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直面派(ID:faceurhart),作者:蒋晓婷,编辑:王靖,题图来自视觉中国


今年3月和7月,上海、北京相继推行教育改革,引发学区房大地震,房价一夜大跌60万。作为一个教育焦虑严重的家长,吴海不禁感到庆幸:幸亏自己当年卖掉了学区房,移民去了地中海岛国塞浦路斯。


在大女儿小升初的时候,吴海卖掉爸妈单位分的老平房,找亲戚借来几十万,全款在西南某一线城市市郊买下一套200万的学区房,为孩子上初中做准备。然而,吴海很快发现,学区房对孩子升学的帮助并不像自己想象中那么大。


听说移民出国能让孩子不用背负过重学习压力,还有很大几率考上世界名校,吴海决定试试。


听老同事推荐,地中海岛国塞浦路斯有教育优势,有个学校每年100多名毕业生,十分之一的学生能上哈佛、伯克利大学。2018年,同事的侄儿顺利考上UCLA——全球高校排名第八,选的是王牌专业——建筑。据说,侄儿的最高目标是世界排名第五的帝国理工大学,没拿到offer,才选择上UCLA。


半年后,吴海原价卖掉刚买不久的学区房,去当地买房办理移民,一家三代搬到海外生活,一门心思照顾孩子学习。


在国内社交媒体上,移民到这个小岛接受教育,通常是有钱人的选择。按照当地政策,陪读的家长不能工作,以致于当地陪读的家长,要么只有妈妈,父亲一年来一两回,要么让双方老人照顾,或者全交由学校托管。


吴海自认只是普通人,早年在一所五百强企业做中层管理,此后连续创业,做过汽车,做过餐饮,也做过奶茶加盟。资产的积累主要靠房价增值,赶上当地房价多年上涨,他通过不断置换房产,跻身城市中产。


财富值上,他自认和一线城市家庭没法比。移民后不能工作,40岁的吴海一秒进入退休期,餐饮创业项目交给伙伴处理,生活靠理财投资上的被动收入,疫情后没办法回国,他想着法子增加收入,向岳父、亲戚借来30万在岛上买下一套公寓,用来出租——每月房租将近2000欧,差不多覆盖一家人的生活开销。


为了移民,全家的生活轨迹因此更改。


老人没办法照顾,双方老人都不适应海外生活,待了几天就选择回国。


事业基本停滞。吴海的事业心只能转移到经营自媒体账号上;妻子李欣则尝试做代购打发时间,此前12年,她全职在家照顾孩子生活和学习,社交重心在家长群,出国后没有999+的家长群消息刷屏,她内心适应了好一段时间。


但吴海觉得值得,出国近2年,孩子每天8点上学,下午2点放学,不用忙着补习和熬夜写作业,肉眼可见,孩子的精神状态好多了,不再动不动就哭、发脾气,一天不玩手机也没事儿,眼神都变得亮堂。



吴海本意是想用学区房解决孩子的“小升初”压力。他去参观过一所重点中学的升学考试,学校门口比高考热闹,来了近千名学生,但按学校招生要求,只收不到30名学生。


哪怕自己孩子成绩不差,小学六年成绩保持在全校前五十,吴海也没底。买学区房等于给孩子上学买了个“保险”。


但买房不到一个月,吴海后悔了。


他发现,学区房是私立学校和房地产商的合作共谋。重点中学遍地开分校,以致市内学区房泛滥,房子没办法增值,对孩子的入学也没有加成。


学区房只能保障孩子进业主班,即平行班,真正成绩好,考试入学的学生都在精英班。他看中的这所学校,一个年级近20个班,只有两个精英班,剩下全是业主班,而业主班的教学质量不见得比公立学校好。


小升初最后关头,吴海带女儿参加公立学校联考,在离家最近的一所学校入学。他买的学区房,就这样成了摆设。


他觉得学区房没有意义,孩子无论在公立、私立学校,学习压力都太大了。不过上个初中,比他22年前高三冲刺的那一年都累。


小学至少能保证晚上11点睡,早上8点醒。上初中后,孩子的头都扎在书本里,早上6点起床背单词,天没亮就出发去学校,赶7点半的早自习,晚上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十点,还要辅导作业。


吴海不认为自己是鸡娃爸爸,两个孩子每人每年课外培训费不到3万,属于普通水平。比起一线城市的朋友,寒暑假都让孩子泡在补习班,补语数英还有竞赛类专项课。他每年寒假会带孩子去南方,夏天带孩子去露营,去海边城市旅游。


但上初中后,每个家长卯足劲要冲刺6年后的高考,妻子更是一口气给孩子报了数学冲刺班,英语、作文增强班,周末的时都用在补习上,在吴海的强烈要求下,才在周日给孩子放假。


与此同时,吴海想带孩子出国上学的想法也越来越强烈。


2013年,吴海的老同事从地中海一个小岛国塞浦路斯做生意回来,跟他分享国外生活,提了一嘴当地的教育优势,“从不补习,学校每年十分之一的学生能上哈佛。”吴海没当回事儿,不仅是他,身边很多人听说“塞浦路斯”都是一脸懵,他本能觉得,国家没有名气,教育上能有多好?


2018年老同事回来接孩子出国上学,又跟吴海约饭。两人坐在街边大排档侃大山,再次聊到国外的教育,心酸又好笑,因为侄儿被全球排名第八的UCLA录取,前妻不计前嫌,终于听他的建议,同意他接孩子去国外上学。


“努努力能考进全球前十。”吴海嘴里囔囔重复,也萌发出带孩子出国的念头。


当晚11点半回到家,吴海带着醉意,在电脑上搜索关于“塞浦路斯”的资料,诸如国家安全、政治局势和生活水平,以及国内关于当地教育的报道。


吴海越看越兴奋,马上约老同事再喝一顿,第二天从晚上7点聊到凌晨两点,这一聊,就是三天,基本拼凑出塞浦路斯的教育面貌——英式教育,又名快乐教育——全世界160个国家1100所院校通用的教学标准。



但想说服家人送孩子出国上学,对吴海来说,可是件大工程。


妻子觉得不靠谱,她认为,国外的快乐教育是“穷人”的教育方式,目的是为了阶级分层。“孩子现在不辛苦一点,将来怎么在社会上立足?”


两边的老人也不理解吴海的想法,国内发展这么好,何必想着出国。吴海跟妈妈举例,山坡上散养的鸡,和养鸡场吃饲料的鸡,你愿意吃哪个?


2018年6月,孩子“小升初”尘埃落定,吴海不甘心,一个人从家乡飞到广州,再坐12个小时飞机,去实地考察当地教育情况。


一周时间,吴海走访学校,听校长聊办学理念,跟当地的华人家长交流,一个妈妈的话让他下定决心,“国外教育主张激发孩子的学习热情,孩子稍微争气点,几乎能考上原来在国内想都不敢想的世界级名校。”


最直观的视觉差距是,国内公立学校,每个班至少60个学生,但在当地,每班学生不超过30人。吴海查阅资料后发现,塞浦路斯的教育经费在国内GDP中占比7.8%,而国内的教育支出低于世界平均水平,只占GDP 4%左右。


每天晚上考察回来,吴海要跟李欣视频,分享收获的信息,借机“感化”妻子这块顽石。回国后,吴海成了塞浦路斯彩虹屁宣传大师,每天跟李欣吹耳边风。


那段时间,吴海密集了解国外教育方面的纪录片,在社交媒体上找人咨询,和在海外受过教育的朋友请教,终于在几个月后,等来妻子松口。


和吴海同样的想法,妻子心疼孩子辛苦,初中刚开学几个月,孩子每天睡不到7小时,越来越爱哭,周末上习班前,总会甩脾气,经常气得她想打人。“学习再厉害,日子过得不开心,有什么用?”


夫妻俩想过折中办法——送孩子上国际学校,但找遍全市的学校,被一年十几万的学费劝退。


想要出国,考虑政治因素,美英等国不能去,泰国,马来西亚,新加坡,希腊,葡萄牙、西班牙等国家学费、生活消费高,综合选择下来,妻子认同了吴海的选择——塞浦路斯,相对便宜,有熟人在,相互有照应,性价比最高。


学区房更加鸡肋,大女儿没用上,二女儿不需要,刚买半年,没有住一天,也没看到增值。


而按照塞浦路斯当地政策,孩子想要入学,家长先要在当地买房拿绿卡。吴海没片刻犹豫,原价卖掉学区房,再补充40万,在当地买下一套期房,准备移民。



出国的决定,成了吴家十几年生活秩序的大转折点。


按当地要求,陪读家长不能工作,吴海自此进入到退休模式,大部分工作内容交给伙伴,主要收入要靠之前的投资业务,赚些被动收入。


出国前的半个月,吴海内心期待又纠结。每晚找朋友约酒、告别,一再跟朋友强调,隔了15个时区,未来常联系,电话打不通,就多用微信聊聊天。


妻子也难受,全职在家十几年,本身社交圈就狭窄,出国后更孤单,两边的老人也照顾不上。尽管吴海办了三代移民,一家8口人都可以在国外生活,老人还能享受免费医疗服务,但在国内生活了一辈子,四个老人都不习惯海外,待了不到一周就选择了回国。


只有孩子开心。2019年年初,海外的房子修好后,一家四口人从广州直飞塞浦路斯第二大城市利马索尔,晚上11点起飞后,两个孩子兴奋得不想睡觉,拉着吴海的手不停确认:国外真的下午2点放学,不用上晚自习?


中午12点左右飞机落地,孩子看啥都新鲜,自动将语言调换成英语,把行李放到新家后,跑到海边戏水,又跳又闹。


但第二天入学,光是在吴海给她俩报的英语提高班,两个孩子就受了好一顿打击。同学都是外国人,使用英语混杂希腊语的语言,听得她们云里雾里。老师上课也是全程用英语,别说听课了,听懂老师的话都费劲儿,紧张得两人话都不敢说。


全家人都在适应前半年的过渡期。小女儿好凑活,小学生课程简单,大女儿要边学英语,重新再读一次初一,跟上海外的课程。


吴海和妻子则在努力摆正心态。他俩不能工作,城市又小,一万多平方公里的面积,不到家乡十分之一大,感觉关在笼子里。气候也不好,一年要晒300多天,虽然靠海,但风却很干燥。


当地能接触的海外陪读家长,几乎都是北上广深富裕家庭,没有经济压力,教育上的态度也是泾渭分明。


有人庆幸来得早。一位来自上海的家长,吐槽被国内的内卷环境折腾得够呛。孩子上托儿所,学校不仅要面试孩子,还要面试父母,给父母做卷子,评测父母的智商。


孩子上幼儿园后,又被老师说笨、木讷,变得越来越不爱说话。以至于孩子上小学阶段,听朋友推荐“塞浦路斯”,当即带孩子来求学。孩子的变化也很明显,成绩越来越好,回家会主动做作业,小学二年级会制作PPT,学会电脑编程。偶尔被老师请家长,不再是说孩子木,反而是责备“孩子有点调皮。”


也有家长待不到半年,选择回国。因为无法认同当地的教育方式,看着孩子早上8点上课,下午2点放学,他们会焦虑,学校这么短时间内没办法完成教学任务,孩子没办法学完考试课程,给学校提建议,反被学校回复:放宽心。他们担心,学校不补课,不给孩子布置作业,寒暑假都在玩儿,自家孩子怎么比别人家的孩子比?


少数家长则是中西合璧。上课时间让孩子享受英式教育,下课后走国内补习班节奏,积极参加奥数竞赛,一旦拿到竞赛奖牌,回国高考就是重要加分项。


吴海则是在移民后,和妻子完全躺平了。按照学校的节奏走,学校有手工、戏剧、足球、篮球等课外活动,按照孩子的兴趣参加。他每天早7点起床,给孩子做早餐,等孩子下午4点回家,陪着做完作业,再给孩子补一个小时中文、历史和中国地理,其他时间都交给孩子,每天保证9小时睡眠就成。


但肉眼可见,两个女儿状态变得积极。出国半年,两人英语交流自如,放学回来会主动分享学校的生活,说老师夸她“厉害,棒,很优秀”。以前在国内,大女儿走路总低着头,爱哭鼻子,现在则是整天乐呵呵,一有空就做手工,或者参加校内实践活动,诸如给联合国写建议信等。


“孩子成功与否,跟她是不是读名校没有直接关系,幸福就好了。”吴海提醒自己心态放平,不给孩子施压。但吴海的心中有个目标:付出了这么大代价,希望女儿能考上世界前十的高校。


(吴海系化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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