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看的房子，高端的中介
不过是地区限定而已
小红书上的武康大楼老洋房房源
文章转载自『松果生活』（ID：songguo_life）作者：阿清 图片：来自网络及作者拍摄
走在上海乌鲁木齐中路上，负责接待我的两位租房中介，不断指着路边的老洋房，报出一些超出我认知的价格：
我们店对面那个楼都是3万多的，租满了；
这条路的一栋房子，整租10多万一个月，自住。
“怎么会有人花10万块租房子住？”我至今在北京租一个单间的价格还没超过3000块。
“我们很多客人很奇葩的，”操一口江浙口音的中介小哥回头跟女同事交换了一下眼神，大概意思是：这个人，不懂财富。
“我们有一个客人，一万多一个月租一个房子，不住，就是在里面看看书。要的就是腔调，你知道吧？”
离开上海一个多月了，他说“腔调”两个字时的腔调，还在我耳边回荡。
01
跟着上海中介，
看看啥是“上海梦”
2021年过去一半了，北京年轻人也快搬去上海一半了。
越来越多的人认为，在北京只能当工作机器凑凑合合过一生，上海才是能拥抱生活精致优雅的真福地。
迁徙上海大军在定居魔都后，晒的第一个东西，通常是他们的新房子。
小红书上的上海在租房源。网友：这不就是我的做梦素材
看着这样的房子，确实让深受北京租房市场毒打的社畜，分分钟拥有了一个“上海梦”。
毕竟，和这些上海房源同一价位（7500-8000元/月），在北京三环内你能租到的是这样的房子。
链家官网上分别位于东大桥、劲松、广渠门和永康胡同的整租房源
跟北京中介极力劝你接受“老破小”不一样，上海中介和这座城市一样，美和精致贯穿始终。
即便是要推销出去的房源，如果不好看，中介也是要吐槽的。
他们能精准把控哪些元素是什么装修风格，也能吐槽过期ins风和青花瓷洗手盆的违和感。
不过，已经搬到上海去的朋友泼我冷水：你以为你搬去上海就能马上变名媛？好看的房子，高端的中介，不过是地区限定，只有梧桐区（俗称法租界）特供。
红框内是梧桐区的大致范围：
地图来自豆瓣网友“TreacleTar”。资料显示，梧桐区西起华山路，北至延安中路，南靠肇嘉浜路，东边界限由徐家汇路、肇周路、方浜路、人民路、中山东二路组成
作为一名准备搬离北京、投奔上海精致生活的预备役选手，为了探探上海租房市场的虚实，实地看看漂亮房子，同时跟上海中介交交手，我用了两个下午的时间，在上海认真找起了房子。
中介发给我的上海老洋房
我约的第一家中介，在著名的网红街安福路上。中介公司的名字带着英文，一看就很洋气，很懂上海梦。
一位带着上海口音的男人接了电话，我简单提了提我的预算和需求。放下电话，一个包括我在内的7人群就建好了：住宅1万元。
为什么是1万块？一方面我怕价格太低了别人带我看房没有动力；另外，参考链家上的同价位北京房源，我认为1万块能搬进上海市中心，合理。
房产中介的橱窗里在租的上海老洋房
第二天早晨，到了约定时间，群里的中介告诉我：您到附近的时候告诉我，我得出来接您。杨幂在我们店里拍戏。
不愧是上海的中介啊！北京的链家自如、我爱我家，除了民生新闻和金牌调解，谁去拍？
在上海梧桐区，随手一个中介门口，都是孙俪娘娘主演的、讲述房产中介传奇故事的电视剧《安家》
公司派出一男一女两位中介陪着我。其中那位中介小哥身材微胖，白衬衫下黝黑的肤色，是阅遍群房的象征。
去往房源的路上，他流着汗赶着路，顺便不经意地画了个重点：去往那套房源的路上会经过乌中市集——那个刷着墨绿色的墙面，红遍小红书的全国最时髦的菜市场。
在小红书博主的文案中“逛一遍都会变时尚”的网红菜市场
“再网红，不就是个菜场吗？”他显然不解为什么一个菜场，网红们都要趋之若鹜，但这并不妨碍他带看房时提一提，这无疑会让他的房子又好租了一点。
“拿着1万块的预算来你们店的人多吗？”我边走边问。我想知道1万块的租户到底在市场鄙视链的哪一端。
女中介礼貌地笑笑，含蓄表示：其实店里拿着三五万预算找上门的客人多得是。
那一刻，我为我区区一万块的预算还配了两个人跟着我，而感到深深的不配。
“那两三千块一个月的会来找你们吗？”女中介尴尬笑笑，还是中介小哥耿直地转过头来吐露真情：“两三千的生意我可不做。”
梧桐区街边随手拍的一个很美的小窗户，不知道多少钱能买到，推开这扇窗看到的上海早晨
看房第一站，我们先到了一个8000块的房子。
从之前中介发来的照片上看，有带秋千的小院，ins风的厨房，还有日式榻榻米，像是个年轻艺术家的家了，我对这一套满怀期待。
这里是入口，绿化整挺好。
薄薄的一圈白色栅栏，把这个角落同邻居家的破旧区别开来。欢迎来到古早ins风的世界。
厨房非常崭新，加分。
看这景观位，开始想象怎么优雅地吃一顿brunch了没？
进入主厅，这套房子的致命bug开始展现出来了——进屋就被一股闷热潮气包围，因为它，近乎没有窗户。唯一的一扇窗户通向厨房，需要打开大门才能够给整间屋子通风。
这柜子装一个人的东西都够呛。
我们看的第二套，是一个15000元的房子。
中介是不介意稍微向你展示一下预算之上的房源的，当你看见了更好的生活品质，或许对钱就没那么在意了呢？
这套的楼道是稍微破了点，上楼时还遇到上海大爷机警的目光。
推开门，欢迎来到样板间的世界。
这套其实从质量上无可挑剔，但一方面超了预算，另一方面——我花1万5是为了住哪儿哪儿都有的样板间吗？我要的可是上海梦,颓丧中带着落寞繁华的那种。
小红书博主的老洋房之家
随后我们看的两套，1楼，每月1万左右。
说不上哪里不好，但我确实没有看到幻想中高贵复古、随意中透着中产的老上海洋房。要住这样的房子，我何必搬来上海？
暂时没有满意的房子，我向两位中介告别。临走的时候，中介小哥问我：
“要跟我们一起回去看杨幂吗？”“不了不了……”“没事没事，以后在上海能看到明星的机会很多的，孙俪邓超就住那边。”——他指了指我们斜前方的某个方向。
第二天，我同样在安福路上，选择了让我熟悉的国民找房品牌——X家。
果然接地气多了。中介小哥来上海做了大半年，接的客户即便是在梧桐区，大多预算也在四五千。“他们没别的要求，干净就行。”
毕竟，整个梧桐区，都是租客们的客厅。
对于我要求“看上去很上海”的需求，中介小哥堆着和气的笑容，嘿嘿嘿地回应道：“你这样的要求还挺少的，也可能是你刚来，不熟悉市场。”
什么叫不熟悉市场？我怀着疑问，跟着他骑着共享单车，穿梭在看房的路上。路过街边一栋又一栋看着很美很上海的居民楼时，我忍不住停下来拍拍照。
见我一脸憧憬，中介小哥继续带着“你可能不了解行情”的笑容，委婉地击碎我的上海梦：“那种就是你想要的是吧？卫生间可能都是几家合用的。”
看看这窗台，谁不想住？中介小哥劝你，看到内部之前都不要开始幻想
但你别说，链家小哥带我看的房，非常接近我的上海梦了。
其中一套，甚至就在上海梦的代言人、超级网红武康大楼的隔壁。
图源：CPF
进了屋，客厅的大花墙壁和淡绿色的沙发，配色是有些清奇。
但是！储物空间优秀，床边直通往露台。
露台！抬头就能看见武康大楼！
从房源的露台上拍到的武康大楼
“11000元/月，”小哥跟我报告住在武康大楼隔壁的价格。“噢不对，这间房子降到9800元了！”他划到app上提示他实时的价格。
在近期只涨不降的上海房市来看，跟武康大楼做邻居反倒跌了价，颇让我有些深思。
当然了，现实中的我，9800元一个月也是付不起的。直到小哥带我来了这套房，我才觉得，自己的上海梦有那么一点实现的可能。
使用面积只有30多平，但布局还算清爽合理。
进门是崭新的灶台，很好过日子。
拥有一个挨着枇杷树的小露台！
多么上海的一幕啊，我已经开始幻想自己在一个湿热的早晨慵懒醒来，摇晃咖啡杯了。
重点是，它每月只要7300元。和家属分一分，一人每月3000多，终于进入了现实的考量范围。
看着那摇曳的枇杷树，住进上海梦，我真的动心了。
02
上海梦？只是个梦
其实，在梧桐区，更高端的客人，不少是由一群同样高端的独立中介服务的，Amy（化名）就是其中一位。
有过国外旅居的经历，是不少梧桐区代理中介的标配，“疫情之前一直在各个国家玩”。Amy本人也有多年的海外背景。
这或许正使得他们能在上海租房界穿梭得游刃有余：人们相信他们的品味与决断力。他们当中的佼佼者,在今年上海房租大幅增长的形势下，有可能年入百万。
我们先是在五原路的一家咖啡厅喝了咖啡、吃了面包，那通常也是她工作会客的地方。谈话结束后，Amy决定带我在附近街区转一转，看看著名作家廖信忠的窗台，“再去一个公厕。”
公厕位于高邮路上，是上海人口中“上只角”的区域。我进去体验了一番，隔间厕所，铺的瓷砖，感觉除了更干净一点，没觉得有什么特别。
出来洗手的时候，Amy告诉我：冬天的时候，这个公厕，洗手池的水都是热的。“这就是location, location, location。”
梧桐区路边的老洋房
我是在微博上发现Amy的。她的微博上全是在租的梧桐区优质房源。
能俯瞰半个梧桐区街景的“东方巴黎”小区；
打开窗户就能做一场上海梦的“戏梦魔都”房。
甚至还能住上名人故居。
当北京中介只会告诉你房子几室几厅，离地铁口多近，旁边哪儿买菜方便。上海中介什么也不用说，光看一眼照片，你已经在幻想自己搬进去之后，浑身自带上海情调的品味与从容。
但这些在北京社畜眼里的惊世好房，有时并入不了Amy的眼。“都是矮子里面挑高子，跟国外那些Airbnb比起来，格调和质感都差很多的。”
只是无论如何，在注重精致外貌的上海，视觉营销是必备的，“要让人看了图片就有一种租房的冲动。”
毕竟北京的中介连这样的房子也没得做。“你要是每天都放那种筒子楼，谁要看？我不要看，每天对我的生活都是一种折磨。你说对生活还有什么启发？有什么向往？全死了。”
北京整租房源，位于长椿街，7500元/月
Amy的客源大部分都来自于网络，但找她租房之前，她会想要交换看看你的社交媒体账号的，以确保对方不会只是“逛市场”，浪费彼此的时间。“如果是微博，不管是转发明星也好，要有一定的内容互动。”
来找Amy租房的大多是混迹社交网络的95后，不少是因为疫情原因中断了学业的海归。他们拿着自己在国外的预算来上海租房，价位大约在15000-18000元/月。
光线好、挑高高、老上海的大铁窗……这些老洋房求租需求的终点都指向一个结果：拍照好看。
上海小红书用户的老洋房之家
“普通网红的话，maximum（最多）3万每个月。而business很大的那种网红，10万一个月的大平层都有。”Amy翻开淘宝，给我看某家淘宝店主。那是个5皇冠的小众设计师女装品牌，服饰单价大部分在200元-600元。Amy估算，这位店主租的房子每个月不会低于6万块。
高级感，是梧桐区非老洋房租客的关键词。“一个好小区应该有的物业、保洁、门卫……这些都是构成高级感的东西，老洋房这些通通都没有的。”
小红书上的大平层房源
“那一定要租老洋房的人是怎么想的呢？”我问。
“很多人都有个上海梦，没有体验过，总是想被社会摩擦一下。”Amy回答。
小红书博主租到的老洋房
Amy放出来的老洋房，大部分一两天就租出去了；有人会看一眼图片就会线上秒租。
这套房子25000元/月
在老洋房的楼梯里拐着弯的排队，拿着号码牌轮流看房的情景，也是常见。
或者刚跟房东确认房子还在，几分钟之内人还没上出租车，房子就被租出去的情况。遇到性价比极高的房子，甚至还会有客人现场竞价。
只是现实是，大部分的老洋房，总归是不好住的。
在万元上下的预算里，可供选择的老房子大多在50平左右，隔音往往很差。为了好看，储物空间近乎为零。“装修得再好也是个蜗居。而且楼板那么薄，邻居不会吵，但邻居一定会嫌你吵。”
而看上去浪漫颓丧的上海感，其实靠的都是上一位租客本人的审美。那是真实的生活气息留下的模样，得撞大运。
小红书上的老洋房
想要住的舒服一点，更有效的办法就是：加钱。
“这边的生活是钱支撑起来的。可能整个租房市场里，靠自己的能力能租得起这样子的房子的，1%都不到。大部分的租房需求，还是在月收入5000-1万的群体中产生。”
但很显然，这部分人是不会租得起能住得舒服的老洋房的。
有时候，看着想住好房子又预算有限的年轻人，Amy能感受到他们的租房焦虑。
Amy写给普通年轻人的话
上海梦，也许就只是梦而已。但Amy还是心存良愿，她眼中的上海是实现梦想的地方，而所有努力的人，都会得到回报。
“还回来看房吗？” 在告别Amy不久，我在“住宅1万元”的群里收到了女中介的询问。
我没有回复。毕竟，我并没有那1万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