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圳男人邓春儒,

毕业于广州美术学院。

原本的人生路线是安安静静当一个画家,

但自从15年前,

回到破败的家乡鳌湖老村后,

他的整个生活发生了改变。



百年历史建筑启明学校曾经很破败

邓春儒把它租下来改成工作室

也用作村里的公共展览和议事厅



邓春儒在启明学校屋顶画画2006年的鳌湖老村,垃圾遍地,

又脏,又乱,又差。

他与村里反复协调,

将即将沦落为鸡棚的百年校舍保住,

与朋友们合力改建成艺术工作室。



龙眼艺术空间,由艺术家Ken Malson在村里开设



艺术+食堂,由废品收购站改造而成



邓春儒邀请艺术家朋友们搬来老村

他们经常一起聚会


他还当起了贴钱的“中介”,

把村里衰败的客家排屋、碉楼,

陆续介绍给近百位友人改造和居住,

他们当中,有大学教授、有刚毕业的学生、

有画家、木雕艺术家、陶瓷艺术家、

音乐人、舞蹈演员、话剧演员……从此村民和艺术家们相邻而居,

在“村长”邓春儒的带领下,

一起在村子里“玩”艺术。



村里举办《粘贴公共;与村共生》展览

吸引国内外人群观看



在村里肠粉店举办的《二线关》摄影展

把摄影展开在肠粉店里;

给工人拍照,让他们登上“时尚杂志”;

邀请村民拿出旧物件,

和艺术家一起做装置……8月下旬的晴朗夏日,

一条来到鳌湖老村拜访邓春儒,

聊了聊这座村子数十年的变迁。





邓春儒

鳌湖老村位于深圳北部最边缘,靠近东莞。村子古朴,绿荫环绕,阵雨过后,熟透的龙眼掉落到地上。 

远处传来一声洪亮的“哈啰”,邓春儒出现在村口,他今年44岁,精神头很足。 



村里人人都认识他

我们随着他逛村,路上遇到的村民都会跟他打招呼,叫他“春儒兄”、“叔叔”或者“村长”,他会说粤语和客家话,每次都很热情地回应。 

这个村子有100多座客家排屋和6座碉楼,不少是民国时期修建的,村民也保留了传统的宗祠文化。 

邓春儒在村里有众多亲戚,跟他打招呼的村民里,很多是他大家族里的哥哥、姐姐、叔叔、伯伯。 



在工作室画画

回乡:改建民国时期的破败校舍 

邓春儒8岁时,跟着父母离开了鳌湖老村,迁居到深圳罗湖区,成了一名城市人。 

从广州美术学院毕业后,他一心想当个画家,专职画画。一年里,也就在清明祭祖和春节时回到村里。 2006年他偶然听闻小时候就读的启明学校,要被一个老板包下来当养鸡场,心里一惊,他决定抢先把这里租下来。 



曾经破败的启明学校



如今的启明学校


启明学校是一幢民国时期的碉楼建筑,由侨胞和村民捐建,邓春儒在这里上过学前班,老师用客家话上课。 

曾经的母校变得破败不堪,没有门窗,荒草丛生,内部堆满了垃圾。当时一年的租金很低廉,但等他把基本的门窗、地面、水电、院子都弄好后,就已经花了几十万。

 之后在政府的支持下,启明学校有了更好的修缮,其中几个房间成为公共展厅和交流议事场所。。



启明学校二楼的一个房间平时被用作村中议事、艺术家交流等场合启明学校安静,适合创作,邓春儒住在市区,几乎每天都过来工作,他是村中原住民里唯一的画家。

 邓春儒的父母早已退休,也住回了老村,2012年母亲非常希望儿子一家三口也能搬回来住,只隔“一碗汤的距离”,有什么事情比较好照顾。妻子王亭想着市区三室一厅的房子空间狭小,年幼的女儿玩耍空间有限,到村里她还能骑自行车,亲近大自然,于是也愿意回村居住。 



策展人王亭,邓春儒的妻子和工作伙伴



2013年的老村,客家排屋十分破败



曾经村里到处都是废品收集站,垃圾四溢但等真正住进去,其破败程度还是超乎王亭的想象。因为整个村经历改革开放以来的“三来一补”(“来料加工”、“来件装配”、“来样加工”和“补偿贸易”),所以农田都变成了工厂,村民们也在别处另起新房,将未经维护而潮湿阴暗的客家排屋租给了外来务工者,做废品收购站或小型黑加工厂。

 很长一段时间,老村到处是垃圾,污水横流,人员杂乱,治安也不太好。

 两人的朋友都在市区,开车参加聚会单程需要40多分钟,有一回去市区的路上,王亭感叹:“如果不是我们去见朋友,而是朋友来村里找我们玩就好了”。她就这么随口一说,邓春儒却觉得主意好,开始忙活起来。 



与朋友们一起喝茶


 和近百位艺术工作者做邻居 


邓春儒的方法很简单,就是当个“贴钱贴时间的中介”。以请吃客家烧鹅为由头,把艺术圈的朋友们邀来,顺便展示古朴的房屋。老村有两大优势,一是僻静,二是租金低,一两百平的院子,月租只需要七八百块。 

正好当时深圳市内一个艺术园区租金上涨,一批艺术家正愁没地方去,鳌湖成为他们理想的选择,所以光是2013年,就有20多位艺术工作者搬了过来。 



如今的鳌湖艺术村

现如今,这里住了近百位艺术工作者,有大学教授,也有刚毕业的学生,他们是舞蹈演员、画家、策展人、音乐人和设计师……年纪最大的60多岁,最小的是95后,不少人住了七八年。 

新搬来的租客,往往会来一桌“开伙饭”,与村里的艺术家们热闹热闹。 



艺术家李政德,今年4月刚搬来鳌湖老村



李政德的工作室,同时也是个自娱自乐的小酒吧


艺术家李政德今年4月刚搬来,他在院子里开了个小酒吧,也没想着赚钱,最近进来一批精酿啤酒,基本已经喝光了,自己喝了一部分,另外一部分连请客带送人,用来招待周围的艺术家邻居。



刘杨杨与何志坤95后刘杨杨,在深圳市内的美术馆工作,3年前她从市内一间30平米的小屋,搬来鳌湖带有院子的二层小楼。她在这里结识了行为艺术家何志坤,与其成为恋人,另外还养了7只猫和2只狗。 



国画艺术家董俊良,在鳌湖老村与妻子生了三个宝宝

国画艺术家董俊良在这里住了7年,院子里砌了小池塘,养了七八条肥硕的锦鲤。他来之前是未婚,如今刚有了三胎,大女儿有画画的天分,邓春儒正琢磨着收她当小徒弟。 村子里有很多“艺二代”小孩,三两个玩在一起,从自己父母的工作室里,跑到另一人家的工作室里乱窜。 



叶文和张利华夫妇在工作室



在叶文和张利华家聚餐


叶文和张利华夫妇都是艺术家,各自需要单独的创作空间,加上有2个孩子,空间需求就特别大。4年前他们还住在梧桐山,那是深圳另一个艺术家聚居区,但梧桐山兴起了一阵“国学热”,房租上涨。邓春儒和王亭看到了两位朋友的难处,在鳌湖为他们细心挑选了一栋三层小楼,带一个大的仓房和院子。他们两家孩子趣味相投,时不时在一起聚餐。

 不爱社交也没关系,鳌湖也给你留一片安宁的小天地。 



画家梁古一,热爱摩托车


画家梁古一比较特立独行,未婚未育,单独住着一户,不爱出门。院子里放着三辆摩托车,来鳌湖这8年,他每天夜里10点,都会骑着车去往东莞的南门山森林公园,享受“贴着地面飞行”的感觉。 

有时他会跑去附近的水库钓鱼,然后回家画鱼,吃鱼,过着闲云野鹤的生活。 



由村委办公楼改造的鳌湖美术馆


 农村也能玩艺术、办展览 


艺术家多了,邓春儒想做更大的事情——在村里办展览和公共教育,社区和政府看到村子实实在在的变化,也纷纷给他支持。 在街道办的共同努力下,他们把村委办公楼改建成了“鳌湖美术馆”,并持续做了多个大型艺术项目。 



收集村民的老物件,与艺术家的作品混合放在展厅内



打开一个衣柜,里面是影像装置作品



村里的邓伯来看展览


4年前的艺术项目《粘贴公共;与村共生》是王亭引以为豪的。 

他们从村民家里找来各种老物件:自行车、收音机、碗柜、梳妆台、暖水壶、旧椅子、信件……结合艺术家的作品,混合放置在整个鳌湖美术馆的空间内。 

以前美术馆办展,吸引的大多是都市白领和文艺青年,村民也搞不太懂艺术家们在做什么,但这个展览吸引了很多村民走进展厅,一堆一堆的老物件被精心放置,安安静静地立在那里,勾起了他们的许多记忆。 



在肠粉店里举办的“二线关”摄影展



“二线关”是1982年在深圳设立的边防管理线

由此划分为“关内”和“关外”

摄影作者:钟国华



春节后大批劳务工返回深圳,经过“二线关”摄影作者:赵青

邓春儒还办过《二线关》的摄影展。他们把部分作品陈列在村子的肠粉店里,来往的食客们可以观看墙上的照片,回顾深圳一段特殊的历史。 





《工人俱乐部》摄影项目

人像摄影:胡可;概念设计:王亭 大仙

村子附近有不少工厂和外来劳务工,他们策划了一个“工人俱乐部”项目,其中一个摄影项目邀请摄影师给保安、收银员、小卖部老板、销售员等拍照,然后做成纸质的杂志封面,放在展厅里,大家看了都很开心。 



年底“鳌湖艺术节”盆菜宴



盆菜宴上音乐人现场表演


每年年底的“鳌湖艺术节”,是村里的盛事,会持续一个月左右的时间。展览活动不停歇,村民和艺术家们玩在一起,像个大派对,最后会以一场热闹的客家盆菜宴收尾,邓春儒认为盆菜宴聚气,“咣当一大盆放在那里,很酷”。 

 


新时代的乡绅,“村长”邓春儒很忙 邓春儒性子热,小时候就忍不住去抓小偷,介绍艺术家过来住时,从来没有收取过任何中间费用。 

他执行力强,了解村里的人情世故,村民对他有一种天然的信任,同时他也最懂艺术家的需求,所以有什么事大家都愿意来找他商量。 



村中大小事务都有邓春儒的身影


一些艺术家的社保问题,他们子女的上学问题,也都少不了邓春儒的帮忙。妻子王亭笑着说:“路灯坏了找他,车被扣了找他,艺术家家里被人偷东西了,第一个打电话给春儒,然后才报警”。

 他几乎不发脾气,有很强的钝感力。村里人情复杂,有自己的立场就免不了得罪他人,别人说他坏话,过了好几天他才反应过来——“那人当时是不是在骂我啊”,但也不介意,第二天照样高高兴兴去干活。

 曾经有一回,有两位艺术家看中同一个院子,吵到要去厨房拿菜刀的程度,被邓春儒劝解了下来。 



李政德花费心力改造的工作室就在最近这几天,艺术家李政德遇到了麻烦。他以每月1千多元的价格租下一间破败的老屋,花了6万块重新整修,变成一个颇具格调的“小公园”工作室,本来预计住个五六年的,不曾想房东临时变卦,让他2个月内搬出去。

 邓春儒赶忙约房东坐下谈,李政德看到他们用客家话激烈沟通,也听不太懂,但好在事情最终解决。李政德感慨:“如果没有春儒,事情就难办了”。

 不仅是艺术家,就连村里的保安、清洁工有了什么事情,也都来找他处理。慢慢地,大家开始管他叫“村长”。“其实村长只是个昵称,他并不是真正的行政村村长”,王亭说,“有个朋友说他是新时代的乡绅,我觉得这个词蛮准确的。”

 参与公共事务多了,留给画画的时间少了,邓春儒曾一度很焦虑,王亭说:“这个村子就是你的艺术实践作品。”



Ken Malson在村里开展公共教育活动


受了邓春儒仗义相助的艺术家们,热情地回馈村庄。几乎每个月村里都会举办各种活动,诗歌会、音乐会、话剧表演、舞蹈…...附近的孩子们都会来参加。

 以前村里年轻人要么去工厂,要么去当公务员,如今有一些孩子开始学动漫、设计等专业。

 10岁的李宇航曾跟着妈妈一起参加过村里不少活动,有一回他告诉邓春儒,以后想当艺术家。

 邓春儒听了很开心,他想到自己当年学艺术时,父母很担心他找不到工作,如今村里的家长们对学艺术也不太反对了,他们亲眼见到了“艺术家也是很正常的职业,能为这个世界做很多事情”。 



希望艺术村发展得慢一点 

附近的古村,不少都已被拆除,即将盖起高耸的公寓楼。

 鳌湖老村本来也会有类似的命运,因为邓春儒数近些年的奔走,艺术工作者们整修老屋,让村子恢复了生活的气息,这才得以保留。

 邓春儒还有很多事情想做。 

我们离开时,他还在打电话,帮一位在村里租房的大学生要回押金,另外约上了环卫工窦师傅,要给他画像,几个月后鳌湖美术馆还会举办一个以“诗”为主题的展览。

 他说:“其实我特别想艺术村慢一点,不用发展得多快,艺术家在这里做自己想做的事情,村民们每天来这里逛逛,过自己的生活,这个才是最重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