Ivan Nechepurenko 和 Misha Friedman在《纽约时报》发表文章,称18年来,谢尔盖·卡里亚金凭借着最年轻的国际象棋特级大师这一头衔名利双收,但是细究他的真实水平,就会发现盛名之下,其实难副。现在,一个叫阿比曼尤·米什拉的小男孩以两个月的优势夺走了卡里亚金的桂冠,在获得头衔的过程中,他不顾一天不能超过两场比赛的规定,在78天里完成了70场比赛,其中很多比赛仅草草下了几步,围棋界的权威人士称,太多人通过作弊来获得特级大师的头衔,这个称号已经失去了原来的意义,唯一的办法就是彻底废除这个头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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时间闪回2002年:

谢尔盖·卡里亚金只差最后一盘棋了,他必须赢。

这本来应该是一项轻松的任务,对手是比赛中排名最低的选手。卡里亚金是国际象棋界的后起之秀之一,一个12岁7个月的男孩,在那一刻,他离成为国际象棋最年轻的特级大师就差最后一场胜利。

注:国际象棋特级大师,Grandmaster,除了在世界国际象棋锦标赛中胜出的世界冠军称号,象棋特级大师是棋手目前可以获得的最高头衔。如果获得该头衔,通常会终身保留,有时可能会因为在赛事作弊而撤销特级大师头衔。世界国际象棋联合会(FIDE)至今共授予约二千个该头衔。

这个头衔将改变他的生活轨迹。在国际象棋中,只有排名前30位的棋手才有希望通过打比赛从而建立职业生涯。成为历史上最年轻的特级大师为卡里亚金提供了一条通往这个世界的捷径,一扇通往全球赞誉、企业赞助和最大赛事邀请的大门,这通常是他和每一个神童,也许最重要的是,他们父母所梦想的生活。

但首先,卡里亚金必须赢得这最后一场比赛。

不过,这一次,他的水平似乎不够用了。在将近60步的时间里,卡里亚金向他的对手伊琳娜·塞米约诺娃发出了微妙而富有挑战性的进攻,每一次,她都做出了回应,甚至是一个反击。卡里亚金继续施压,但比赛仍以平局结束了。

突然间,所有曾经近在咫尺的东西,头衔、名声、光辉的历史都在这一时刻溜走了。

但这位有抱负的特级大师和他的团队仍然有一个大胆的计划。

父亲、儿子和序分

国际象棋特级大师不是一天就能造就的。即使是最聪明的人才也需要多年的苦练才能获得国际象棋界最高且最令人羡慕的称号。要获得这一称号,棋手必须通过强有力的比赛和在合格的比赛中收集一系列的积分,即所谓的序分(Norm),来获得更高的等级。

在这个头衔于1950年正式推出后的前30年里,特级大师是一个稀有物种,其他棋手知道他们的名字,摸索他们的棋风,他们在比赛出场时被当作明星对待。

这一切在20世纪80年代发生了变化,当时国际象棋的管理机构国际棋联开始向没有建立国际象棋文化的国家扩张。为了追求每个国家至少有一位大师的目标,国际棋联放宽了要求。

这一变化使这个头衔更容易获得,也没那么排他了。自1950年以来,已有近2000名棋手成为特级大师。渐渐地,这个标签不再是一张通往国际象棋光明未来的门票。年轻的棋手,以及他们经常痴迷于此的父母,需要另外找一些能使他们与众不同的东西。

最年轻的特级大师头衔就变成了这样一个跳板。

对于卡里亚金和他的父亲亚历山大来说,这个标签里包含着无限的希望。通过成为最年轻的特级大师,卡里亚金将在瞬间获得一个曾经由鲍里斯·斯帕斯基(俄罗斯国际象棋棋手,原国际象棋世界冠军,他也是目前在世的最年长的前世界冠军)和博比·菲舍尔(前世界国际象棋冠军,菲舍尔任意制象棋的发明人)这样的世界冠军都没有获得过的头衔。这一成就将使12岁的谢尔盖·卡里亚金成为国际象棋界家喻户晓的人物。

卡里亚金一生都在为这个目标努力。他1990年出生于克里米亚的辛菲罗波尔,5岁时就开始每天下6小时的国际象棋,通过天赋和努力,他迅速成为乌克兰最有前途的年轻棋手之一。

莫莫特国际象棋俱乐部是当时该国最负盛名的国际象棋学校,这个学校注意到了这个孩子。它邀请卡里亚金加入它在克拉马托尔斯克镇的队伍,这是乌克兰东部的一个生锈的工业废墟。卡里亚金的父母在克里米亚没有什么可留恋的,在后苏联经济的废墟之中,他们靠做街头小贩来维持生计,于是,整个家庭带着下棋的儿子搬家了。

对于在一个经济转型和帮派战争的国家里苦苦挣扎的卡里亚金的父母来说,莫莫特俱乐部是个难得的机会。当他们带着谢尔盖来到这里时,俱乐部已经开始以流水线的速度培养冠军和特级大师。莫莫特的成员中包括世界上最年轻的10位特级大师中的三位。鲁斯兰·波诺马廖夫(Ruslan Ponomaryov)是该俱乐部的第一位明星,在2002年至2004年期间是世界淘汰赛的冠军。

卡里亚金迅速崛起,成为该校的明星之一。卡里亚金的成功,以及他父亲与教练们建立的紧密联系,使他在锦标赛中得到了学校的支持。这些出场和他的成功,推动了他在青少年时期的声誉。

但对于一些棋手来说,获得一个有声望的头衔不仅仅意味着下好棋。在国际象棋中,许多棋手与锦标赛组织者和其他顶级竞争对手达成了附带交易,帮助他们得到通过合法手段可能难以获得的序分,这已经是一个公开的秘密。

这种文化触动了莫莫特俱乐部。它的许多成员在克里米亚获得了大师资格,在苏达克和阿卢什塔等地的比赛中,这些地方被称为“序分工厂”,在那里,只要花1000美元,组织者就能确保棋手积累足够的分数来获得序分。

但也有其他更微妙的成功方式。根据对棋手和国际棋联官员的采访,在隐秘的角落里,通过秘密协议和现金交换来安排比赛结果的情况并不少见。在一项完全痴迷于地位、头衔和等级的运动中,只要价格合适,甚至故意输掉一盘棋也是可以做到的。

米哈伊尔·扎伊采夫是一名国际大师(International Master,这个头衔比特级大师要低一等级),现在是一名国际象棋教练,他估计全世界大约1900名在世的国际象棋特级大师中,至少有10%的人以这样或那样的作弊方式获得了这个称号。

国际象棋的主要仲裁者之一肖蕾·巴亚特用最简单的语言描述了这种安排。她说:“操纵比赛,就是作弊。”

一些有希望的人甚至不需要下一盘棋就能得到他们需要的积分。她说,有些比赛甚至仅仅是理论上的。

这一切在沮丧的体育界领袖们身上都体现得淋漓尽致。

国际棋联副主席奈奈杰尔·肖特(Nigel Short)说:“我们有一条名叫帕斯夸尔斯的狗,如果我努力,我想我可以让我的狗获得特级大师的称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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比赛买卖

在2002年的“伟大丝绸之路”比赛(The Great Silk Road tournament)上,卡里亚金成为了世界上最年轻的特级大师,这场比赛是在黑海边风景如画的苏达克镇举行。根据对在场的五个人的采访,那场比赛简直就是一场混乱。

冠军是瓦西里·马林尼。但他是怎么赢的就是另一回事了。当时的年轻棋手亚历山大·阿雷申科说,马林尼给阿雷申科的母亲付钱,以换取他比赛的胜利。另一名棋手纳扎尔·菲尔曼说他也得到了报酬。

去年11月去世的马林尼一直否认为左右比赛结果而付费。但在一个不知名的国际象棋网站上以俄语发表的一封信中,他承认在苏达克的比赛中扮演了不寻常的角色。

他说,最值得注意的一局是他同意输掉的一局。

马林尼在信中这样讲述了这个故事。

卡里亚金在与塞米约诺娃意外战平后,世界最年轻特级大师的头衔正在悄悄溜走,卡里亚金的父亲亚历山大找到了打败他儿子的几位棋手,给他们钱让他们重赛。菲尔曼说,他也是受到贿赂的人之一,只要打成平局就能拿钱。

马林尼有多余的分数,所以他同意与卡里亚金重赛。他说他这样做是免费的,因此不认为这是作弊。两人重新进行了一场通常需要6个小时的比赛;马林尼说,在重赛中,比赛是以“闪电战”的方式进行的,这是国际象棋的一种明显的趋势。最终卡里亚金获胜。

据在场的阿雷申科说,几分钟后,这位新加冕的特级大师跑进了比赛的主会场,像“一只孔雀”一样光彩照人、骄傲自满。

在接受《纽约时报》采访时被问及这一插曲时,卡里亚金说他会向父亲询问此事。他后来说,他没有就此事与父亲联系,也没有关于那次比赛的进一步信息。打给卡里亚金父母的电话和发给他们的短信都没有得到回应。

不过,卡里亚金胜利的回报来得很快。第二年,他参加了在荷兰的维克安泽举行的比赛,这个城市被称为国际象棋界的温布尔登。在巴黎,他加入了著名的NAO国际象棋俱乐部。仅仅几个月前,卡里亚金还曾乘坐巴士前往欧洲参加比赛。现在,作为世界上最年轻的特级大师,他受到了墨西哥总统的问候。

卡里亚金在接受采访时谈到事后的情况时说:“邀请我的人蜂拥而至,我变得广受欢迎。”

在与世界上最好的棋手的切磋中,卡里亚金进步很快。到2005年10月,也就是他15岁的时候,他已经跻身世界前50名棋手。2016年,在纽约举行的世界国际象棋锦标赛上,他在成为世界冠军的边缘,但最终在决胜局中输给了挪威的卡尔森。

卡尔森被认为是当时的世界最佳棋手,直到现在依然是。

但在超过18年的时间里,现年31岁的卡里亚金拥有一个无人能及的头衔:世界最年轻的特级大师。然而,在苏达克比赛中的污点一直挥之不去。

在国际象棋界一直流传着关于这一事件的传言,但似乎没有人有兴趣去追究。一些参加比赛的人说,卡里亚金并没有按照书本上的规定取得特级大师的头衔,但对他们来说,这只是国际象棋界的现实。

阿雷申科是当时比卡里亚金更强的棋手,在一个国际象棋俱乐部里,他们俩是同学,阿雷申科说他的教练曾告诉他要与卡里亚金打成平手,以确保卡里亚金按时拿到最年轻大师的头衔。

阿雷申科在谈到卡里亚金时说:“他并不能完全靠自己做到这一点。我当时打得比他好,但那时的我成为特级大师是很困难的。”

在接受采访时,卡里亚金否认提供贿赂或进行私下交易。他说,是马林尼试图向他的家人勒索钱财,他们只是在下一场被推迟了的比赛,而不是外界所说的重赛。卡里亚金说,在他父亲拒绝付款后,马林尼生气了,并“编造了所有的混乱”。

卡里亚金谈到马林尼时说:“我父亲去找他,告诉他,他必须去和我下棋,毕竟,当时我还是个孩子,作为年幼的孩子没法进行谈判。”

访问普京

许多棋手说,在国际象棋中进行暗中交易其实无伤大雅。但在其他人看来,卡里亚金的职业生涯表明的情况并非如此。

其他棋手说,那些诚实履行规范的棋手,要很多年来以后才会得到大师级的称号,因此,他们永远没有机会加入顶级梯队。

例如,菲尔曼就因为无法在国际象棋上谋生而数次退出职业棋坛。卡里亚金以前在莫莫特国际象棋俱乐部的同行中,至少有一人现在通过Skype授课赚钱,其他人则在汗流浃背的大厅里参加低级别的比赛,争夺小额奖金。

然而,卡里亚金已经茁壮成长。2009年,俄罗斯总统梅德韦杰夫授予他公民身份。2014年,卡里亚金站在俄罗斯一边,对抗他的祖国乌克兰,公开支持俄罗斯吞并克里米亚。在克里米亚,他穿着印有普京面孔的T恤衫,当时他是普京的一个突出、积极的支持者。

2016年,普京说,“国家一直高度重视国际象棋,国际象棋一直在帮助国家”。然而,自2007年弗拉基米尔·克拉姆尼克输给印度的维斯瓦纳坦·阿南德以来,国际象棋的桂冠就已经远离了俄罗斯。卡里亚金承诺要“将国际象棋的王冠带回俄罗斯”。

他的这一努力得到了充分的支持。与俄罗斯公司签订的高报酬合同为卡里亚金提供了资金,包括与一家银行签订的合同,为他带来了大约30万美元。他的脸出现在莫斯科周围的广告牌上,他被邀请参加最受欢迎的谈话节目,他成了一个名人。他得到了一位经理和一套公寓。很快,他在莫斯科以外最富盛名的地区也有了一座乡村别墅,还有一辆带司机的奔驰车。

2017年,普京甚至邀请卡里亚金到他的住所。在他的办公室,普京的第一个问题是:“你12岁就成了特级大师,是吗?”

卡里亚金说:“是的,我是最年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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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个前途无量的继任者

6月的最后一天,在卡里亚金声称拥有这个头衔的18年后,他交出了这个开启他职业生涯的头衔。

他的继任者成了历史上最年轻的特级大师,一个来自新泽西的小男孩,名叫阿比曼尤·米什拉(Abhimanyu Mishra),他以两个月的优势打破了记录,在12岁4个月25天的时候获得了这个称号。米什拉和他的父亲海曼特希望这一成就能够为他带来像卡里亚金那样的成就。

就像20多年前卡里亚金的父母一样,海曼特在儿子获得这一头衔的路上也付出了许多。他说,为了让儿子成为世界上最年轻的特级大师,他花了27万多美元,他一直在网上筹集捐款,以实现他们的国际象棋梦想。当他接近最后的标准时,钱能买到小优势,比如在时间上的安排、在对手上、在计时上,渐渐显出了作用。

米什拉将卡里亚金描述为自己的偶像,他在2020年秋季和2021年春季在北卡罗来纳州夏洛特参加了五场所谓的序分赛,但没有取得任何一项序分。眼看着打破卡里亚金记录的最后期限越来越近,他和父亲紧接着去参加了布达佩斯的序分赛,阿比曼尤·米什拉在那里连续参加了八场比赛。

在这些比赛中,想获得序分的人向组织者付费,而组织者又向大师们付费让他们出场,这是职业象棋中一个合法而常见的安排。但质量却不尽相同;米什拉在布达佩斯赛事中的对手平均等级比在夏洛特时低了近50分。

国际棋联主席阿尔卡季·德沃尔科维奇在接受采访时说,这种比赛几乎没有体育精神。部分原因是请来的特级大师们往往是早已过了壮年的老选手,他们缺乏努力击败对手的动力。参加比赛的特级大师之一沃伊泰克·布莱说:“对我来说,动力相当低。”

在布达佩斯的比赛中,米什拉有一个额外的优势,那就是与同一组特级大师反复比赛,这使他能够学习他们的战术和风格。

匈牙利特级大师加博·纳吉在布达佩斯的比赛中与米什拉进行了6次对弈(在夏洛特,没有一位大师参加比赛的次数可以超过三次)。在一场比赛中,他们在13步之后达成了平局,而在另一场比赛中,他们只走了6步。对国际象棋专家来说,这表明他们并没有进行认真的对弈。但对米什拉来说,他在短短几分钟内就为自己的目标积累了宝贵的半分。

他的父亲说,在另一个比赛中,米什拉在一天内打了三场比赛。国际棋联规定一天只能下两盘,这一规则旨在保护棋手在这项艰苦的运动中不至于过度疲劳。当米什拉夺下了卡里亚金的头衔时,他只用了78天就下了70盘棋。

著名的美国教练布鲁斯·潘多菲尼在谈到用这些方法追逐最年轻特级大师头衔的努力时说:“它开始发臭了。”

不管怎么说,米什拉升为特级大师标志着他新生活的开始。他最近被ESPN(Entertainment Sports Programming Network,娱乐与体育节目电视网)和《人物》杂志的网站报道,并被邀请参加即将举行的国际象棋世界杯,这是国际象棋运动中最负盛名的比赛之一,奖金接近190万美元。

海曼特说,他的儿子是合法取得大师头衔的,其他的都是“一派胡言”。但顶级棋手正在公开质疑米什拉的头衔,并批评帮助他获得头衔的制度。

国际棋联副主席、特级大师肖特说,他曾试图改革这一制度。但是这么多棋手已经获得了名不副实的特级大师头衔,这使得改变几乎不可能了。

他说:“马已经跑了,现在关闭马厩的门已经太晚了,最好的办法是完全废除这个头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