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月26日，玻利维亚总统阿尔塞（图中央戴眼镜者）与政变领导人苏尼加（图中戴黑色贝雷帽者）对峙。

“这是我的命令，将军，难道你敢不服从吗？”


政变军人没想到，他们正努力寻找的总统，竟然自己“送上门”来了。

身穿便装的玻利维亚总统路易斯·阿尔塞在随从的簇拥下从总统府走出，声色俱厉。全副武装的政变军人在他面前，反而不敢越雷池一步。

“我是你的领袖！我命令你撤回你的士兵，我不会允许这种不服从命令的行为！”阿尔塞对发动政变的的胡安·苏尼加将军厉声说道。

见苏尼加没有回应，阿尔塞再次愤怒地反问道：“这是我的命令，将军，难道你敢不服从吗？”苏尼加只得点头称是。几分钟后，政变军人便离开了总统府。当天晚上，苏尼加被玻利维亚警察逮捕。这场声势浩大的军事政变，就在几个小时内被一场“舌战”扑灭。

手无寸铁，却敢于和政变军人“真刀真枪”地对峙，阿尔塞的勇气和底气，从何而来？



·平息政变后，阿尔塞（图中央举国旗者）挥舞着玻利维亚国旗。



装甲车撞向总统府

6月26日，一个凉爽的下午，玻利维亚首都拉巴斯的市民突然发现多辆玻军装甲车组成的车队正在向总统府方向开进，装甲车顶的大口径机枪引人注目。还有居民称，在车队中看到了两辆“坦克”。

军方政变的消息，迅速传遍了首都。



·占领总统府门前广场的政变军人。

当天下午2时30分，玻利维亚前陆军司令苏尼加带领的玻利维亚军队占领了总统府前的广场。两天前，苏尼加刚刚因为威胁玻利维亚前总统莫拉莱斯而被革职。



·领导政变的玻利维亚前陆军总司令苏尼加。

依沃·莫拉莱斯曾在玻利维亚执政长达13年，是该国首位出身南美土著民族的总统。执政期间，他实施了深层次的社会与经济改革，并因此招来了许多反对者。作为军队高官，苏尼加多次带头攻击莫拉莱斯，称他是“叛徒”，甚至暗示军队会介入玻利维亚的政治冲突。

阿尔塞虽然与莫拉莱斯是政治竞争对手，但他也无法容忍军队干政的行为。历史上，玻利维亚曾发生多次政变，给国家和人民造成巨大灾难。6月25日，苏尼加正式被革职。此事是否为本次政变的导火索尚不得而知。

"看看（阿尔塞）给我们留下了怎样的危机。武装部队打算建设民主！这是真正的民主，而不是少数人的民主。军队是有种的，我们要保卫我们孩子的未来！"在总统府前的广场上，苏尼加向媒体发表演说。他同时要求释放此前因策划政变和武装镇压民众而被捕的玻利维亚前总统阿涅斯。



·政变军人正在使用装甲车撞击总统府正门。

几分钟后，政变军队的装甲车撞开了总统府紧闭的大门。苏尼加带着军人冲进总统府寻找阿尔塞。但他没有想到，阿尔塞比他更“有种”，竟然赤手空拳前来“应战”。于是，我们就看到了本文开篇的那一幕。

“在此次政变中，阿尔塞展现出了巨大的勇气，敢于和政变军人直接对峙。但这并不是此次政变突然被扑灭的唯一原因。”中国社会科学院拉丁美洲研究所社会文化研究室主任郭存海在接受环球人物采访时表示。



·阿尔塞与政变军人对峙现场。

由于此次政变是“大张旗鼓”地进行的，玻利维亚国内的众多社会组织都闻声而动，在首都集结，反对政变。前总统莫拉莱斯也亲自带领民众与政变军人对峙，并威胁说如果军队推翻阿尔塞政府，他就将与阿尔塞一起发起全国性的大罢工。在广场上集结的政变军人很快陷入了抗议民众的汪洋大海之中。



·阿尔塞（中穿黑色夹克者）向广场上支持他的抗议民众发表讲话。

与此同时，巴西、委内瑞拉、哥伦比亚、墨西哥等众多拉丁美洲国家领导人也纷纷发声谴责政变。委内瑞拉总统马杜罗在发言中鼓励玻利维亚人民：“向法西斯主义说不！向反叛分子说不！都21世纪了，怎么还有敢发动政变的。”

“面对大量的抗议民众，政变军队不敢轻举妄动。因为一旦开枪，很容易造成大规模流血事件。同时，联合国和许多拉丁美洲国家都发声谴责政变。无论在国内还是在国际上，政变军队都陷入了被动。在这种情况下，面对阿尔塞总统的勇气和决心，政变方最终只能败下阵来”，郭存海说。



“笔杆子”战胜“枪杆子”

政变失败后，政变的主使者苏尼加很快被玻警方逮捕。大势已去的他很快进入了“甩锅模式”。但他“甩锅”的方式有点出人意料。

苏尼加宣称，自己的政变是受阿尔塞指使，目的是通过演一场“政变戏”来提高阿尔塞政府的支持率。他告诉记者，阿尔塞曾私下向他抱怨自己的支持率太低，随后要求他安排几辆装甲车制造一场假政变。他只得服从总统的命令。

郭存海认为，苏尼加的这个说法很难得到证实。“对于苏尼加来讲，发动‘假政变’的代价未免太大了。这等于让自己从此背上‘未遂政变’的骂名，被钉在历史的耻辱柱上。”



·政变后被警方逮捕的苏尼加（中穿黑服者）。

苏尼加曾在军中服役多年，而阿尔塞成为总统前则是玻利维亚著名经济学家。这次政变，可谓是“笔杆子”打败了“枪杆子”。

在玻利维亚，阿尔塞曾有着“奇迹缔造者”的美名。他长期在玻利维亚中央银行工作，并在多所大学任教。2006年，莫拉莱斯在玻利维亚大选中获得历史性胜利，就此开启了该国左翼执政的新时代。阿尔塞也就此被吸纳进新政府，担任财政和经济部长。

作为一名经济学家，阿尔塞从青年时就开始思考一个问题：为什么玻利维亚作为一个自然资源丰富的国家却陷入贫困？他最终得出的结论是，新自由主义并不能给玻利维亚带来繁荣。玻利维亚应当走符合自身情况的社会主义道路。

从2006年开始，阿尔塞亲自主导了玻利维亚石油资源的国有化。在之后的十多年里，该国成为拉美地区经济增速最快的经济体之一。其国内生产总值从2005年的约95亿美元增至2019年的约409亿美元，人均国内生产总值增长了两倍多。阿尔塞也因此连续多年被《美洲经济情报》杂志列为拉美国家表现最佳的经济部长之一。

2019年，玻利维亚爆发政治危机，前总统莫拉莱斯被迫流亡海外。同年11月，玻利维亚重新举行大选，阿尔塞在莫拉莱斯的支持下参选，并获得大胜。上任一年后，阿尔塞便让玻利维亚“扭亏为盈”，实现了9.4%的年经济增长。



·2020年11月，阿尔塞（中）宣誓就任玻利维亚总统。

然而对阿尔塞来讲，更大的挑战还在后面。



政变有“幕后黑手”？

尽管阿尔塞上任后努力稳定玻利维亚经济，但在经历了政治动荡和新冠疫情的双重打击后，该国经济逐渐出现疲软趋势。同时，玻利维亚左右翼的分歧也日益加大，给阿尔塞的执政造成了严重挑战。2023年，受天然气出口下降等因素影响，玻利维亚遭遇经济困难。



·玻利维亚首都拉巴斯市中心

“多年来，玻利维亚经济最发达的圣克鲁斯省等四个省份一直要求获得自治权。这些省份不满的重要原因，就是玻利维亚政府不断要求他们支援国内的贫困地区，以改变玻国内经济严重不平等的情况。同时，玻利维亚的左右翼的政治斗争也不断激化。此次政变也是玻国内矛盾的一次集中爆发，”郭存海说。

玻利维亚将于2025年，也是该国建国200年之际，举行新一届总统选举。这无疑在玻利维亚历史上具有重要意义。郭存海认为，阿尔塞此次成功扑灭政变，从客观上讲对他的选情会有积极影响。但是此次政变的失败并没有改变玻利维亚政治高度分裂的现状。除了左右翼冲突外，阿尔塞在许多政策上也与前总统莫拉莱斯出现分歧。曾经携手的两人很可能要在新一届大选中对垒。

郭存海同时表示，除了国内原因外，此次政变可能也有外部因素影响。玻利维亚是全球锂矿储量最大的国家。而锂是制造电池与超轻合金的重要资源，对高新科技产业意义重大。阿尔塞坚持将锂矿国有化，并计划与全球南方国家合作开采，此举惹恼了美国南方司令部司令劳拉·理查森。理查森后公开声称玻利维亚的锂矿正在“被美国的对手窃取”，鼓吹美国干涉玻利维亚内政。



· 玻利维亚的锂矿工人正在采矿。

美国的这一言论迅速遭到了玻利维亚政府的反驳。玻官员强调，玻利维亚决定其锂金属等自然资源的“使用和工业化”的“主权和民主权利”必须得到尊重。

郭存海认为，美国政府无法摆脱通过此次政变干预玻利维亚内政的嫌疑。在历史上，美国频繁干预玻利维亚内政。2019年玻利维亚政治危机期间，美国就公开支持玻利维亚右翼政治领导人。根据近年来玻美关系的发展来看，美国显然是希望玻利维亚“变天”，重新采取亲美政策。在这种情况下，美国到底是不是玻利维亚政变的“幕后黑手”，还有待观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