战争结束的异常突然。

整个阿富汗,现在只剩下喀布尔国际机场还在美国人的掌握之中。

最后的5000名美军拱卫着美国、其它西方国家外交人员、公民,还有部分或有钱或“幸运”的阿富汗人要离开的通道。

这也许是美国在过去20年中在阿富汗彰显存在的最后时刻。

美国在阿富汗付出了数千条人命,2万余人受伤,花费了不下1万亿美元,结果却是把美国的名字新添加到“帝国坟场”的墓碑上。

近日,美国国务卿布林肯连续参加三档节目都被问到同一个问题——现在喀布尔的局面是否让你想到了1975年美国从越南西贡慌忙撤离的混乱局面?

布林肯强调,此次从喀布尔撤离是非常有序的、非常安全的。但美国媒体没有给他面子,福克斯以“这就完了”的大标题来形容美国的仓促离开。

8月16日,随着一则传闻在聚集的人群中不胫而走——不需要机票和签证也能离开,人们冲出候机楼涌向飞机。机场响起了枪声。



人们没有办法不把这一刻与1975年的“西贡时刻”相提并论。

美国的离去已经注定,新的焦点在中国身上。

毕竟,中国注定无法看热闹,新疆与阿富汗直接接壤,无论是西北的繁荣稳定,还是“一带一路”的持续畅通,都注定了中国很难在阿富汗问题上置身事外。

现在人们最关心的问题有三个:

1、从阿富汗撤军是否意味着美国就此衰落?

2、阿富汗掌权者已经向中国发出邀请,中国将会以何种姿态进入阿富汗?

3、阿富汗局势将会如何影响地缘格局,这对中国到底是福还是祸?

前有三个大国枪炮开路,铩羽而归。这次中国能交出一份关于和平与发展的优异答卷吗?

持续时间最长的战争

在战争的尾声,对美国最没有信心的是阿富汗总统阿什拉夫·加尼。

几天前,美国情报机构的评估说,塔利班将用30天时间完成对喀布尔的包围,接管需要90天,但实际上占领只用了3天。

叛军进总统府之前,加尼就跑了。

当地时间8月15日,加尼在和塔利班的代表会晤后同意辞职,并已前往塔吉克。

加尼给的理由很冠冕堂皇——“为避免流血而离开”,还洋洋洒洒很多字,大概是有机会能继续服务阿富汗。



塔利班差不多是散着步就重新回到了喀布尔,一切似乎很和平。但加尼显然比美国人更了解阿富汗,了解塔利班,他的出逃绝不是自己吓自己。

塔利班奉行的极端教义,它之前对异教徒和投靠异教徒的人从不手软。

美国和曾经的苏联对付的是一类人。苏联10年在阿富汗丢失了1.2万将士的生命,美国的战绩比苏联更好。

截至2021年4月,美国统计的死亡名单包括——

美军现役:2448人

美国承包商:3846人

阿富汗国民军:6600人

盟军:1144人

阿富汗平民:47245人

塔利班及其它武装组织:51191人

国际援助组织工作人员:444人

记者:72人

但是,这依然是美国一次标志性的溃败。



2001年,美军进入阿富汗之前,塔利班曾控制了该国绝大多数领土。

当年12月,小布什意气风发,向全世界宣布:感谢我们的军队和盟友,以及阿富汗勇敢的战士,塔利班政权要终结了。

而现在,塔利班的控制范围比这更大。

有一张对比图这两天在社交媒体上广为流传。



左边一张是著名的“西贡时刻”,1975年4月29日美国外交人撤离使馆,右边一张是2021年8月15日美国外交人撤离使馆。

但布林肯再三表示“这不是西贡”,连民主党议员都不给面子,密歇根州民主党众议员丁格尔(Debbie Dingell)直言:“我不能撒谎,今天的阿富汗就像是西贡沦陷。”

参议院少数派领袖米奇·麦康奈尔(Mitch McConnell)更不留情面:“关于我们大使馆进一步的撤离以及仓促的军队再部署,拜登总统的决定,将我们带回到比1975年西贡屈辱沦陷更糟糕的续集里。”

越战失意和西贡撤离,让美国长久以来如鲠在喉。现在阿富汗战争无论是时间还是人力物力财力投入,比越战更甚。结果却都是耻辱的败退,这以后还怎么讲美国故事?

美国仅存的体面大概就是,在过去两周里,美国大使馆在喀布尔机场临时办公,给有资格前往美国的阿富汗人办理临时签证,让2000多人离开了阿富汗。

有不少人说,凡是被卷入“帝国坟场”的国家,最终都无一例外的走上了衰退之路。美国也将步波斯帝国、大英帝国、苏联的后尘,但这未免武断。

虽然“全球恐怖主义风险评估下调”绝对是一个烂得不能再烂的借口,但美国撤出与国祚衰落很难建立直接联系,1万亿美元不过美国一年GDP的二十分之一,2万多伤亡,美国也承受得起。1975年美国撤离南越时更狼狈,但美国真的衰落了吗?

从战略上讲,美国甩掉了一个“鸡肋”,从此可以从鸡毛蒜皮中集中主要精力面对美国确定的对手。

站在这个角度上,我倒是宁可美国继续在阿富汗纠缠下去。

“帝国坟场”,阿富汗徒有其名

阿富汗有“亚洲十字路口”之称,这个地方除了战略位置重要,本身并不具有什么价值。

阿富汗每一场名义胜利的背后,不是站着一个或几个大国,就是有一两个地区强国。阿富汗从来没有真正击败外来的敌人,靠的都是拖死敌人,不管自己付出怎样的代价。

英国、苏联和现在的美国,莫不如此。

英国是“帝国坟场”之名的缔造者。

19世纪,沙俄拿下中亚后想继续南下,企图打通印度洋的暖水港,而英国要稳固对印度的殖民统治,要阻止沙俄,于是,两国就这样在阿富汗相遇了。

图源:地球知识局

1839年,2万英军只用了1个月就攻下喀布尔,死伤不到两百,两个月就占领阿富汗全境。

但占领不久,英国就后悔了。阿富汗物产贫瘠、地形崎岖,从外部获得补给代价巨大,要维持绝对控制成本高昂。

在损失了4000多英军、1万多随军家属之后,英国权衡利弊,迅速调整战略。只要阿富汗充当与沙俄的战略缓冲带,其它别无所求。

PK英国,成就了阿富汗“帝国坟场”之名,但它给全盛时代的大英帝国造成的困扰,其实是非常有限。

1979年,强大的苏联也没能实现完全控制阿富汗的目标。

苏军闪击阿富汗效率更高,仅用时一周。但随后就遭遇了英军的困境,被迫放弃自身优势,陷入在异域与异族人拼消耗的泥潭。

阿富汗完全不适合以战养战,当地地形又严重限制了苏军的投入规模,有限的道路和空运仅能维持10万有余的军队,更何况苏联根本无法切断阿富汗抵抗力量获得境外的援助。

美国人其实,做得比英国和苏联更好。

美国甚至扶持了一个亲美的政权,并把治安战转给了阿富汗政府手中,阿富汗国民军实力在慢慢提升,周边国家也愿意帮它进行战后重建,但是依然功亏一篑。

阿富汗也许根本不适合建立一个现代世俗国家。



图源:CSMonitor

阿富汗由众多部族组成。只有遭遇外来入侵时,才会一致对外。

有必要强调,我们在渲染阿富汗作为“帝国坟场”时,可能忽略了它本身的巨大伤痛。

与苏联斗了10年,阿富汗死亡130万,难民600万。塔利班最初发迹,正是在对苏战争时的难民营里。

苏联撤走后,阿富汗依然只是一个地图上的“假国家”。部落零散、军阀格局、塔利班训练营遍布,最大的产业就是种鸦片。

如今美国丢下一个烂摊子,此时其它国家有超过300万阿富汗难民在徘徊。

“帝国坟场”的真相是:阿富汗开启自毁模式,几乎是同归于尽。让英国、苏联、美国蒙羞的同时,真真切切地将自己民族与国家的希望,彻底埋葬。

塔利班真的视中国为朋友

重新占领喀布尔的塔利班和十多年前似乎有了一些不同。

7月7日,塔利班发言人苏海勒·沙欣曾表示,塔利班视中国为阿富汗的“朋友”,希望尽快与北京对话,讨论阿富汗重建工作的投资问题。

塔利班明显从上次被美国赶出喀布尔的历史经验中汲取教训。毕竟,打江山和坐江山完全不是一码事。

塔利班的表态给了西方媒体、评论家很大的想象空间。

一些西方媒体开始连篇累牍地炒作所谓“中国要填补阿富汗真空”。兰州大学阿富汗研究中心主任朱永彪评价说,这是西方媒体给中国挖坑,夸大阿富汗问题给中国带来的紧迫感。

上周的中俄宁夏军演也让他们产生了很多联想。

有人表示,此次军演地点选在宁夏的原因,就是因为当地地形地貌、气候都接近中亚。这样的未雨绸缪,同样遭到了西方的猜忌,有外媒直接用了“中俄在阿富汗动武”的惊人标题。

其实,即便真有这个想法,这也不过是中国的底线思维而已,没什么大惊小怪的。中国从来都是多手准备。



事实上,若非美国插手阿富汗以及恐怖主义,中国人对阿富汗的关注原本有限。甚至很多人不知道,阿富汗和中国直接接壤。因为,在地图上看,接壤的部分很像一条羊肠小道。

进入21世纪后,阿富汗作为古丝绸之路的通路之一,被纳入了中国“一带一路”战略的范围内。如今,伴随着阿富汗局势渐渐明朗,西方人恐怕是担心多于看戏。

不过,中国目前关注点还是地区安全与稳定,要知道塔利班此前对中国根本谈不上友好。

2021年7月28日,外交部长王毅会见阿富汗塔利班政治委员会负责人巴拉达尔。

王毅希望阿塔推动阿和平和解进程尽早取得实质成果,自主建立符合阿富汗自身国情、广泛包容的政治架构。希望阿塔同“东伊运”等一切恐怖组织彻底划清界限,予以坚决有效打击,为地区安全稳定及发展合作扫除障碍。

巴拉达尔确认“阿塔绝不允许任何势力利用阿领土做危害中国的事情”。此前塔利班发言人曾承诺“不会允许任何人利用阿富汗的土地去攻击中国等国家”。

在经受20多年的制裁后,塔利班的确展现出明显的灵活性和实用主义的一面。

美国善于破坏,而中国善于建设。

如果塔利班愿意开眼看世界,看看中国在非洲是如何打破西方殖民后的发展困局的,就有理由相信改变的美好。

在中国到来之前,非洲大陆和阿富汗一样,也没有现代医疗、学校、网络、书籍,甚至没有自来水。

现在很多非洲国家有了铁路、有了网络、有了工业、有了学校。



一切都有一个开始,不必是繁华的。

但这也只是中国人的良好愿望。一旦没有了外部的敌人,阿富汗势力最大的20几个部族就会重新回到部落形态的存在。

大家各自有一套自己的部族律法,犹如国中之国。例如,塔利班版本的宗法,本质上就是结合普什图部族律法的法规。因此就会有“所有人不许去公共浴室,不许放风筝,甚至所有人在公共场合不许大笑......”这样的奇葩法令。

在法条绝对不容解释的前提下,封闭保守的部族唯一信奉的就是拳头。

基于这样的情况,阿富汗任何一个组织想要百分之百统一整个阿富汗都是不可能的。

对中国来说,最稳妥的办法是先观望一段时间,找到对中国最友善的势力,以建设者的角色缓慢介入。

7月2日,负责执飞阿富汗撤侨MF8008航班的机组里正好有我的一位飞行员朋友。当飞机从喀布尔机场腾空而起时,他从驾驶舱里拍下了这张照片。

摄影:Troy

大地静穆,仿佛等待了千年。

中国会回来的。能确定的是,我们绝不会以英国、苏联、美国的方式出现在这片土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