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论美国承认与否,阿富汗战争就是一场败仗。只不过,美国总统拜登(Joe Biden)好于面子,不愿意承认这一点。拜登实际上也想喊出“美国第一”,但是他又不敢讲出来。
2021年7月8日,美国总统拜登就美军撤离阿富汗进行情况说明,强调美国使命已经完成。(AP)
18年来,美国投入近100万亿美元,牺牲美军2,300多人,伤者超过2万。阿富汗方面的伤亡人数至少达到5,000万。但最终美国还是未能实现自己的目标。虽然9·11恐怖袭击头目本·拉登(Osama bin Laden)已死,但美军入侵所导致的伤亡仍在延续,极端主义和恐怖主义仍在阿富汗横行,仍有可能对美国构成威胁。反美武装依然在阿富汗活动,包括“伊斯兰国”分支力量。阿富汗前总统卡尔扎伊(Hamid Karzai)说,当前阿富汗极端主义处于极盛点,美军留给阿富汗的是一场灾难,也是十足的耻辱。
美军撤离的不负责任,也能凸显这场战争的失败。尤其是塔利班卷土重来,最能凸显这一点。而任何针对美军的新伤亡,只会加速美国撤军的步伐。离开之际,美军无法在阿富汗促成一个联合政府,也没有一个可能的权力分享协议。塔利班也是坐等美军离开后继续收复失地,消极看待和阿富汗政府的谈判。虽然塔利班尚未占领主要城市,但已经以游击和卡脖子的方式控制半个阿富汗,武力夺取村镇。可以说,当前的“势”完全在塔利班一方。美国情报机构报告也预测,没有了美军的支持,阿富汗政府将无法正常运作,很有可能在1年内垮台。
失败的真正原因
就美国为何会失败,没有统一的答案。有人说和小布什(George W. Bush)时期的冒进有关,没有制定统一有效的反恐战争战略;也有人说奥巴马(Barack Obama)的对话姿态给予塔利班喘息之机;而特朗普(Donald Trump)上台后战略上的空白以及和塔利班的对话与妥协,基本上宣告战争的失败;也有人说和巴基斯坦脚踏两只船、对塔利班的庇护有关;还有人说和美国同时打两场战争有关。但归根结底还是和美国军事力量的局限性有关,凸显了大国霸权干预很难成功的历史宿命。
这种大国霸权问题主要体现在“内外”两个方面,一是阿富汗自己的历史文化传统,包括宗教信仰和基本国情;二是西方以自己的思维模式干预阿富汗,试图将自己的治理模式施加于阿富汗。
19世纪的英国和20世纪下叶的苏联,他们入侵阿富汗所犯的共同错误就是疏远了大部分阿富汗人民,加剧了和本土民众及文化传统的对立。大英帝国三次入侵,阿富汗人民都会奋力反抗,以人民战争的形势赶走了入侵者;苏联也是想要将阿富汗打造为社会主义国家,开展一系列的民族建构工程,包括扶持亲苏的政权,但其中的信仰冲突导致阿富汗地方更加排外反苏。
这里要理解什么是阿富汗人民。除了极端分子和恐怖分子以外,所有宗教信仰的民众都属于阿富汗人民一员。从这个意义上讲,塔利班其实也属于其中一员,也应该是对话的对象。而美军和北约实际上是以反恐(消灭基地组织)为名,打击塔利班,扶持亲美政权,并在这个过程中杀戮了大量阿富汗民众。根据《经济学人》的统计,2020年阿富汗平民的伤亡率比2001年高出近3成。
美军撤离之际,塔利班和阿安全部队的冲突加剧,开始卷土重来。:
对塔利班的态度,美国三位总统处理手法也不一样。小布什重视军事手段,注重彻底击垮塔利班。奥巴马上台时设定的目标是“阿富汗稳定”,为此曾尝试和塔利班对话,并在增兵后又逐步撤军。但囿于国内连任选举,这种谈判被共和党视为国安立场的软弱,所以奥巴马后期开始退却,比较消极。特朗普上台后出于选举利益和塔利班谈判,在选举年达成了和平协议,但总体上缺乏战略指引,完全是为了撤军而撤军。所以说,美国发动战争以来,和塔利班的对立与对话,均未起到美国所预期的效果。
另一个问题是西方预想将自己的治理模式施加于阿富汗。事实上,阿富汗需要的是一个符合自己历史文化传统及国情的有效政府,而不是西方想要看到的“民主政权”。西方政客将“政府”(state)和“民族”(nation)等同起来,忽略了阿富汗等中亚国家特殊的宗教习惯和部落封地传统。美军和西方政客原以为只要控制了首都喀布尔,出台新的宪法、有了所谓的选举政府,就可以控制整个阿富汗。而事实上并非如此。
美国政客曾设想过美军能够给阿富汗带来一个强大、合法的中央政府,有效的管理体系。但是,美国扶持的阿富汗政权,腐败和滥权依然存在。加上阿富汗经济水平和教育程度低,部族利益复杂,宗教势力强大,美国根本无法将西方模式施加于阿富汗。西方以自己的价值观处理阿富汗事务反而加大了社会撕裂和宗派对立。最终结果就是现在这个亲美的政府虽然由选举产生,但只是形式上体现民主,实际上政令不出中央,很难影响地方和农村大片地区,进而导致塔利班卷土重来。
而且,18年的战争,美军一半的时间都是在对阿富汗提供军事培训和财政支持,但换来的也只是对中心城市的控制。而即便在中心城市,也经常有爆炸袭击发生。所以,特朗普2017年上台后便宣布美国不在阿富汗搞“国家重建”(nation building)。
对中俄等大国的警示
除了以上两个内外层面的因素外,阿富汗战争外部也有一定的大国博弈角色。英帝国和苏联入侵阿富汗,背后也是大国博弈游戏。阿富汗反抗英帝国的人民战争中,沙俄曾背后支持阿富汗;阿富汗被苏联入侵时,背后则有美国和巴基斯坦;美国入侵阿富汗之初,国际上大多国家站在美国一边,支持针对基地组织和塔利班的武装行动。但是,战争后期,中俄以及印度等国转变姿态,支持和塔利班的对话以及阿富汗重建工作,提供了不同形式的支援。所以,美国的阿富汗战争背后则有多个国家的多方博弈。
021年3月18日,塔利班谈判代表前往莫斯科会场。作为阿富汗和平进程的一部分,此次和谈由中美俄巴共同牵头主持。(AP)
考虑到阿富汗特殊的地理位置以及其所在的能源交通要道等因素,其他国家仍有可能以不同形式进入阿富汗,比如中国、俄罗斯、印度、巴基斯坦和伊朗等,都会以自己的方式填补美军离开后留下的真空。有的提供资金、技术,有的提供武器,有的提供基建等等。但是,中俄等国要想避免走美国的老路,就要从美国的失败中汲取经验与教训。
美国在阿富汗的失败并不是孤立的。包括它在伊拉克、越南和朝鲜战争中的退走,都已凸显霸权军事干预的失败。这也说明,一个强权和霸权国家,或者一个新兴崛起大国,无论它有多么庞大的财富和多么强大的军力,都无法通过武力干涉和占领的方式在其他国家按照自己的意愿打造一个统一且有效的政权。通过武力的方式改变别国,最终也占不到便宜,不但利益受损,而且自己的信誉和威望也会遭受打击。
美国的失败说明,任何一个国家,想要和阿富汗打交道,或者进入阿富汗市场,就不能忽视了当地的政治现实、文化和历史传统。北约美军在阿富汗除了炮火空袭造成的人权灾难以外,他们背后的西方政客还对阿富汗伊斯兰宗教带有偏见,常常将其与极端主义联系起来,忽视了伊斯兰主义当中积极、进步和包容的一面或理念。所以,阿富汗政府合法性及国家的重建、各民族及宗派的整合,都需要尊重阿富汗自己的国情。
所以,美军离开后,中俄等国参与阿富汗重建或者经济发展的方式和手段必然和美国不同。对内,大国参与阿富汗重建需要尊重阿富汗自己的社会结构、宗教信仰、经济水平和文化习惯;在外,大国出于地缘政治博弈的需要,也不应该想着占领、主导或控制阿富汗。任何想占领或控制阿富汗的国家都有可能像苏联和美国一样,最终都会得不偿失,甚至要承受巨大的战略损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