只要我有什么不听话的地方,我爸我妈就会说,你知不知道家里就是倾家荡产供你上补习班、上学?”
一想到父母节衣缩食,为自己提供能力范围内最好的补习班,“可能真的补进去了一套房”,而自己最终却没能考上985,黄瓜汽水就会感到自责。
而北京的父母更习惯分担风险,把一些投资放在不那么容易一考定成败的补习项目上。
这些补习项目或者称为“兴趣班”更贴切一点。我的童年,与学科类补习占据同等、甚至更多时间的,是器乐和棋类课程。
虽然并没有学出什么名堂,但也算会了两门技艺,没有明码标价的分数标定成败,看起来也就不像是失败的投资了。
当然,补习给我们人生带来的影响,可能也并不止高考那天的一个结果这样简单。这个曾经朝夕相伴12年的家伙,就像不起眼的影子,或许将一生相伴。
黄瓜汽水恨数学夺走了童年太多的快乐:“我的童年就是数学构成的,说白了我连跳皮筋都不会。”
但她同时也会为数学兴奋莫名:
离开高考环境多年以后,一次偶然的机会,她得到一套初中数学试卷。那一刻,她突然感到肾上腺素飙升,立刻要了两张草稿纸,把最后最难的两道大题当场解出。
“然后成就感真的是就一下又回来了,曾经刷题、会做题的那种优越感一下就回来了,就那种非常病态的感觉。”
到北京上班后,一次在鼓楼徘徊,她鬼使神差地走进一家教辅书店,翻看从初中到高中的数学教材,一看就看了整整3个小时。
补习这东西,究竟是讨厌还是喜欢?
小孩子才做选择题,成年人选不出答案。
“那么,你们会送自己的孩子去上补习班吗?”
最后我问道。
黄瓜汽水回答:“这个问题其实我和我周围的朋友很早之前就讨论过,我们的答案都是一模一样——就像我们当时受过那些苦一样,我们会把自己的小孩送进去再受那个苦。”
“根据我的人生经验来讲,他还是得像我一样当个做题的,才能过上一个平凡的生活。”
而渣渣郡则回答:“如果我有孩子的话,我更希望他能给他一个空间做自己喜欢的事儿。”
但这不代表他赞成取消补习,因为也许没了补习,很多人“连花钱改命的机会”都没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