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来自微信公众号:李奕在哪儿(ID:whereisyi),作者:李奕,头图来自:视觉中国
转眼2021居然已经过去了一半。
年初的时候,我去了一趟坦桑尼亚的Zanzibar,过了一个多月的东非海岛生活。我记得那时的生活很慢很慢,每天看着地图随便选个岛上的角落,开车过去,一坐就是大半天。
白天很热,就找个阴凉地方呆着,花几块钱就可以买好大一个椰子,喝完把椰肉也挖得干干净净才不算浪费。东非的海岸线大多只能看日出,但Zanzibar因为是个离岸海岛,可以在岛西边看到日落。我每每都被岛上的日落惊艳,但岛民们告诉我,每天都是这样的,不用大惊小怪。
回忆起几个月前的悠哉生活,再看看如今像陀螺般旋转不停的自己,有时觉得像想起上辈子。四月份,我的新室友搬了进来,是从东京办公室调来内罗毕的日本妹子,就像两年前的我一样。我经常听到她的工作电话,和项目经理的check-in,和领导的problem solving,和客户的steerco,明明是曾经那么熟悉的流程,却觉得已经隔了很远很远。
想约电话的朋友们很多,但我的时间比在麦肯锡的时候还要少了很多,电话总也约不上。那时候至少周末还是有的,做完一个项目可以躺平啥也不干。创业之后的我就没有这份奢侈了。我管理的packhouse每天下午3点到凌晨3点工作,分拣蔬菜,凌晨发货,这样才能在早上4点到7点之间把我们的蔬菜送到内罗毕周边的各个农贸市场。农场一周工作七天,我们送货六天,早就没了周末的概念。
我跟朋友开玩笑说,创业之后我就不用设闹钟了,因为每天一大早总有急事把我叫醒。我一度每天凌晨2点到5点间醒来,因为司机要从农场出发,需要我付当天的加油费(肯尼亚的电子支付几乎和国内一样普遍,可以远程支付),直到上个月招来了专门管运输的经理,终于可以安睡一夜了。
刚开始的时候,我会自己押车送货,凌晨两点出发,懵懵懂懂累到不行,但却打开了一片新世界。
这是我当时写下的文字:
凌晨两点,大货车在缓慢的爬着一个漫长的缓上坡。我看不到司机仪表盘上的指数,但是估计时速不超过十五公里每小时。各种卡车和货车轻松超过我们,我居然在想“它们好快”,完全忘了往日开着小车轻松超着车,对这些大家伙的嫌弃。
抬头一看,繁星点点低低的缀在夜空中。这是我这周第二次半夜跟车送货,多么浪漫的景色,不知道这些习惯了开夜路的货车司机,是否依然会欣赏这黑夜里的美?
我原以为开夜车会安安静静,倒大意忘了肯尼亚的道路执法官——随时准备宰你一刀的警察。说来好笑,来肯尼亚快两年,我坐车几乎从没被交警拦过,更没交过钱。跟了两次夜车,每次都要被拦下个三五次。据说疫情期间卡车不能坐超过两个人,于是交警总要问问我是从哪来的。
通常给个一百先令小费他们便挥手放人,今天遇到一个特别贪的居然想要一千,还威胁让我下车和他去警局。和他对峙的我一度愤怒情绪上头,心想就是你们这些人贪污腐败害的肯尼亚没法发展,又在下一个瞬间决定归于平静微笑以待,想象自己是在一部电影里,不必过于当真。
从上帝视角观看,这是多么有趣的情节!想起一年前的三月,我刚回肯尼亚便开始和政府做疫情应急,彼时在家办公的我总是接到信息,警察拘捕了宵禁后还在工作的摩的司机,需要指挥中心指示放人。不到一年,我便来到了电话线另一端,可谓真正躬身入局了。
打字间我们居然超过了一辆比我们还大的庞然大物,刚骄傲了没一秒,又被一辆轻量级选手飞速超过。世间一切果然是相对的,尤其是速度。
一个小时后我就会到达内罗毕北边的蔬菜市场,我们会卸下重达一吨的番茄,附近摆摊的大妈们会蜂拥而上,挑挑拣拣然后装满自己的篮筐。个别大妈可能想少给一些钱偷偷溜走,销售大姐会和她们斗智斗勇。
五点,我们的木箱子都空了,大妈们的摊位上摆上了新鲜的番茄,天亮了,顾客渐渐多了起来。
新的一天又开始了。
我觉得这件事确实是个“硬着陆”。相比现在,以前做过的事情,干过的活都显得特别容易。朋友跟我说,“就是要啃硬骨头,啃下来变成自己的骨头,你就更强壮了。” 我觉得真对。如今回忆起来觉得简单轻松的,曾经也让我觉得难度逆天。今天觉得不容易的,过段时间大概也会好了伤疤忘了痛。
我每周大约一半时间在农场,剩下的时间经常去拜访我们的顾客,那些菜市场摆摊的大妈们。之前在国内订做了一大批围裙,她们都抢着要。
某天早上去送货,超市在一个我平时常去的商场里,我到了商场大门口,却发现没找到门,奇怪自己经常来不会走错啊,纳闷了半天,遇到一个保安问路,才发现因为我到的时候不到早上七点,商场正门还没开呢!平时我逛商场,哪有一大早六点多来逛的,难怪找不到门。于是我第一次走了商场背后的送货通道,感觉像是打开了世界的B面。
第一次在基贝拉,全非洲最大的贫民窟卖菜的时候,我们运了一卡车的番茄和洋葱过去,足足两吨。但司机到的时候,我们的本地销售还没来。司机把车门紧紧关着,人也不下车,因为他虽然是肯尼亚人但不是这个部落的,不敢贸然下车放货,怕被抢。后来我又去过几次,发现果然如果他们看到我,就会过来收保护费,但如果我的销售也在,用同样的部落语言和他们说几句,他们就会说着“原来是自己人”然后散去。
在货仓工作的十几个人里,有一个姑娘比较能干,也经常和我打招呼,我挺喜欢她的。某天我正在镇上餐馆吃晚饭,突然接到仓库经理的电话,说发生了一起偷窃事件,希望和我讨论一下怎么处理。我本来打算吃完饭开车回家,听到电话便立刻赶回了仓库。原来是我前一天从内罗毕运来了一批工作服,包括T恤,帽子,防尘服等等。
有人偷偷拿了几件T恤,被保安发现了。我本以为偷东西的人是新来的,没想到却是这个我熟悉的姑娘。仓库经理也很难过,因为他已经任命她当了小组长,没想到却发生了这种监守自盗的事。虽然我在现场了解了事情的原委,但我完全没有这种事情的处理经验,硬是做不到狠心说开除。最后还是给我的合伙人打了电话,拜托由他第二天出面解决。
后来我认识了更多其他类似的有管理经验的人,听到了更多稀奇古怪百倍的偷盗方式,和各种解决方案 —— 我在玫瑰农场的朋友告诉我,保安要用来自非当地部落的(比如Samburu和索马里人),这样不容易和当地员工串通;另一个管理当地超市蔬果供应链的朋友告诉我,她用了价格不菲的第三方公司,而且每两个月就要换一次人,以免负责安保的人和员工混的太熟。
还有什么呢?有拦路收小费的警察,有狮子大开口的城管。但是问题再多如牛毛,也一个个跨过去了。或者说,我也没有跨过去,这更像一场打地鼠的游戏,这里打掉一只,那里又会冒出来一只,创业就是永远在解决问题的路上。
大概是六月快结束的时候,我复盘一整个月,突然觉得虽然还有很多天觉得自己做的不够,一整个月的进步却超出了我的预期。大概人类确实容易高估短期而低估长期。我招来了靠谱的人管理仓储,物流,销售,财务,自己肩上的担子卸下了不少,不需要再半夜醒来付加油费,或者凌晨出发押车送货,开车途中打开电脑批复财务,有人干活的感觉真是太好了。
前段时间读迪士尼CEO的自传《一生的旅程》,他说“只要有足够的精力、思考以及责任感,即便是最为大胆的想法,也能变为现实。” 我觉得自己很幸运,选了一个商业模式极其简单的刚需行业,即使有问题也都是小问题,没啥无法逾越的鸿沟。一些当下觉得很难的事情做多了也就不难了。第一次第二次是硬着头皮,第三次第四次开始游刃有余,第五次之后就是习惯使然了。这不就是成长?
住在海岛的日子里,我经常去一个岛上的音乐学校,那里可以学打非洲鼓,也可以看一些当地乐器的演奏会。学校里有一面墙上写着“follow the music”,五线谱顺着楼梯延伸到能看到大海的顶楼露台。
我现在跟着的是什么音乐呢?大概不是特别舒缓悦耳,但是峰回路转,有时还惊心动魄,让人想知道接下来又会听到什么呢?
那就继续演奏,继续享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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