证券时报记者康殷
“耗时近5年，这次胜利是振奋人心的。”在深圳坂田艾比森办公室内，董事长丁彦辉胜诉后的喜悦溢于言表。
2018年3月27日，美国Ultravision Technologies公司（简称“UV公司”）提出337调查申请，指控艾比森、利亚德、洲明科技等11家中国LED制造企业对美出口进口销售的特定模块化LED显示屏侵犯了其专利权，请求委员会发布有限排除令和禁止令。
美国当地时间2021年6月11日，美国德州东区法院就艾比森对美出口LED显示产品知识产权侵权一案作出判决，艾比森胜诉。“庭审一共进行了5天，我们的律师团队和北美员工给我描述庭审现场情况，犹如身临其境，历历在目”。身在深圳，参与万里之外美国法庭上的唇枪舌战、激烈交锋，近日，丁彦辉在接受证券时报·e公司记者采访中，还原应诉全程，称这是中国企业出海的一次修炼。
突如其来的调查
艾比森是中国光电LED显示行业出口的龙头企业，2020年美国大选，民主党候选人演讲用的大屏，就是艾比森制造。
2018年，艾比森79%的营收来自国外，其中，北美洲占比达23%，达4.6亿元。就在2018年3月27日，UV公司分别向美国国际货易委员会（ITC）和美国德州东区法院提出申请，指控艾比森、利亚德等11家中国企业侵犯其LED显示屏及其组件专利，并请求颁布普遍排除令、有限排除令和禁止令。“艾比森当时正在大力开拓美国市场，这单官司对公司影响很大。”丁彦辉回忆说。
UV公司发起“337调查”，是根据美国《1930年关税法》，美国国际贸易委员会可以对进口贸易中的不公平行为发起调查并采取制裁措施。由于其所依据的是《1930年关税法》第337节的规定，因此，此类调查一般称为“337调查”。调查发起后，中国光学光电子协会就曾发布声明，UV公司成立于2010年，其所拥有的两个专利以防水为主要诉求点，并无实质性的保护效能，该专利对中国LED显示企业出口美国并无实质性的约束和伤害。实际上，中国多家LED显示企业具有该专利特征的产品。早在其专利提出申请之前就已由多家公司在美国市场上销售，因此，对该专利的稳定性持有很大的怀疑。而且，该专利也不属于LED显示屏的核心关键技术。
然而，2018年5月24日，ITC仍然投票决定接受起诉方的申请，启动“337调查”，调查对象涉及包括艾比森、利亚德、洲明科技在内的几乎所有LED显示屏主要企业。这不是美国首次针对LED行业发起“337调查”。近年来，随着中国LED企业“走出去”的步伐不断加快，在国际竞争中的影响力越来越大，所遇到的“337调查”等国际知识产权纠纷也在不断增加。从涉及的类别来看，大到LED显示屏、LED舞台灯，小到芯片、LED灯丝等，都成为“337调查”的目标。
主营LED照明器材的浩洋公司，同样曾遭到“337调查”。公司董事长蒋伟楷接受采访时表示，目前，我国LED企业的知识产权保护意识正不断提高，但核心专利的积累与国外企业还有一定差距，发明专利积累还不足。相比之下，LED行业上中游的核心专利主要集中于一些国际巨头手中，其通过专利布局等，希望将竞争对手排除在国际市场之外。和解或应诉对被诉公司分化后逐一击破，是UV公司的惯用策略。
提起调查诉讼后，UV公司开始陆续接触被诉的中国企业。UV公司高层找到艾比森董事长丁彦辉，提出其几十个专利值1亿美元，艾比森支付3000万美元即可获得部分授权。一开始，丁彦辉并不同意。“艾比森一直奉行三不原则：不说谎、不造假、不行贿。公司本就没有侵犯专利，为何要支付这笔巨款？”丁彦辉说道。由于“337调查”取证、侵权认定等很复杂，周期也长，光律师费可能就要上千万美元，且这期间还会影响到美国业务。
2013年，艾比森在美国成立分公司，销售额连年增长。2018年，艾比森北美销售额接近5亿元。但UV公司声称拥有的30多个专利，每年可拿出两三个，收取几千万美元的费用，对公司海外市场开拓影响巨大。“UV公司看准了这点，一次起诉多家中国公司，逐一与各家公司私下接触，有公司一旦同意给钱达成和解，就分化我们。”丁彦辉说。无奈下，丁彦辉表示最多支付100万美元，“获得30多个专利永久授权，今后不再纠缠艾比森。”但UV公司并不同意。从那之后，丁彦辉下定决心将官司打到底。
“不光是为自己，也是为整个LED行业。艾比森是对美出口的龙头企业之一，如果艾比森和解，对中国其他企业非常不利。”自2018年被起诉后，艾比森成立了一个由内部专家和外部美国律师组成的特别团队，一定要打赢这场官司。艾比森的强硬回应，并未让UV公司“死心”。据了解，UV公司高层曾多次联系艾比森，希望和解，对方的要价达590万美元。艾比森如果和解，就意味着其他企业全输，每年都要交几百万、上千万的专利费。“我要跟他们打到底，我再拨1000万预算，大不了关掉美国公司。”丁彦辉说。
筹备证据应诉的这几年来，艾比森的经营压力并不小。因为诉讼影响叠加疫情冲击，艾比森北美销售额逐年下降，2018年4.57亿元，2019年2.96亿元、2020年1.6亿元。“北美分公司的部分美籍高管和员工也人心浮动，最后我从深圳总公司派人员接管美国公司，稳定军心。”丁彦辉回忆。
结盟迎战终获胜
未被UV公司分化的中国LED企业走到一起，结盟迎战，第一时间聘请律师进行抗辩。
UV公司最终无奈，于2018年11月27日向ITC提出了“337调查”撤案动议。2019年1月31日，ITC行政法官初裁同意申请人撤诉。中国企业在这起LED显示屏领域“337调查”中取得了阶段性胜利。进入美国德州东区法院审理阶段，艾比森与利亚德、洲明、联建等行业龙头企业联手，联合应诉。几家企业把资金集合起来，全部改为聘用艾比森律师团队，把资源给足。同时，各家公司都积极应对，提供了大量详实的起诉方专利无效和我方不侵权的证据。
作为被诉企业之一，利亚德一方面聘请美国律师，另一方面公司知识产权、法务、技术研发和国际销售团队密切合作，积极举证。与此同时，联建光电提供关键证据，也扭转了诉讼局面。经过案件分析得知，UV公司十几年前就购买过联建光电产品，当时联建光电的研发实力及专业技术均已是行业领先，对方在获取联建光电显示屏产品研发技术资料、产品图纸后，在美国申请各项显示专利，并在成功获得专利权后，反而利用专利反告联建光电及其他同行企业在销往美国市场的显示产品侵犯了其专利权，以此索要巨额赔偿金。联建光电通过风控中心、研发中心及外销中心的支持协助，搜集十几年前的交易证据、沟通记录、证人证言，提供了关键性证据。
美国时间2021年6月7日，筹备多年的庭审终于“开打”。法庭所在的美国德州马歇尔，是距离达拉斯约3小时车程的一个小城市，只有两万多人口，主要依靠种棉花、伐木、铁路运输维持经济命脉。接下来，艾比森就将在这里经历诉讼庭审。“这次开庭足足审了5天。每日开庭前后，美国法院现场的同事和律师，都会详细复述当日庭审内容。我们即时调整法庭辩论的策略。”丁彦辉说。在美国，陪审团成员由双方律师及法官从当地的普通公民中选出，而庭审的城市是两万人口的小城市，教育程度不一，对LED显示屏行业知之甚少，这些都可能成为最后影响判决的因素。
经过多方考量，双方最终选出了8名陪审团成员。只有诚实守信的品质，才能打动陪审团成员相信艾比森的证言证词。丁彦辉一直讲公司的愿景是“养浩然正气，筑山上之城”，要成为守诚信、重品质、敢担当、谋共赢的商业文明标杆。这也是艾比森打赢官司的底气。另一方，UV公司代表律师则试图上升到国家层面影响陪审团，从一开始的庭审陈述中就故意强化中国、深圳等字眼，试图通过美国民众对中国的认知来影响陪审团，但此项行为很快遭到艾比森律师的反对。法官临时休庭，并对庭审作出了明确指示：这个案件是关于两个公司本身的诉讼，不应受到目前中美两国关系的影响，只对案件本身事实的诉讼来进行判决，禁止对方故意上升到国家层面，并在非必要的时候不允许对方提及地域化的字眼。
美国当地时间6月11日，8名陪审团成员经过商议，一致认为艾比森没有构成侵权，德州东区法院果断裁决，正式宣布艾比森9个被控产品均未侵犯任何UV公司的知识产权，并确定本案涉及的3个专利UV公司声称自己拥有的知识产权都是无效的。当日北京时间凌晨4点，获知胜诉的丁彦辉第一时间表扬了美国团队的工作。首先开庭审理的艾比森赢得胜利，为与艾比森联合应诉的利亚德、洲明和联建等同行业企业后续的庭审开了个好头，利亚德董事长李军在第一时间向丁彦辉表示了祝贺。
艾比森开展了一场近5年的马拉松应诉，花费了数百万美元，过程曲折而煎熬。庭审开始前，艾比森就已经做好两手准备，聘请的专业反诉律师一直在场上待命，全过程记录庭审过程，准备日后对UV公司展开反诉。“艾比森准备乘胜追击，继续上诉，把这几年的官司费都追回来。”丁彦辉表示，如果UV公司败诉，无力支付巨额律师费很可能选择破产。
谈及胜诉后的企业布局，丁彦辉透露，艾比森去年以来积极开拓国内市场，填补北美市场的业绩下滑。目前艾比森已经由之前国际、国内业务量占比80∶20转变为50∶50，预计今年还会有较大增长。作为企业数字化转型领先者，艾比森从2016年开始数字化大投入，每年在数字化建设的投入约为销售额的1.5%。艾比森与SAP达成战略合作，先后引进ERP、MES、Concur、FSM、BPC等多个系统，构建了完善高效的全球服务体系。
“中国企业一定要加强专利意识，不要因为简单就不重视，我们不重视，人家就会拿来阻碍我们。”回忆这场旷日持久的官司，丁彦辉总结道，做企业坦坦荡荡、干干净净就是最大的捷径，正义终会来临。今年7月1日，中国共产党建党百年之日，丁彦辉发了一条朋友圈：“时下的中国，不稀罕多一个或少一个百亿产值的企业，但中国缺的是有浩然之正气，守诚信、重品质、敢担当、谋共赢的商业文明倡导并践行者。艾比森人当顺应并肩负起这样的历史使命！诸位，加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