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访者接受本网记者采访后表示，跨国婚姻负面报道充斥媒体的当下，希望能给华人女性带去希望，同时也帮助华人女性树立正确的价值观和婚姻观。
引子：
“你愿意嫁给我吗？因为离得太远，我没办法漂洋过海给你送花和订婚戒指。如果你愿意，以后我会补上戒指和鲜花。”
2010年的秋天， Eric在QQ上问了阿慧这样一句。
阿慧点了点头。心里是水到渠成的宁静和温柔。
随即，Eric精心挑选了戒指，飞到中国，和阿慧在国际婚姻登记处办理了结婚手续。这是他第一次来到中国，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阿慧。
2012年，阿慧独自飞往洛杉矶，这个大洋彼岸的城市。飞机起飞了，无论是她生活了28年的哈尔滨，还是她闯荡了10年的深圳，就像氤氲的云烟一样，越来越远，越来越远……
图：情人节礼物（图源：受访者提供）
哈尔滨：青葱少女的一步步蜕变
阿慧出生在上个世纪70年代初哈尔滨的一个普通市民家庭。
“别看我是家里的老幺，但独立精神非常强。因为家里4个孩子，父母也只是普通工人，日子过得很拮据，我从小就懂事，勤俭节约，能吃苦，希望能早点儿自立，不依靠父母。”
“那个年代，服装设计特别火爆，大家都想去当服装设计师。结果，服装设计科目满了，我只好选择了影视造型专业，心里多少怀揣一个将来给明星化妆的梦。快毕业了，我们三个大专技校的同学一起被分配到剧院实习，做化妆助理。没想到，在剧组特别受气，演员们耍大牌，看不上我们这些实习生，我们每天的日常工作就是给群众演员涂粉底、口红，画眉毛，还有打扫卫生，收拾道具。受了大半年的气，也哭过鼻子。不过，也正是一起经历了这些磨难，我们三个实习生小姑娘的友情越来越深。”
哈尔滨 （图源：lovepik）
“毕业后，我们三个就去当地的小影楼做化妆师，工资很少，一个月工资也就一百多元，但省吃俭用，终于攒了点儿钱，加上家里帮忙，三个人合伙租了个不到10平方米的门市，开了个化妆屋。经过几年的用心经营，生意一点点扩大经营，从新娘化妆发展成婚庆公司，从小门市换成街面门市房。车队、乐队、歌手、主持人、摄影、录像都是提前预约，化妆、礼服，婚礼策划等全套业务。每到五一、十一，都是结婚旺季，每天4点钟起床，晚上10点多到家。很辛苦，但也很开心。
阿慧觉得，因为年轻，身上有使不完的劲；也因为年轻，心气也高，有男孩子追我们几个，都一律不放在眼里，还相互打趣；同样因为年轻，三个刚出校门不久的单纯小姑娘一起创业互相扶持，成为阿慧心中一段最美好的回忆。
“后来，我结婚了。结婚成为我人生际遇一个很重要的转折，这段婚姻特别失败，前夫家人看重的是我的生意和钱，婚前婚后判若两人，想控制我们的公司；而前夫是妈宝男，全听他母亲的，所以闹得非常不愉快，三天不吵架都觉得不正常，婚姻只维持了半年。现在想起第一次婚姻发生的事，比电视剧还精彩……”
“母亲刚去世不久，我就办了离婚手续。经历一系列打击，突然觉得世事无常，最亲的人都离我而去，以前是无忧无虑的小姑娘，如今一下子变得成熟很多。”
深圳：看清人与人之间的爱与愁
对阿慧而言，寒冷的哈尔滨变成一座伤心之城，没什么值得她继续留恋的理由。她想去温暖的南方看看。
“那段时间，我心情非常低落，就决定去深圳散心。2000年，深圳还是特区，新的一线城市，去深圳需要边防证。我拎了个小皮箱来到深圳，本来想呆段时间，散散心，修复一下受伤的心。没想到，一呆竟是12年。”
“因为上次婚姻的惨痛经历，我虽然还不到30岁，但再也不想触碰婚姻，觉得婚姻对我来讲不再重要。就是希望打起精神，换个城市，找点儿事做，遗忘过去。”
其实，阿慧本质上并不是一个事业心很强的女人，但一个人在陌生的都市打拼，也慢慢成为兵来将挡、水来土掩的女汉子。
“深圳这座城市比我想得要复杂，刚来的时候，人生地不熟，也经遇到过骗子。”
“在深圳影楼找了份化妆师的工作，开的工资倒是不错，但先要通过20天的试用期，试用期工资特别少。就在试用期即将结束之际，老板突然找了个理由把我给解雇了。我很沮丧地走出大门，隔壁商铺的老板好心地说：孩子，你以后小心，他们影楼经常干这种事，全部都是试用期，你不是第一个。”
“后来，我又发现，这里的生活习惯和审美观念与北方差距很大，跟哈尔滨很不一样，北方喜欢时尚，南方喜欢休闲，行色匆匆，对化妆师的需求很少，于是我决定转行，在其他行业发展。”
深圳招聘现场 图源：网络
“我后来在一家报社做海外广告业务，一个机会，认识了一位在洛杉矶的台湾供应商，负责将国内的食品，比如罐头、饼干、米粉等供应到美国的华人超市。他很信任我，觉得我做事很靠谱，就希望跟我建立长期合作关系，供货给他。之后，我注册了一家进出口贸易公司，我的供应商合作伙伴需要什么中国的产品，我们就去给他找相关的厂家。找好后，供应商会亲自飞往中国食品厂进行考察。”
“虽然我英语不好，但我公司的员工大部分都是商务英语专业毕业的。他们见面习惯叫我老板，我不喜欢，让他们叫我慧姐就好。其实我这公司也就是小企业而已，我觉得低调些更好。”
“做贸易有限公司那几年，凡事亲力亲为，还要和官方打交道，很忙，也很累，遇到的难处也不少。有时候，我也会想，要是有个男朋友就好了，至少可以帮我分忧解难，但转念想想觉得相信男人不如相信自己。”
“作为一名30多岁的单身女性，在深圳择偶比较难，同龄事业有点儿成就的男人大多成家了，离异的单身的并不多。我又非常了解做生意的男人，百分百只会赚钱，在外面应酬不顾家。不是我想要的。”
“另外，深圳作为一个新兴的移民城市，吸引了很多的女性孤身过来闯荡，有来自内陆地区的小姑娘，年轻的、漂亮的、打工妹，一抓一大把，也有像我这样来自内地的年轻女人，情感受过伤的、离过婚的、做点儿小生意的。在深圳，像我这样的女性小企业主太多了。商务协会不去不知道，一去一半都是女性。”
“12年的深圳打拼，这座城市于我而言，非常亲切，使我开阔眼界、看清了人与人之间的爱与愁。如果让我在国内再次选择，我还会选择深圳。不过，我信奉佛教，相信自古姻缘皆有定，离合也有缘，心态倒也很平静。”
如今的深圳 图源：CNN
不过，岁月平静流逝，到了2008年，阿慧的人生出现了意想不到的际遇。
“我的供应商是一位做事很低调严谨的台湾老叔。平时我们都只谈公事，只有一次，他突然问我，你为什么一直不结婚呢？我说没遇到合适的。他便提出想给我介绍一个美国的男朋友。当初以为是玩笑话，也没放在心里。没想到，客户回到美国不久，他就将美国朋友的电子邮箱发给了我，也把我的电子邮箱发给了我现在的丈夫。仅此而已，也没有刻意撮合。”
“一开始，我和我的美国丈夫只是像朋友一样，偶尔简单问候，一来二往慢慢熟了。我们互相通信，我一开始都是让公司的助理帮忙翻译，后来我也不好意思总是麻烦助理，毕竟这是私人的事，就下载了一个电子翻译器。那个年代，电子翻译器只能达到50%的准确率，所以交流起来其实很困难。但即使沟通如此困难，我们还是继续坚持，反而更能发现对方的一片真心。”
“后来邮件交流变成QQ视频聊天，他一下班就会和我QQ视频。QQ那时没有美颜滤镜功能，视频拍出的就是本人的真实样子。我们之间非常坦诚，无话不谈。他认为我心地善良，诚实，没有虚荣心。”
“交往3年后，他向我求婚。我答应了。”
“作为离过婚、受过伤的女人，最缺的就是安全感。可以这么说，十个女人离婚，九个对婚姻没有安全感，但Eric是第一个真正让我开始有了安全感的男人。”
洛杉矶：“他是我见过的最有修养的男人”
2012年秋天，阿慧下了飞机，经过4个小时的安全检查和移民手续，她和Eric终于重逢。
“美国对我而言就像一张白纸，一路上没有任何高楼大厦，跟中国大农村一样，都是矮房子。我心里特别忐忑不安，暗想，自己是不是被骗了？但看着身边的他，心里面依然有种安全感，觉得自己没有看错人。”
“终于到了。他说：这就是我们的家了。然后，带我看所有的房间、前院、后院，拿给我新买的笔记本电脑，又将提前配好的钥匙交给了我。”
图：美国的家外院（图源：受访者提供）
“休息了一会儿，他问：你饿吗？我带你去吃中餐好吗？然后，我跟着他来到附近的Asian Buffet。和中国国内的餐厅真没法比，基本就是大排档级别的，收费也不便宜。他又问：好吃吗？我赶快说：好吃好吃。因为我知道，这是他找的最好的中餐馆，不能苛求。”
“他怕我对陌生的美国不习惯，特意请了20天的年假，带我跑遍了洛杉矶。他从小就在洛杉矶长大，但他跟我说：现在的LA和小时候的LA很不一样，现在太乱了，他更怀念从前的洛杉矶。”
“刚结婚前几年，他每天去上班，我则报了一个社区大学学英语。后来发现太难了，实在跟不上，就又去报了Adult School，却发现又太简单了，基本是浪费时间，于是干脆留在家里自学英语。”
“除了学英语，就是开始学做饭。以前在中国那么多年，我天天忙业务，又是单身，没时间也没心情做一个人的饭，都是叫点儿外卖或和闺蜜一起在外面吃。来到美国后才开始认真学下厨。我觉得我厨艺水平很一般。但我先生很有素质，如果我做得好吃，他就多吃一些，还不忘赞美几句；如果我做得不符合他胃口，他吃一点儿就会推说：‘我不饿。’他从来不会说：‘你怎么做得这么难吃’这类的话。”
图：在家做的海鲜（图源：受访者提供）
“他是一名电子工程机械师，上班地点离家很远，早上5点多就要出门，下午2点半下班。回家后，我们就一起吃饭，一起打理花园，一起看电视。周六周日他不上班，就是陪我到处走走看看。我们一起去散步，到了下坡的地方，就一定要扶着我。我们自驾游，都是他开车，我从没上过高速公路，也没加过油。他很细心，都是提前把油给我加好。下雨了或者变天了，会把外套准备好，放到我床上。他的银行卡上写的都是我们共同的名字，但我的银行卡，他让我自己保管。”
“他不抽烟、不喝酒、不打牌，最大的爱好就是关注政治新闻，还有听音乐、看电影。他虽然是理工男，但对历史有很深的兴趣，无论是美国历史还是中国历史。他为人低调、内敛、安静，身上有一种老派绅士的气质。”
图：后院的秋天和桃树（图源：受访者提供）
“每到节日，无论是情人节、感恩节、圣诞节或结婚纪念日，他就会送礼物给我。其实礼物并非多值钱，可能就是简简单单一束花、包和首饰，但我能感觉很温暖、被呵护。我收拾了前院后院告诉了他，他当时会夸我两句，过几天后就会送个小礼物表示对我的感激。这让我感觉到，即使做家庭主妇，也是有价值的、值得尊重的。其实，结婚10年，他从未对我说过一句重话，也没有脸红脖子粗地大声吼过，总是心平气和的语气说话。”
图：家里过节时的圣诞树（图源：受访者提供）
“他是我见过的最有修养的男人。我很知足。”
华人婚恋市场乱象：为绿卡而结婚是靠不住的“2012年初来美国时，还没有微信，我在这里一个中国人也不认识，不过也不觉得寂寞，因为先生真的对我很好。总是想着带我出去玩。”
“2014年左右，有了微信，我通过微信群开始认识一些老乡。各种节日会参加一些活动，或老乡聚会、华人联谊会，他都会开车带我去。最开始，我也让他一起赴宴，但他听不懂中文，呆在那里也很尴尬。后来，他就选择在车里等我，我心里过意不去，也觉得只是除了吃点儿东西，没什么意思，应该把时间留给夫妻关系的经营上。于是，以后有聚会就再也不去了。”
“后来，我发现了有些令我哭笑不得的事。”
“一个邻居比我年龄大很多，也是差不多时间来的美国。在背地里说我结婚就是为了拿绿卡，所以故意不生孩子，绿卡拿到手就会和我先生离婚。说实话，我听了非常生气，同是在美华人，又是邻居，为什么不是好好相处，而是诋毁。是嫉妒吗？”
“反讽的是，我没离婚，她丈夫申请她拿到绿卡后，她离婚了。离婚后找到我，还让我给她介绍美国老公。”
“还有一个老乡，见到我先生就有点儿想入非非。后来，老乡聚会，不断地给我先生夹菜、套近乎，说话语气娇滴滴的，和平时语调都不一样，弄得我先生烦不胜烦。坐在她旁边的老乡都看不下去了，提醒我，多照顾我老公。我倒不怕她勾引我老公，说实话，她也勾不走，我的老公我了解。我是嫌她丢中国人的脸。”
“随着慢慢适应美国的生活，我开始想出去找点儿事做。其实，我先生的薪水养活我们俩没问题，我们对物质也看得比较淡薄。但我从小就是独立的性格，不想依靠丈夫当寄生虫。”
“我英文不算好，和先生日常生活交流没问题，但毕竟没有在美国受过高等教育，比较难找英语圈的工作。而我们家离华人区比较远，先生不放心我每天上下班那么累，安慰我不必担心生活，他不在乎我待在家里不赚钱。但我的确闲不住。后来，实在不知道该做什么，我想到还是做自己的老本行——摄影。”
“没想到，重新开始工作，接触形形色色的洛杉矶华人世界，让我大跌眼镜。”
“找我的，基本都是没有身份的中国女人，目的都是让我拍个人写真照，发到美国的婚恋网站上，找个老美结婚。她们年龄25岁到60岁不等，但最多的还是40多岁的中年女人。有的是未婚的，有的是离异的，有的是在国内有配偶，急需身份申请家人，找一个老美做丈夫。”
“我照相的原则是尽量贴近本人，不失本人本色，所有专业摄影用的都是单反相机，没有美颜功能。但她们不满意只是化妆，非要进行P图，脸和腰必须变瘦，还要把腿拉长点儿。”
“可是，这些顾客不了解美国男人，她们只在乎漂亮和性感，多吸引男人关注。老美更现实，他们最在乎的是是否诚实。我的建议不听，在网上就说我照片拍得不好，吸引不到男人。说实话，我真的很无奈。”
“两个人之间坦诚相待很重要，不要为了个人私心和欲望刻意去强求，会活得很累。夫妻不是朋友，要在一起朝夕相处，时间久了，没有一辈子的秘密，尤其是国际婚姻。”
“有个女人50多岁了，我给她拍的照片她不满意，非要用她20多岁时在舞蹈室穿练功服练功的照片，都是搔首弄姿的，练功服尺度也很大，很性感。她让我在这些照片上再修图。我劝她：这些照片和你真人年龄反差太大了，会误导别人，而且照片太性感，很像风尘女子。但她执意不肯，一定要上传这些照片，她说她是顾客，我也只能听她的。果然不出我所料，她一下子收到1000多封求爱信，有的男人就直接写到：“我已经有妻子了，但我想和你上床。”还有的男人提出见面，但远远地见到本人，连招呼都不打一声，一脚油门就走了。好点儿的，见面打声招呼，问候一下也转身走了。”
“她非常生气，骂这个网站的男人都是骗子。我反问，你有没有想过，是你先骗的别人，还是别人先骗的你？骗别人的人迟早会被别人骗。”
“还有个女人，60岁了，身份一直没过，就想找个老头结婚拿绿卡。于是拍了照片去征婚，后来真有个美国老人诚心诚意想和她交往，两人邮件往来，但所有的信全是她女儿替写的，她一封都没有看过，结果见面时一问三不知，彻底穿帮，将老人气坏了。”
“所以，为什么这几年老美在和中国女人结婚的问题上变得越来越警惕？他们被骗怕了，怀疑是不是中国女人结婚都只是为了绿卡身份？有些老美喜欢找东方女性，觉得中国女人温柔贤惠，也是想和这些征婚的中国女人真心真意过一辈子。但一旦真结了婚，发现被欺骗，说翻脸就翻脸，甚至去移民局告你。”
“另外还有女人对我说：‘哎，上网征婚，还要一个个回邮件太麻烦了，让你老公给我介绍一个老美吧，速度快，效率高。’”
“我暗想，感情是需要慢慢培养的，我当年跟我先生通邮件都通了3年，你连了解对方的人品性格都嫌麻烦，连我这关都过不去，更别提我先生这关。这些丢中国人面子的事，我从来不和我先生说。他绝对不会做这种没道德的事。另外，美国人真的不管别人的私生活。”
“除了拍征婚照，我也会拍结婚照。但这边华人去Costco、去名牌店和餐馆都愿意大把掏钱，拍个结婚照却不停地讨价还价，还和国内的价钱对比。我后来就一口价，不墨迹。或告诉他们，以后回国内去拍吧。”
“总体上，结婚的华人因为亲朋好友都不在这边，所以结婚就是领个证，不愿意花钱拍婚纱照，婚礼摄影的华人市场并不大。我也开始调转方向，准备网络销售婚纱。”
结婚10年，来美9年，阿慧曾回去过一次哈尔滨、两次深圳，都是来去匆匆。2015年回故乡的时候，她想要找到那两位曾一起创业过的女孩。
“但是哈尔滨变化太大，以前没有高于7层的楼房，现在全是高楼大厦。我坐在出租车里大街小巷地转，但再也找不到当年的化妆屋，再也找不到当年的婚庆店，再也找不到她们当年居住的小巷子。最后，也只能作罢。”
回首过往，那些女孩子青春时代的音容笑貌，只能留在尘封的记忆中回味了……而如今，阿慧觉得，能择一城终老，遇一人白首，也就无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