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1年8月17日,塔利班进入喀布尔后举行首次记者会,塔利班发言人穆贾希德(左一)表示,塔利班计划在阿富汗组建一个包容性政府。

各界舆论普遍认为,塔利班虽然在军事上占领了阿富汗绝大部分领土,但正面临多方面的严峻执政挑战。

|作者:本刊驻巴基斯坦特派记者  程是颉

眼下,阿富汗的一举一动牵动着世人的心。

截至记者发稿,距离8月15日阿富汗塔利班进入并控制阿富汗首都喀布尔,已经过去半个月时间,塔利班还没有建立新政府。“我们取得了出乎意料的胜利,接下来,我们将建立一个团结全体阿富汗人民的政权。”8月21日,塔利班政治委员会负责人巴拉达尔表示。

目前,塔利班高层领导人中,负责政治的巴拉达尔已公开在媒体上露面,而军事委员会负责人、塔利班创始人奥马尔的长子雅库布,塔利班附属武装力量“哈卡尼网络”领导人哈卡尼仍未露面。在这三位领导人之上,塔利班最高领导人、宗教领袖阿洪扎达也没有露面。塔利班新政府的形态仍然笼罩在迷雾之中。

20年前,尚在执政的塔利班遭到美军空袭和特种部队定点清除后,几乎立刻崩溃。如今,美国狼狈而去,塔利班重掌全国政权。经过与美军20年周旋,塔利班构建了更为坚韧的军事和政治机构,但再次面对执掌全国政权的挑战,他们将交出一张怎样的答卷呢?



“我们原谅我们国家的所有人”


8月16日,出逃国外的阿富汗央行前代理行长艾哈迈迪在社交媒体表示,阿富汗前政府的资产,目前绝大多数在美国的监管下被冻结,不会落入塔利班手中。他说:“塔利班赢得了战争,现在他们不得不治理阿富汗。”

第二天,塔利班在喀布尔召开首次记者会,试图回应艾哈迈迪提出的这个问题。发布会上,“包容性”是塔利班发言人穆贾希德提到最多的词。他表示,塔利班希望建立的是一个“伊斯兰酋长国”,目前面临的最重要议题就是如何建立包容性的伊斯兰政府,所有曾站在塔利班对立面的人都将受到赦免。他敦促前政府官员、军人和警察尽快回到工作岗位,以确保阿富汗各地的安全稳定。

就在发布会当天,4名塔利班人员来到中国某通讯社喀布尔分社,检查分社相关证件,临走前还告诉分社人员,“平时要正常上班”。

“所谓包容,一方面是对此前执政期间错误的纠正,另一方面更多是希望寻求合作。”一位在喀布尔常驻的安全分析师告诉《环球人物》记者,塔利班缺少足够人手来管理整个阿富汗,在部分地区逐渐加强基层接触的同时,在很多地方他们仍然需要依靠前政府的官僚和与前政府合作的军阀。

8月18日,塔利班代表团与2004年至2014年担任阿富汗总统的哈米德·卡尔扎伊等阿富汗前政府官员会面,讨论未来的政府架构。8月23日,俄新社援引塔利班一位高级领导人的话称,塔利班宣布特赦此前已辞职并逃离阿富汗的总统加尼,允许他按自己意愿返回阿富汗。“我们原谅阿什拉夫·加尼、(副总统)阿姆鲁拉·萨利赫和(阿富汗总统安全顾问)哈姆杜拉·莫希布。我们原谅我们国家的所有人,从反对我们的将军到普通人。”



·2021年8月18日,塔利班代表团会见前总统哈米德·卡尔扎伊(左三)等阿富汗前政府官员。

未来的阿富汗政府架构是什么样的?这是国际社会目前颇为关注的问题。塔利班另一位发言人沙欣表示,新的政府首脑可能会由塔利班领导人出任,塔利班和其他非塔利班人士共同组建新政府。

8月24日,俄罗斯卫星通讯社援引美国《外交政策》杂志的消息报道,塔利班将创建由12个人组成的国家管理委员会,巴拉达尔、雅库布、哈卡尼等将加入这个委员会。塔利班希望已故反塔利班组织“北方联盟”领袖艾哈迈德·沙阿·马苏德之子艾哈迈德·马苏德成为委员会成员之一,但后者正在阿富汗潘杰希尔省领导抵抗塔利班的活动。此外,阿富汗前政府数名官员可能会被提名领导各部,但最终还要看他们自己的选择。

不光政府要纳新,军队也缺人。塔利班高级指挥官哈希米向媒体透露,塔利班计划建立一支新国家部队,成员将包括塔利班原武装人员和愿意加入的前政府军士兵。他说,阿富汗前政府军大多曾在土耳其、德国和英格兰受训,塔利班将劝说他们重返岗位。塔利班尤其需要飞行员,因为外国部队撤离后,塔利班缴获了多架飞机,却没有飞行员可用。

塔利班如何对待女性,也是舆论关注的焦点。塔利班过去禁止女性上学、工作,她们只能在男性亲属陪同下外出,且必须穿上罩袍。如今,塔利班呼吁女性在新政府中任职。

哈希米日前表示,女性扮演的角色,包括她们是否有权工作与受教育、应如何穿着等问题,最终将由一个伊斯兰教学者理事会决定。“他们将决定她们是否应该戴头巾、穿布卡(全部遮盖的长袍),或者只戴面纱加阿巴亚(不遮盖面部的长袍)什么的,或者不戴。”



“松散合作”的失败教训

20多年前,塔利班掌握着全国政权,但在各个省份尤其是农村地区,权力主要由当地地主掌握,这些地主中有不少拥有私人武装。塔利班的执政实际上是用更强的暴力机关威慑地方,以取得与地方势力的“松散合作”。

事实上,“松散合作”是阿富汗历史上中央政权一贯的治理模式。正因如此,阿富汗的执政者在地方存在感不强,面临危机时也不会得到来自地方的帮助,局势很难实现长期稳定。在1996年至2001年,塔利班满足于这一传统的执政模式。

2001年,在美国的扶持下,阿富汗新政府上台执政,但“松散合作”的执政模式并未实际改变。“政府只掌握了城市的极小一部分税收,却要维持庞大的军队和警察部队。他们只和当地的地主军阀对话,根本没有什么机会接触普通人。”一位在阿富汗南部城市坎大哈工作多年的国际组织雇员告诉《环球人物》记者。

世界银行的数据显示,2020年,阿富汗政府公共支出总预算达到114亿美元(1美元约合6.47元人民币),其中政府预算20亿美元,军队和警察部队预算56亿美元,而美国向阿富汗政府提供的援助高达86亿美元。

如今,没有了美国的援助,“松散合作”的模式很难维系,塔利班必须找到更好的执政方式。

2017年,据路透社报道,接班不久的塔利班第三代领导人阿洪扎达对塔利班的地方领导体系进行了换血,这对塔利班开展的基层治理起到了关键作用。在政府统治较为薄弱的地区,塔利班在各省的领导人迅速介入当地,与民众而不是地主和军阀交流。在政府控制的核心区域,他们则渗透进政府不愿涉足的民众事务,试图与民众建立信任。

2021年4月,一名美国有线电视新闻网(CNN)记者探访了阿富汗南部赫尔曼德省穆萨卡拉地区。自2016年美军部分撤离、放弃该地区后,塔利班逐步接手了这里。在穆萨卡拉地区,塔利班在执法、税收和安全保障方面以原始却更为有效的方式运作。当地居民表示,塔利班会挨家挨户地敲门了解情况,并据此分户确定税收,税收基本维持在人们可接受的水平。在民事纠纷事件中,塔利班指派的治安官进行调解,判决通常能够维持基本公平,并能够确保判决被有效执行。

事实上,多方信源证实,塔利班挨家挨户敲门交流的策略并不只在穆萨卡拉采用。占领喀布尔后,塔利班同样对喀布尔居民进行了挨家挨户的走访。大部分情况下他们不携带枪支进门,只进行简单的问话和情况了解。这一举措加强了塔利班对基层民众的了解和联系,但操作中是否存在偏差、实际能够起到怎样的成效还有待观望。

在部分城市地区,塔利班抓住政府对实际局势掌控力缺失的弱点,一方面以武装力量为要挟,与地方势力谈判,控制了电力等基础设施的分配权,增强与民众的联系,进一步削弱政府对当地的掌控能力;另一方面广泛搜集信息,对各方面情况展开了解,为可能的执政做准备。

一位生活在喀布尔多年的媒体人告诉《环球人物》记者,他对塔利班最深刻的印象是,8月16日,就在塔利班占领喀布尔的次日清晨,塔利班不仅在政府军抛弃的关键检查站哨布置了守卫,还在关键路口安排了交通警察。“能做到这一点,意味着他们早就开始搜集喀布尔的各方面信息,对市政情况了如指掌。”



“带枪会谈”能否团结多数


各界舆论普遍认为,塔利班虽然在军事上占领了阿富汗绝大部分领土,但正面临多方面的严峻执政挑战。

8月19日,在中国外交部例行记者会上,外交部发言人华春莹表示,一些国家政要和不少媒体认为,如今的阿富汗塔利班比上次执政时期更加清醒和理性,中方鼓励并希望塔利班将其积极的表态落到实处。华春莹说,有些人反复强调他们对塔利班不信任,我想说的是世界上没有任何事物是一成不变的,我们主张要用全面、联系、发展的辩证思维来认识、看待和处理问题,不仅要看过去怎么样,也要看现在怎么样;不仅听其言,也要观其行。

8月21日,塔利班领导人哈利勒·拉赫曼·哈卡尼在喀布尔与阿富汗军阀希克马蒂亚尔会面。希克马蒂亚尔是阿富汗北部具有极强影响力的军阀,几十年来多次对阿富汗局势起到关键作用。会面时,哈利勒·拉赫曼·哈卡尼表情似乎很轻松,不时露出笑容,但始终将一把自动步枪放在身前。



·2021年8月21日,塔利班领导人哈利勒·拉赫曼·哈卡尼(左)在喀布尔与阿富汗军阀希克马蒂亚尔会面。(视频截图)


此前,阿富汗政府依赖美元维系与各地军阀的良好关系。如今美国撤军,塔利班怎么办?阿富汗舆论认为,此次“带枪会谈”表明,塔利班可能不会放弃以暴力方式镇压国内反对力量的方式,但这可能也呈现出较为务实的态度。

在短期内,通过维持“松散合作”的方式,塔利班能够以较低的成本稳固全国各地的秩序。随着时间推移,塔利班必将更主动地对地方军阀势力“削权”。这一过程将伴随怎样的博弈?遇到困难时塔利班是否仍像以前一样诉诸暴力解决问题?国际社会在密切关注。正如8月20日俄罗斯外长拉夫罗夫在接受俄媒采访时所说,俄罗斯政府是否承认塔利班政权,取决于塔利班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