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不是住不起一楼二楼,谁愿意住地下室呢?”

阿洁直接了当的一句话,被赞许为“说出了大家的心声”。

阿洁夫妻二人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至今仍住在地下室里,就在9月1日艾达洪灾中冷鸿升一家三口地下室遇难的那个街区,法拉盛凯辛娜公园西边Peck大道与153街相交的那一小圈居民区。



死里逃生

五年前,阿洁刚生下大女儿不久,“为了给老婆孩子更好的生活”,丈夫就在亲友的介绍下来了纽约。阿洁带着女儿从家乡温州来与丈夫团聚还不到三年。这三年里,她又生了两个孩子,也在法拉盛做些零工。丈夫是做店铺招牌的,疫情以后因为各行各业都受到了冲击,他的收入也大大缩水。虽然生活拮据,只能蜗居在地下室里,但勤快的阿洁仍然把小家收拾得整洁爽利,十分温馨。

两周前的飓风夜,阿洁刚生完老三的第9天深夜里,她第一次不是被宝宝哭闹吵醒,而是被哗哗的水流声惊醒了。摸索着开灯一看,地上到处都是水,拖鞋东一只西一只漂在水面上,门外楼梯间传来瀑布似的淌水声,卫生间下水道也在发出泉眼一般汩汩冒水的声音。她恍恍惚惚地揉了揉眼睛,确定自己不是在做梦,然后赶紧叫醒丈夫。



9月1日深夜,地下室里的阿洁家。视频由受访者提供。


等到搞清楚状况后,他们立刻意识到必须马上离开。于是她让丈夫先去开门看看楼梯间的情况,然后摇醒仍在熟睡中的5岁大女儿和2岁小女儿,抱起不到10天大的小宝宝,从柜子里胡乱扯了几件衣服塞进平时出门用的尿布包里,就往门口走。

丈夫说平常用的那扇直接通往室外的门已经打不开了,估计外面已经积了更多的水,也不敢开。他们只能走另一扇通往一楼室内的门,这扇门因为平常不用所以是锁死了的,需要撬开锁才能出去。于是他又找工具来撬锁,“他慌了神,撬锁就撬了十来分钟”,阿洁回忆当晚的情形时,仍然心有余悸的样子。

“只要再耽搁几分钟,水就淹过了门锁,我们一家五口就完了。”她说起这一次死里逃生的经历时语气仍然十分爽朗,还哈哈地苦笑了一下。

全都扔了

一家五口从地下室里逃出来,心惊胆战地在邻居家捱过了一夜,还听说了街坊冷鸿升家的事。逃过当晚那一劫后,阿洁那两天听得最多的一句话就是,人没事就好,她说她自己也是这么想的。

然而人没事了以后,家里却还有铺天盖地的一大堆麻烦事。



9月2日,被水淹过的地下室里的阿洁家。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街上的洪水退了,但地下室里还有积水,先得借来抽水器把水抽出去。然后才能清理家里的东西。

整个家完全变成了一个垃圾场,家具、床垫、三个孩子的衣物用品、玩具还有手提电脑,所有的东西全都被污水泡得一团糟。



家里唯一的一台手提电脑也被水泡过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房东来了,帮他们清理了20多个大垃圾袋的东西,还有床垫、家具,全部扔了出去。







阿洁家被污水泡过不得不丢弃的物品(部分)。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阿洁还想把那些被水淹过的床品衣物洗洗再用,“可是被我老公骂了,他说疫情这么严重,淹了脏水的东西怎么还能再用”。“可我就想着这么多东西,都扔了也太可惜了。”

车也被淹了,直接由修车厂用拖车拖走去修理了。

听说政府有赔偿金和救灾款可以申请,可是阿洁两口子都不懂英语,对那些复杂的表格和程序完全是一头雾水,一筹莫展。于是她加入了退役军警巡逻团的志愿者们组织的灾民微信群,在那里向热心帮忙的志愿者们请教,得到各种各样的分享信息,也四处向朋友们打听求助。

为什么不去住免费酒店?

更麻烦的问题是,这间地下室不能再住下去了。

积水抽干后,地下室里仍然弥漫着一股下水道里的腐臭味,即便是把被浸泡过的物品全部清除出去,地面、墙面冲洗过几次以后,那股气味仍然没有散去。有志愿者在帮助地下室的老人清理房间后,身体极度不适,几乎晕倒。谁也不知道那些从街道上冲下来、从下水道里涌出来的污水中究竟有些什么东西,病毒、细菌、垃圾、淤泥、粪便……什么都有可能。



该街区另一家被水淹过的地下室。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并且,接下来还有飓风,还有再一次被淹的危险。

连房东都说这地下室不敢再租给他们住了,催他们赶紧搬走。

志愿者们说,市政府的救济中心会给地下室灾民安排免费的酒店临时住宿。街区里有不少住户都搬去临时住处了。

然而阿洁一家犹豫再三,还是继续住在这间地下室里。



被水淹过的地下室里的阿洁家。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丈夫每天还要工作,产后身体还十分虚弱的阿洁,要应对灾后清理赔偿和申请救助的许多事务,还要没日没夜照顾三个年幼的孩子、特别是才十几天大的初生儿。就算是临时住个十天半月,也有一大堆小孩子要用的东西得随身携带,而她根本没有精力搬来搬去。

“我就想着,总要找一处合适的房子再搬吧,能安定下来住久一点的,搬来搬去的话实在折腾不起啊。”阿洁看着屋子里瘸了腿的桌子说。她只要一有时间就在到处找房子,“可现在能住的房子租金都贵得吓人”。

转眼两周过去了,地下室里的味道仍然没有消散,墙上、地板上,到处都长出了霉斑。唯一的处理办法是用一盏紫外线灯一直照着,寄望于这束在地下室里属于稀缺资源的光线,能够杀死一些霉菌或病毒之类的东西。





洪灾两周后的地下室里的阿洁家。图片由受访者提供。 


州长、市长、议员都来过了,

可是问题仍然没有解决


洪灾过后,在灾民们的守望互助和志愿者们的连日奔走下,一部分的受灾民众得到了暂时的安置,也申请了政府的各种赔偿和救济。一周后,州长、市长和议员都先后来过这里,慰问受灾的居民。

然而,地下室里仍然阴暗潮湿、气味熏人,租户们仍然不知道之后该怎么办,甚至还有很多人家里仍然没有燃气和热水,因为燃气在灾后被全部切断后,需要申请并拿到楼宇局施工许可后才能由有执照的水暖工来检查开通,而单是这个施工许可,从申请到审查通过,最快也要1周时间。

还有最根本的问题尚有待解决:这片几乎每年都会发生洪涝事故的地区到底还能不能居住?如果能,市政方面会有什么措施来减轻洪涝危险,比如定时、及时清理下水管道?如果不能,这些居民和房主该如何安置?



灾后的Peck大道街边。纽约华人资讯网记者江南摄。


然而目前对阿洁来说,最迫在眉睫的事还是要找房子,找到一处合适的、能负担得起的房子,一家五口才能搬离这间“严重威胁生命的”地下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