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首席人物观(ID:sxrenwuguan),作者:克瑞斯,编辑:江岳,头图来自:《脱口秀大会》截图
城里人
美国最有钱的单口喜剧演员宋飞,2016年卖了17辆保时捷,套现2200万美元。而这只是他拥有的众多豪车中的一小部分。
他的财富源自他的段子。
因为善于将生活中的细节观察写成段子,并在美国最知名的脱口秀节目《今夜秀》表演且备受欢迎,他在全美的知名度如同中国的赵本山。
宋飞,一个直译过来很中国风的名字,其实是一位在纽约出生的犹太人,他是李诞最喜欢的脱口秀大师,李诞和他的拥趸们在内容创作中也借鉴着宋飞的精华——贴近生活,引起共鸣。
这同样成为李诞和笑果文化大获成功的秘籍。
李诞被誉为将美式脱口秀成功引进中国的第一人,他创立了笑果文化,这是迄今为止,脱口秀领域,从演员挖掘到孵化,从线下开放麦表演到线上综艺,实现内容和营销闭环的唯一一家公司。
无论是2017年开始在网络播出的《吐槽大会》和《脱口秀大会》,还是自营线下场地笑果工厂和山羊GOAT,以及孵化演员开展的全国巡演,笑果输出的内容,都引爆着年轻人的精神世界。
数据显示《脱口秀大会》的观众画像,最多的是18-23岁人群,占比41.04%,其次是24-28岁的观众,占了24.07%。
“每个人都能讲5分钟的脱口秀”,李诞的这句“名言”鼓励了越来越多的年轻人走进脱口秀队伍,或是尝试表演,或是成为观众。
笑果文化小程序用户规模达百万级。线下的笑果工厂去年7月开业,到去年年底,客流量超过10万人次。
今年《脱口秀大会》第4季开场,李诞调侃笑果的脱口秀演员“现在上海都是横着走”,去餐厅吃“霸王餐”,结账时直接说:“结什么账,你就说你要几张门票。”
事实上,笑果工厂和山羊GOAT的线下演出确实一票难求。
但这样的盛况也只是出现在上海、北京、深圳、广州、成都、武汉等一二线城市,在三四线城市以及县域地区等更加下沉的市场,李诞、笑果文化和脱口秀,依然是遥远的虚拟世界的存在。
笑果的共鸣,专属于城市年轻人。因为段子所描述的内容,是他们正在经历或者经历过的。
城里事
这届年轻人,已经开始卷不动了。
他们最舒服的状态就是白天打工挣钱,晚上躺着5G冲浪,周末约上好友,在剧本杀、密室逃脱和奶茶店里消磨时光。
不过,当大厂们的“996”被官方定义为“互联网用工史上的一段弯路”,当涨薪怎么也赶不上房价,越来越多的年轻人开始思考生活的另一种可能,“逃离北上广”的话题热度居高不下,便是最直接的表现之一。
潮流之下,相比附和,反对的态度往往更能激发讨论。李诞深谙此道。在一期以“北上广爱来不爱”为主题的脱口秀表演中,李诞在阐述为什么要呆在城市而不要现实版的“田园牧歌”时,提到了自己的亲身经历:
“我就来自远方内蒙古,很多人会觉得大草原、星空下特别美,我想说,我过够了。大草原、星空下有多少蚊子你们知道吗?而且跟我这麦克风这么大。”随后,他给到更细节的观察:“从小我在草原上方便,习惯不能稳稳地蹲着,得有规律地晃动,这样蚊子不会落到身上,不然被蚊子叮之后,肿得你裤子都提不起来,我现在马桶上不这么晃,觉得方便得不彻底。”
他试图用自身的生活经历告诉年轻人,城市生活固然有压力,但诗和远方的现实也不如愿景般美好。
这个段子点燃了全场,被笑果文化首席编剧程璐评价为“有深度、有高度”。
贴近生活,引起共鸣,是宋飞打动李诞的点,同样是李诞打动当下年轻人的点。
小镇青年出身的李诞,2007年考上广州的大学,来到一线城市,那是一个粤语文化占据流行文化半壁江山的年代,栋笃笑的粤语单口喜剧表演给李诞带来了喜剧启蒙,南方的生活也给他带来了大城市的生活经验和观察。
大学毕业后,他来到北京奥美广告公司,当时这家公司之于广告界如同现在脱口秀界的笑果文化。
在北京短暂生活后,2012年,他离开北京来到上海,在东方卫视担任《今晚80后脱口秀》的编剧和演员,后来成立笑果文化,成为一名新上海人。
14年在北上广一线城市的生活观察和见识,为李诞的脱口秀提供了丰富的素材来源。而同样的故事,也发生在笑果文化年轻的脱口秀演员身上。
到今年为止,《脱口秀大会》举办了4季,《吐槽大会》举办了5季,大致梳理不难看出,出现在这些舞台上的段子,多数是关于职场议题、婚恋话题、城市生活、性别争议、容貌身材焦虑——这些话题,在日常生活中最高频的出现场景,是一线城市年轻人的聚会上,或者上班摸鱼时的聊天页面中。
比如,邱瑞,他讲述自己在城市租房的经历,吐槽租房容易遇到的距离远、房型奇怪、房间窄小等问题,每位漂在大城市租过房的年轻人,都能在里面看到自己。
庞博谈自己不理解年轻消费现象,说现在的奶茶像兑水粽子,剧本杀就是下班之后还要去开会……喝网红奶茶、玩剧本杀,这是一线城市年轻人在压力中的一剂糖,吐槽这些经历,也最容易激发他们的共鸣。
呼兰在《那一刻我懂了什么叫内卷》中,用狗、鹦鹉、猴子等动物的行为来内涵大城市里的内耗竞争:第一只会说话的鹦鹉,让其他鹦鹉被迫也得学说话,第一个会算数的猴子,让其他猴子不得不把考上北京动物园作为自己的猴生目标。
上海帅气交警讲的是自己的故事,他在外滩执勤,遭遇明明会中文的外国人故意讲英文,不巧,这位交警是英语专业,最终还是成功对老外执法。
英语,在这季节目里的出镜率比往年任何一季都高出许多。
北京体育大学英语专业毕业的童漠男,在校外培训机构当英语老师,负责送学生出国留学。在播出的节目中,本季赛程已过半,童漠男与呼兰PK,他讲述疫情期间,考上外国学校的学生居家上两年网课,还没来得及出国去学校看看,就已收到学校寄来的学位证,学生在线与外国学校沟通,他复述学生与外国工作人员的对话,用英语说了15秒,如果没有中文字幕,屏幕外的多数观众无法听懂。
即使是领笑员也在现场飙起了英文。张灏喆讲述他在美国留学,自嘲因为英语不好点餐时跟服务员尴尬沟通的经历,引起了领笑员宁静的共鸣,另一名领笑员大张伟即兴讲英语提问宁静,目的是试探她的英语水平,宁静全程听懂并用英语作答。这样的现场交流,需要观众至少英语过四级。
张灏喆还在段子里科普了吸血鬼怕大蒜的梗,而吸血鬼是源自东欧的民间传说,欧美国家拍了很多吸血鬼主题的电影或英剧美剧。想听懂这种内容的脱口秀,观众需要有西方文学作品或影视剧的阅读和观看基础。
杨波讲述自己的面试经历,老板讲话,“外地人”杨波说自己听不懂“上海话”,结果,老板说自己讲的是英语,而杨波面试的岗位,是英语翻译。
这些与英语高度相关的职场段子,在下沉城市,显然是没有太多群众基础的。
在中国,大城市的英语普及水平明显更好,抖音英语博主“别闹了美越”经常在街头用英语采访路人,北京上海这些城市里,经常有英语流利到如同母语水平的年轻人出现在他的镜头里,而换到杭州和成都这些二线城市,更多人只是用羞涩的“sorry”躲闪开来。
即使是来自农村的脱口秀演员,他们聚焦的场景依然是城市。农村生活的背景,只是为段子的荒诞或者喜剧效果,提供一种衬托。
何广智调侃过自己的进城初体验,他在上海看见了一个警示牌,写着“严禁捕捉野生动物,违者追究法律责任”,他说,看到了很欣慰,因为这个地方至少有法律。
何广智被称为脱口秀“黑马”,他自称是小镇青年,在大专辍学后,当了一名电话销售,之后去汽车流水线,当组装工人,随后带着3万元积蓄,去了他理想中的大城市,济南。再后来,他接触到了脱口秀,来到上海,在此之前,他从未去过一线城市。不过,他在小镇生活的经历并没有被编成段子传播,他讲述的内容是他来到上海之后的见闻和遭遇——仍然是大城市的场景。
城镇化
李诞热爱城市,他不止一次公开发表“当下就是最好的时代”的言论,理由是点外卖方便、城市里什么都不缺,显然,现代生活给他带来了生活的便利和享受。
他的偶像宋飞,出身在美国纽约曼哈顿的下东区,一个全球演出最多的地方。他也在这里传递着自己对城市生活的观察。
宋飞说,他会把事情拆散了看,去观察生活中那些看似琐碎的事儿:
“比如我对棉花球的观察,为什么女人需要那么多棉花球,而男人似乎一点也不需要;我对机场水槽使用的某种水龙头感兴趣,并且好奇你冰箱里有多少牛奶,还有当你跟别人合租时经常发生的那些小的质问,生活中的小事儿,那是我感兴趣的。”
依靠这一秘籍,他成为美国脱口秀一哥。他上台时,观众山呼海啸,起立鼓掌,宛如迎接教主。他却笑着说:“我知道起立鼓掌很烦人,因为好多人不想站起来,但周围人都起立你还坐着,会很尴尬。”他吐槽,每次看病,朋友都会推荐医生给他,还反复叮嘱一定要说是谁介绍来的,他就纳闷,难道说了以后医生会:咦,你是老王介绍的啊,来,我给你开点真药。”
李诞将这样的美式脱口秀带到了中国最潮的国际大都市上海。
在上海,脱口秀是有生存土壤的。十年前,周立波表演的“海派清口”成为当时中国喜剧三大流派中的南方派,与郭德纲为首的北派相声“德云社”、赵本山为主的东北小品“本山传媒”齐名。直到周立波赴美国生活,“海派清口”沉寂至今,新式脱口秀才有赶超之势。
相比于李诞植根于城市话语体系的喜剧内容,德云社和本山传媒的话语体系则更为下沉。
周立波曾用“咖啡与大蒜”内涵他的喜剧高雅,以及郭德纲的低俗,引来后者回怼:“喝着咖啡就大蒜,秋水长天一色,好些个高雅的人喷了香水,我都能闻出人渣的味来。”
郭德纲的相声十几年前就火了,借助着2000年之后互联网的普及,他收获了大批“钢丝”。
郭德纲的走红,本质是对主流相声的颠覆。在郭德纲之前,主流相声更多的是带着任务说、带着使命说,比如歌颂真善美鞭挞假丑恶。而郭德纲的相声,作家王蒙曾评价说“信口开河”,他没有针砭时弊,却充满性别的倒错和夸张的表达,比如把女人的特征男人化,比如总拿捧哏于谦开涮。他的相声内容离底层老百姓更近,离市井更近,调侃人和物都极度夸张。
赵本山的红火则更早一些。他第一次上春晚表演小品是1990年,他红遍全国的作品《红高粱模特队》《拜年》《昨天今天明天》《卖拐》等,讲述的内容,大多是在当时时代背景下,能够引起观众共鸣的故事。二人转演员出身的他,无论是作品内容还是表演风格,都离不开“农民”这个关键词。
用当下的流行语来说,喜剧界中的北派和东北派都以“接地气”打动了观众。
许知远曾问李诞:“你的笑跟德云社、赵本山的笑,跟其他的笑有不一样吗?”他用他惯有的柔和技巧化解了被比较的尴尬:“笑对我来说都一样,喜剧的内核就是好笑,你用你的方式逗大家笑,那是你找到了你的观感。我从来不去分析观众觉得什么好笑,没有意义,说得大一点,我是艺术家,艺术行业都这样。”
作家、艺术家这样的名头,李诞似乎戴得很踏实。虽然现在来看,坐在领笑员席位上嘲笑王建国“谐音梗”的李诞,其实更像生意人。
今年的脱口秀大会,选手们都看到了节目的“火爆”,不只一位选手在台上表达了“今年好多人来参赛”,李诞自己在开场中也说道:“又是一年脱口秀大会,去年愁云惨淡、风雨飘摇,今年人才济济。”自从去年节目出圈后,今年节目中选手们念的广告越来越多。
今年笑果文化还入选了艾媒金榜发布的《2021年中国新经济准独角兽企业榜单》,在文化娱乐领域,排第二名,估值超过40亿元。
李诞真的成为了娱乐圈中的一员。从2017年举办《吐槽大会》第一季以来,他已经参加过34档节目,平均每年超过6档节目。他还出版了4本书,参演了一部电视剧和一部电影。他会因为在餐厅与女性的亲密举动被推上热搜,也拥有了越来越多的名人朋友,蔡康永、马东、罗永浩、王思聪、何炅,以及节目中邀请的多数明星嘉宾,看起来都与他关系亲近。
这本身就是一个属于一线城市年轻人的成功逆袭故事。你很难相信,这个故事会发生在北京和上海之外的任何其他城市。
这也是属于特定时代的故事。
俞敏洪说,“人都是时代的产物,所有得意,只是赶上好时代而已。”时间不居,时代会变,无论是赵本山、郭德纲,还是李诞,他们的走红都是时代的产物。
中国城市化进程的不同阶段,决定了大众对喜剧内容的不同需求。
改革开放之后,中国推进城市化进程,到上世纪九十年代,城市化进入全面推进阶段,城市与农村之间的文化冲突,成为这个阶段的主要矛盾。赵本山抓住了它,他讲述的内容,总离不开农村人刚进城市、城里人下乡的见闻。
到千禧年,“进城”成为人们的常规动作,一部分已经先富了起来,郭德纲抓住了它。他所呈现的生活经验,更多的是关照个人物质生活有保障后“有钱闲得”的奇特遭遇。
到2015年,我国城镇常住人口超过7亿人,占总人口比重为54.77%——这个数据在今天已经变为57.35%,城市生活,成为社会主旋律,李诞抓住了它,年轻人在大城市打拼漂泊的不易,城市文明的觉醒,成为他最擅长表达的内容。
城镇化,让李诞和他的脱口秀受众们最终发生了重叠。
“这个时代真挺好的,我要是在晚清,早死了。因为我懦弱,我的脾气、我的性格、我对人的不合作。”李诞毫不避讳自己作为时代受益者的身份。
他也毫不掩饰地表达过对“田园牧歌”式生活的逃离。
2018年,他参演了《向往的生活》的节目录制,这档节目宣扬远离城市喧嚣、回归田园生活的态度和精神,其中,明星们居住的房子叫“蘑菇屋”,他们需要完成农活,才能回屋吃上饭。
李诞成为蘑菇屋营业5年唯一一位要提前离开的人,原因是不愿意干农活,在摄影机前,他一直抱怨“干活太累”。被黄磊安排去钓鱼后,他坐在小船里说,想逃离《向往的生活》,因为不回去就不用面对黄老师,就不用干农活。
最后,他就真的一直呆在船上。对他而言,哪怕是随波逐流,哪怕是一动不动,都觉得比蘑菇屋好受一点。
他把心留在了城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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