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瑟·辛普森(Heather Simpson)从没想过质疑疫苗。当她还是个孩子的时候,她的父母为她接种了各种疫苗,她成年后也打了破伤风和流感疫苗。

但在2015年,当她和丈夫尝试要宝宝时,她在网上了解了更多关于建议儿童接种疫苗的信息。

在搜索信息时,Facebook推送了一则广告,她因此开始看系列自述纪录片《疫苗的真相》(the Truth about Vaccines),看了第一集后付费购买了共9小时的全部内容,她为此花了大约200美元。

“我看完纪录片的时候就想,就是这样。自闭症就是这样发生的。过敏就是这样发生的,”这位30岁的达拉斯妈妈说。“说实话,任何看这部纪录片的新父母在连密集观看了9小时后都很难不上当,因为为人父母,你真的很难不为子女的健康紧张。”

2017年,她的女儿出生时,辛普森夫妇决定不给她接种疫苗。她开始在社交媒体上发布她对疫苗的恐惧。2019年万圣节,她把自己打扮成麻疹,她在社交媒体上告诉自己越来越多的粉丝,麻疹“是我能想到的最不可怕的事情。”



科学家们普遍认为疫苗可以预防危险的传染病,并不会导致自闭症或过敏。但在短短几年间,辛普森就从接受这一共识变成了反疫苗网红。这一切都始于她看到的那部纪录片。这部片子由田纳西州的泰和夏琳·布林格(Ty And Charlene Bollinger)夫妇制作,两人在替代医学和反疫苗行动主义领域极具影响力,但都没有医学背景。

根据布林格夫妇在网上发布的数据,在这部所谓纪录片首播的那一年,超过45万人注册观看,2.5万人购买。以辛普森支付的价格计算,这对夫妇仅此一项的销售额将达到500万美元。

对于布林格夫妇和类似的网红网络来说,公开反对疫苗,包括新冠病毒疫苗,不仅仅是一场个人运动。这也是一项有利可图的生意。

“反疫苗者”一词可能会让人联想到一个阴谋论者站在肮脏的地下室里,或者一个衣衫不整的人站在“微芯片”和“全球阴谋”旁边的板条箱围栏上。事实上,“反疫苗产业”的关键人物是一群专业的销售和宣传人员,有些机构雇用多达60名员工。他们为活动者制作培训手册,为不同的受众量身定制他们的信息,并像其他行业一样安排类似年度行业会议的会议。

例如,布林格夫妇出售纪录片和书籍;其他反疫苗网红兜售膳食补充剂、精油或在线“训练营”,旨在训练追随者了解反疫苗的话题。他们与诸如小罗伯特·F.肯尼迪(Robert F Kennedy Jr) 这样的政治人物抱团,经常互推,分享彼此的内容和产品的链接。

尽管反疫苗业务的总价值未知,但记录显示,仅那些最具影响力的网红就构成了一个价值上亿美元的产业。2020年,布林格夫妇在法庭上表示,自2014年以来,他们的自然疗法“抗癌”生意已经赚了2500万美元。总部设在英国的反数字仇恨中心(CCDH)在今年的一份报告指出,有3100万人在Facebook上关注反疫苗群组,1700万人在YouTube上订阅了类似的账户。CCDH计算出,反疫苗运动可以为社交媒体公司带来10亿美元的年收入。仅Facebook和Instagram就能通过针对反疫苗用户推送广告赚到9.89亿美元。

反疫苗网红的最新目标是新冠疫苗。

布林格妇错误地声称,打了新冠疫苗的人会被转基因。他们暗示说,疫苗导致田纳西州新冠死亡人数上升。这类网红的影响范围超过了他们最忠实的追随者,科学家因此极度担心美国无力将新冠疫苗完全接种率推进到70%的目标,将继续看到新冠病毒疫情蔓延。

反数字仇恨中心的伊姆兰·艾哈迈德(Imran Ahmed)说,疫苗虚假信息的超级传播者利用了他们与其他团体的关系,进入了新的市场。

“大多数受众绝对是被误导了,他们天真地以为这些网红这么做纯粹是出于好心,可是一旦你开始从行业、从生意的角度来看待它,就会突然明白他们为什么要这么做,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他说。


发现追随者

泰·布林格曾是一名会计师和健美运动员,在包括父母在内的七名亲人死于癌症后,他开始在图书馆和书店研究这种疾病——他在不止一个场合声称自己是“医学研究者”,但他只拥有德州贝勒大学(Baylor University)的会计和税务学位。



他凭借两本关于癌症自然疗法的书开始了他的事业。这些书中包含了关于癌症防治的各种未经证实的信息,同时充斥着阴谋论:艾滋病毒检测毫无意义;飞机向天空喷射有毒的“化学物质”来控制天气;从俄克拉荷马城爆炸案到波士顿马拉松爆炸案再到9/11事件,一切都是为了加强政府权力。布林格还声称,精英们在掩盖福岛核灾难的真实程度:“我敢打赌,到2020年,东京将不适合居住。”(2021年,东京市中心仍有900多万人居住。)

 

2015年,布林格的纪录片《癌症的真相》让他们的事业突飞猛进。癌症也成为他们不断壮大的社交媒体帝国的中心。现在有超过110万人在Facebook上关注“癌症的真相”,另有50万人通过其他在线页面或社交媒体平台关注布林格夫妇。

2017年,他们推出了《疫苗的真相》,这正是辛普森“看不懂,但大为震撼”的那部纪录片。这部纪录片号称是采访了疫苗正反两方,实际上就是把对疫苗怀疑论者的数十次采访串在一起。

到了2020年,他们再接再厉,推出了新的视频《2020疫苗真相》,每套价格盛惠199-499美元。这个销售模式可能会让人联想到传销:注册“2020疫苗真相”会员后,如果你在社交网站上转发广告,有人点击购买了视频,你能获得高达40%的佣金。现在拿到佣金最多的人当中包括小罗伯特·F.肯尼迪,他在拥有逾80万名粉丝的Instagram账户上转发了广告。

 

近几个月来,布林格夫妇越来越多地通过在线视频和Telegram等平台讨论右翼阴谋。

去年7月,布林格夫妇成立了一个政治筹款委员会,名为“联合医疗自由超级政治行动委员会”(United Medical Freedom Super PAC),至今筹集了6万多美元,这个所谓行动委员会向各种反疫苗或右翼活动人士支付了酬金,其中包括向川普总统的长期朋友和密友罗杰·斯通支付了1.1万多美元,斯通被判向国会撒谎,并被川普特赦。

1月6日,当叛乱分子袭击美国国会大厦时,布林格夫妇在国会大厦外举行了一场名为“华盛顿MAGA自由集会”的活动,这场集会将反疫苗的“健康自由”运动与“停止偷窃”的言论结合在一起。

反数字仇恨中心的艾哈迈德说,一旦理解了这背后的商业逻辑,就能理解这些反疫苗网红的行为。

“这是一个巨大的市场,一旦一个人相信了一种阴谋论,他们很可能会相信另一种。”艾哈迈德说。

研究疫苗虚假信息运动的加州大学河滨分校公共政策和社会学教授理查德·卡皮亚诺(Richard Carpiano)说,布林格夫妇显示出“右翼世界与反疫苗和其他新冠病毒阴谋论、反公共卫生、健康自由融为一体”的融合。

“说到底,这些活动人士都在努力争取追随者,”他说,“对他们来说,这是赚钱。”

目前,布林格夫妇继续兜售他们的DVD,在网上发帖,并在会议上发言,传播对新冠疫苗的怀疑。夏琳在4月份的播客中说,“我们已经达到了数百万人,但我们希望达到数十亿人,因为每个人都应该知道真相。”


错误信息的来源

互联网上那些对疫苗持怀疑态度的人一遍又一遍地宣传同样的名字:布林格夫妇;小肯尼迪;约瑟夫·麦可拉(Joseph Mercola)经营着一个补充剂帝国,几乎每天都要发送反疫苗信件;麦可拉的女友艾琳·伊丽莎白·芬恩(Erin Elizabeth Finn),在她的健康坚果新闻(Health Nut News)平台上公开质疑疫苗的同时,推销自己的提取物和血清系列。

还有拉希德·布塔尔(Rashid Buttar)医生,他是一位颇受欢迎的反疫苗传播者,尽管他在2010年和2019年两次遭到该州医学委员会的警告,当中包括给一个从未见过的孩子使用未经验证的皮肤药物治疗自闭症。再有克丽丝汀·诺斯鲁普(Christiane Northrup),她在最近几个月告诉她的通讯订户,新冠是被全球公共卫生领导人合力创造出来的阴谋,用意是实施种族灭绝,但通过服用维生素和清洁手机就能预防感染。

打击虚假信息的反数字仇恨中心今年估计,绝大多数反疫苗的错误信息和阴谋论都来自于上述这些人,具体来说,12个网红贡献了社交媒体内容中约65%的新冠疫苗虚假信息,其中10家向其追随者销售产品。

艾哈迈德表示:“这些人愿意让人们忍受死亡、疾病,只为自己牟利。”

反疫苗人士经常指出,制药企业的利润是不能被信任的一个原因。但他们自己的信息也是有利可图的。在反数字仇恨中心统计的12个主要网红中,有一位所谓的医生在商业上极为成功,那就是在各平台拥有约360万粉丝的约瑟夫·麦可拉。

麦可拉是一位整骨医生(Osteopathicdoctor,OD),OD跟西医(MD)一样都可以在美国行医,但体系与理念与现代医学存在较大差异,比方说,OD认为触摸有疗愈功能,倾向于把人体视为整体,川普之前的医生也是一位OD。

在过去十年里,麦可拉建立了一个庞大的生意,推广自然健康疗法,传播反疫苗内容,并从中获利。2017年,他提交了一份宣誓书,声称自己的净资产“超过1亿美元”。

麦可拉的商业模式挺简单:他首先提出未经证实、有时甚至是牵强的健康主张,比如弹簧床垫会放大有害辐射,然后在网上销售从维生素补充剂到有机酸奶的产品,他宣传这些产品是替代疗法。

针对新冠疫情也是如此。他先是提出5G辐射对新冠疫情有影响,认为口罩不能阻止病毒传播,然后开始推广维生素补充剂,声称维生素C、维生素D和槲皮素都可以预防或治疗新冠。2月18日美国食品药品监督局(FDA)给他发了一封警告信,表示他“误导性地将未经批准的产品”描述为已确定的新冠治疗药物。

 

为了帮助卖货,他成立了Mercola.com Health Resources和Mercola Consulting Services等公司。这些实体在佛罗里达和菲律宾都有办事处和员工团队。与此同时,他的公司用近12种语言迅速向网络网站和社交媒体发布博客文章、时事通讯和视频。

两名前员工表示,麦可拉的“网感”特别好,而且深谙传播技巧。他经常进行A/B测试,在测试中,相同内容的许多版本都会发布,看看哪些在网上传播最快。

自疫情爆发以来,他在Facebook上发表了600多篇文章,对新冠疫苗提出了质疑,其受众远远超过其他疫苗怀疑论者。他的言论在推特、Instagram和YouTube上得到了广泛响应。

谎言所带来的后果

今年早些时候,康涅狄格州心理健康顾问芮妮·拉特雷(Renee Rattray)得知她的一位好朋友不想接种新冠疫苗,感到非常沮丧。她的朋友引用了一些常见的虚假阴谋论,比如疫苗会改变DNA,或者是疫苗是被比尔·盖茨设计出来用来跟踪人,然后发给她一段麦可拉采访另一位反疫苗网红的视频。

拉特雷最终放弃了劝说,尽管这位朋友在工作中需要与他人近距离接触。

“我很担心她,”拉特雷说。“她不承认自己受到了任何人的影响。我越逼她,她就越反抗。”

即使反疫苗网红无法完全说服听众,他们的信息也播下了怀疑的种子。美联社最近的一项民意调查显示,大约五分之一的美国人对接种疫苗犹豫不决。美国卫生部长Vivek Murthy上个月表示,网上流传的关于新冠的错误虚假信息对需要保护和可以接种疫苗的人构成了“明显和现实的危险”。

专家们说,这意味着他们必须从各个角度接触那些不情愿的人——谈论疫苗背后的安全数据,驳斥阴谋论,强调疫苗背后多年的科学研究——同时避免傲慢或尖锐的语气。

事实证明,并非所有人都会被彻底洗脑。辛普森就改变了她对疫苗的看法。在因子宫内膜异位症住院后,她重新评估了自己对科学的不信任。“他们给我开的西药对我帮助很大,”她在Facebook上写道。“我意识到,许多反对疫苗的人之所以反对疫苗,是因为他们的理论是,科学家和医生为了钱而合谋杀害或致残儿童。我突然意识到,我绝对不相信这种说法。”

今年4月,她开始带她的女儿补种落下来的疫苗。在女儿接种了首剂小儿麻痹症疫苗的第二天,她接种了第一剂辉瑞新冠疫苗。她说自己年轻健康,但她不想冒险把新冠传染给其他人,也不想冒让女儿失去母亲的风险。

 

她说:“这是结束这场疫情的方法,我很高兴能够尽我的一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