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成都过社区生活,是种什么滋味?

四个字:令人艳羡。

近年来,成都的城市版图,一直在扩张,超3000个社区遍布街道,在成都社区里,能见到各种魔幻场景:

茶馆大爷,会和年轻人摆起龙门阵,蹦迪现场,嬢嬢比年轻人跳得还起劲……







8月下旬,一条探访了三个成都社区营造的范例,一介·巷子里的张唐、集火实验室的刘洋、地瓜社区的周子书,聊了聊他们的社区实践和生活。







成都小雨,城北府河红星桥上,我们撞见对岸的奇妙场景: 一个中年大叔深情款款拉小提琴;左近,另一个中年大叔正气定神闲打太极。

烟雨迷蒙中,沿着河堤一刻钟脚程,转入建设路。沿街美食店,烟火气十足。火锅串串、老妈蹄花,街边与馆内,各式风味与人群聚集,煌煌灯光照亮街巷,苕皮豆干小店二楼,成都嬢嬢家中阳台倒悬两支腊味板鸭,她在夜色中,探出头来张望。





社区是一个社会的缩影。2019年,成都市首创“市委社治委”,自上而下,推动成都的社区营造,热闹景象,如烈火烹油。

成都人的开放度极高。在社区茶馆喝茶的大爷,偶尔也去咖啡厅喝一杯,跟爱好亚文化的年轻人打成一片;地标性的时尚空间太古里附近,遍布“卡卡角角(角角落落)”的苍蝇馆子;社区车棚里的“蹦迪之夜”,嬢嬢比年轻人跳得还快活。



集火实验室外景




地瓜社区内部


在成都北门,我们探访了刘洋的集火实验室与周子书的地瓜社区,看到了两种全然不同的社区营造景象——

十几年前,建筑师刘洋改建了位于狮马路街道的一栋老厂房。后来,这个空间逐渐成为小关庙社区创新的土壤,很多有意思的活动在这里发生。

央美教授周子书,因改造北京地下室而为人所知。2018年,他来到成都,扎根三年,将地瓜社区从“地下转移到地上”,给成都曹家巷社区居民带去一个全新的去处。



玉林片区的巷子里


我们还去到“火遍全国”的玉林片区,见到了90后建筑师张唐,听这个年轻人讲了讲生活的诸多玩法。

在成都的最后一夜,我们去探访了成都当地生活美学平台“YOU成都”。三年间,她们一直游走在成都大大小小的街巷,对成都的社区营造和城市更新,进行了全面而细微的报道……

张唐:多一个生活的玩法

走进“巷子里”,会发现入口长廊尤其宽敞,张唐在设计时,有她独特的考量。

坐落于玉林东路社区的巷子里,目前是一个社区咖啡馆,同时也是一个社区文化空间,承载很多社区活动。



张唐在玉林东路社区小公园




社区居民在巷子里


张唐是成都本地人,东京大学建筑系毕业,从小便在街道上长大。若谈及成都的城市氛围,她喜欢用成都话“牙尖”来描述。

所谓“牙尖”,指的是成都人一天到晚都在外面闲晃,喜欢在一个公共空间里待着,又爱对事情发表一些幽默的评论,“这个行为就非常社区”。

建筑师的身份,让她对社区营造产生兴趣,特别是在复杂的老社区里,不同背景的人如何使用一个公共空间?



2018年,玉林街道发布了一则社区规划师的招募,张唐最初以志愿者的身份加入。后来,社区街道和张唐合作,邀请她来升级社区的一栋办公楼。

张唐将巷子里定位为一个“社区友好空间”,前期调研过程中,她和团队深入到居民家中,邀请居民加入讨论,收集了很多样本。





社区居民小武


一个社区友好空间,什么是友好?从硬性的空间使用上,老年人腿脚不便,小朋友难免磕磕碰碰,再往上拔高,残障人士是更需要关注的人群。

调研逐渐深入,她发现社区里有250名左右登记在册的残障人士。所以,在设计巷子里时,她特意将入口的长廊加宽,1.4米的坡度设计,留足轮椅360度旋转所需的距离,满足轮椅和陪护的人并行。



扶手上的盲文


长廊扶手直通空间另外一头的社区小公园,扶手上会有盲文,提示残障人士走到了哪里。

社区居民小武,常常会出现在巷子里。因为神经疾病导致的肢体不便,他需要做轮椅才能出行。我们拍摄那天,恰巧遇到小武来喝咖啡。



吧台的听障弟弟白帆(左一)


除了为社区残障人士提供空间上的便利,吧台的“无声”咖啡师白帆,也是一个听力有障碍的男孩。在看到练习生的招募计划之后,白帆主动找来,希望可以加入社区的大家庭。平日里,他们用手机打字来沟通。

这个藏在老社区里的新空间,其实并不大,只150㎡。张唐在设计时,希望在有限的空间里,尽量承载更多的使用可能性。





白色的屋顶,通体木质结构,整个空间使用大量落地门窗,视野尤其通透。一些凹凹凸凸的布局、开放的窗户,和环境、街道密切接触。天气好时,树影倒映在顶棚上,斑斑驳驳,尤为柔软。

几年来,巷子里持续在做展览,各种各样年轻人的活动在这里展开,“让居民们除了打麻将、遛弯之外,接触到更多有趣的事物。”

去年,一场“盲人电影院”的活动在这里举行。不拘一格,也欢迎非视障的人参与,大家在这里一起喝精酿、啃鸡爪,不会觉得视障是一件特殊的事儿。





巷子里展览现场


2019年,她在玉林东路社区的一个废弃自行车棚里,还发起过一个“社区艺术计划”。

将废弃车棚,改造成公共的展览空间,邀请艺术家和社区居民一起完成艺术作品,各种工作坊、课程分享在这里开展。某天夜里,车棚变身蹦迪现场,有近300人参加,“阿姨蹦的比年轻人还快乐”。



张唐始终希望,能把年轻人的新鲜事物,带进老社区里,“让生活多一个玩法,也让大家不再害怕走进美术馆之类的新潮场所。”

对她来说,社区就像一个小型花园,各种各样的奇异花朵在此生长。做社区营造,不是去规整、修建它们,而是去呵护这些花朵,让它们自然地长起来。

刘洋:“社区是我的一个处境”

刘洋快满50岁了,全然看不出年龄。

他平常爱去小关庙后街、狮马路遛弯,感知“穷街陋巷”的创造力,这里的人管他叫“小关庙社区太阳神”。



刘洋


2010年,因为感到基层创造力的匮乏,他和Judy夫妻俩一起创办了“集火实验室”——作为一个“泛公共空间”,也让想“折腾”的人,有个场景。

集火实验室坐落在成都北边旧城区,主体是一栋1965年的废弃印刷厂,经历过两次扩建,三栋毗邻的老旧建筑,分别是生活、工作和公共空间,行政上归小关庙社区管辖。



改造前为印刷厂和仓库




改造后的内部空间


散落在成都社区里的各种创意空间,并不鲜见,但北城一直是“文化的荒原”。刘洋认为,在这些失落的空间,仍然可以有人的尊严。

空间的改造,被他称之为“野性的建造”,没有做具体的图纸,几乎不改变格局,用大量工业、廉价的材料,去制造“日常的奇迹”:回收材料做的升降舞台,成为集火的标志。主体空间顶部,仅靠两个横梁支撑。





各种类型的活动在集火上演


十几年前,“社区营造”刚刚兴起,集火实验室最初没有那么多公共性。后来,他将这个空间视为一个城市半开放的客厅,做了很多社区衔接的活动。

这里曾经发起过一个“坝坝舞×独立短片”的活动,邀请社区里跳广场舞的阿姨来看独立短片放映会,影片内容,记录的正是普通人跳广场舞的故事。社区阿姨们提前来集火踩点,摆起龙门阵,空间里的升降舞台很快坐满。



坝坝舞×独立短片现场


若没有这场广场舞和独立短片的“魔幻混搭”,或许社区阿姨们的生活里,一直不会接触到独立影片。

最接地气的社区活动,要数“街头运动会”。在这场“反专业、反形式、强调环保”的运动会里,西瓜、水瓶、垃圾袋和桌椅板凳,成为最核心的道具。



踢键子、西瓜接力跑、扳手腕、斗鸡大赛……之外,集火的街头运动会,还会邀请乐队、DJ、极限运动表演者参与,现场热闹非凡,而“热血比拼”后,刘洋总能蝉联小关庙社区街头运动会的全能冠军。





对社区营造的讨论里,经常会出现“在地”的概念。而新的时代,在“下沉到社区”的过程中,每一个人的生活,又都不局限在社区里。

比如,成都即兴接触舞蹈节,4年来都在这里开展,全国同时发动。而集火特色的“开放夜”,也欢迎五湖四海的年轻人。



刘洋在小关庙社区十几年了,他称社区已成为自己的一种“处境”。

这栋1965年的废弃工厂,现在已经被推动成了历史保护建筑,“这里从原来被嫌弃,变成了一个大家尊重的地方,十几年没有发生过任何口角与冲突,这是一种生活史。”

在采访中途,彩色玻璃感应门忽然洞开,一个路过的居民走进来探了探头,又离去。“经常突然有个大妈进来溜一圈,走了”,刘洋笑了笑说。



外面正在下雨,穿过主空间的巨型脚手架楼梯,可以看到从屋檐下滴落的成串雨滴——这都是再寻常不过的社区生活。

与集火实验室隔着一条府河,地瓜社区也在成都北门,距离集火实验室,只有5分钟车程。

周子书:真实的社区,真实的生活

早上9点左右,店长卡卡来到曹家巷地瓜社区,开始筹备一天的工作。她是曹家巷社区的居民,曾经也是一位全职妈妈。

对卡卡来说,这是一份很有价值的工作。在家门口,步行5分钟就能抵达,实现自我的同时,也可以兼顾家庭。地瓜社区有一个空间,叫“Mamaland(社区妈妈的快乐田)”,卡卡和社区里别的妈妈经常在这里组织活动,瑜伽、普拉提、互助会,甚至包括创业项目和技能培训。



成都地瓜社区团队:负责人李鸿瑞(左二)、店长卡卡(右二)


兰州人李鸿瑞,2014年以志愿者的身份加入地瓜社区,现在负责成都地瓜社区的日常运营,已经定居在成都。他与地瓜结缘,是因为听了一场周子书的讲座。

周子书的名字,一度和北京的地下室改造与社区营造连在一起。2014年,他在北京地下室做工作坊、电影院,通过各种改造,让生活在地下室的普通人,拥有更酷的公共空间与生活可能性。



地瓜社区创始人周子书


2018年,他受成都金牛区政府邀请,将地瓜社区落地金牛区曹家巷社区。

为此,周子书在成都扎根了三年。从早期调研,到空间改造,他带着央美的学生,接触了大量成都市民。采访、记录、绘画,最后形成一张4×5米的手绘曹家巷社区人文地图。



在马路边上和人攀谈,出入各种苍蝇馆子,从成都人身上习得最有趣的生活态度,是“无所谓”三个字。他做设计多年,对细节有极致追求,这让他曾经患了两年焦虑症,成都闲适的氛围,让他的心态松弛下来。

我们见到周子书那天,他穿着条纹T恤,黄色帆布袋里装着几本社会学书籍——暑假是他的“自学时间”,状态很休闲。



周遭鳞次栉比大厦底下,地瓜社区的logo尤其夺目,大爷们散坐在社区门口竹椅上,一边饮茶、一边打牌。

老虎灶上几口大汤罐,腾腾热气氤氲开来,油锅里糖油果子金光油亮,一进入地瓜社区,便是颜二哥的“小时候的糖油果子店”,同时也是一个茶馆。



在周子书看来,茶馆是中国最早的社区公共空间,物资紧缺的时代,大家集体烧水,所有的社区活动、邻里纠纷的调解,都发生在茶馆里。

时间回溯到三年前。周子书第一次认识“颜二哥”时,颜二哥还在成都二医院边上开店,生意极其火爆。店铺招牌,用细毛笔手写,经年覆盖,上面好几个错别字,“二哥也不care”,他欣赏二哥将错就错的生活态度。后来,二哥的店铺拆迁,无处可去,他便邀请二哥入驻地瓜社区。



穿过茶馆,是一个西方的社区中心:邻里酒吧。周子书想实现一种“异质并列”的感觉,老的茶馆文化,与新的酒吧文化相结合,也很符合成都的城市气质。

大厅地面的水磨石,并不考究,布满裂缝,甚至是脚印。“没关系,作为一个流动的空间,老百姓会觉得这个地方其实挺接地气的,不是一个高档会所。”



做社区调研时,周子书偶遇曹家巷社区的两兄弟,他们之前看过周子书的演讲,惊叹地瓜社区竟然开到家门口,就将收藏的8000本书,放到地瓜社区来共享借阅,形成一面读书墙。

在周子书看来,社区里的小型图书馆,放置什么书并不重要。重要的是以书籍为背景,来形成一个舒适的公共空间,可以让社区居民在这里发发呆、遛遛娃,有一个轻松的去处。





MamaLand“社区妈妈的快乐田”(上)小剧院(下)


最热闹的一个空间,是社区里的一个小剧院。白天,这里是社区老年合唱团的场地,社区里的叔叔阿姨们会穿上专业的表演服装,站在聚光灯中心排练。夜里,它则是年轻人跳摇摆舞的舞池、演脱口秀的场地。

周子书在意一个公共空间如何赋予社区居民一种新的权利,而不是以“强权”介入到空间设计之中。“尊重当地真实的生活实践,对社区营造来说极其重要。”





今年,《像成都人那样生活——成都社区漫游指南》集结出版 by YOU成都


可以说,媒体记录的步伐,快要跟不上成都社区发展的速度了。“15分钟生活圈”几乎已经成为一种现实:生活在成都每一个角落的居民,步行15分钟内,就能满足日常买菜、吃美食,酒吧、茶馆、咖啡厅各类需求,休闲散步的城市绿道,藏在社区街道文化氛围浓郁的小展厅,教育与医疗……



老城区与新城区,街道与新空间,成都人的社区生活,比我们想象的更丰富多彩。成都社区的故事,也远还没有讲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