香港唯一的自由丶民主派大型媒体《苹果日报》今天(24日)发行最后一份报纸,正式吹熄灯号。许多传播学者认为,这代表最后一个支撑反对声音的媒体,正式在香港消失,也预示香港报界生态不再多元。
前资深记者丶香港浸会大学新闻系助理教授闾丘露薇,对于近年香港新闻业变化之快感到意外,她对德国之声说:“我有想到会变化,只是没想到那麽快丶那麽彻底。”闾丘露薇一直以为当局会让《苹果》留着,只会透过一些方法让它丧失读者,因为《苹果》象征一国两制的标志,可以让外界看到香港仍享有新闻自由,但如今《苹果》被迫关闭,显示当局也不在意“一国两制”的表现了。
香港中文大学新闻及传播学院讲师梁丽娟则向媒体说,《苹果》对政权及北京政府来说,是最民主及最具批判性的声音,“这份异议报纸的象征式死亡,亦预示着香港报界生态不再多元化”。
曾任职《苹果》长达18年,现任《众新闻》总编辑李月华对德国之声强调,《苹果》关闭一事,每个在香港的人都必须担忧,因为没人能置身事外。她认为,五名《苹果》高层遭到逮捕,以及两名高层因违反《国安法》而被起诉丶遭法院拒绝保释,整个过程并未公开透明,并未符合程序公义。她说:“今天是黎智英,但这个名字有可能是任何上市公司的CEO,随便一个人都可以。你说《苹果》跨红线,那红线是什麽,到现在都不知道。”
香港壹传媒行政总裁张剑虹丶苹果日报总编辑罗伟光及3间相关公司被控违反《香港国安法》,6月19日在西九龙裁判法院应讯,由于证据检验需要时间,法官将案件延后至8月13日再审理。
期待破灭
《苹果》的关闭,也让大众对“反对声音能在香港存在”的一丝希望破灭。香港记协主席陈朗升则表示,《苹果日报》关闭前遭到搜索丶以及之前《香港电台》空降公务员处长,都已使公民对传媒的信任和友善态度改变,政府的透明度也持续下降。
他对德国之声说,虽然香港的新闻自由一直缩减,但那时候大家仍期待,“反对的声音和意见”能持续存在,而主流媒体中就剩下《苹果日报》支撑,并说:“它的消失标示着‘反对声音存在’的希望已经破灭。”
香港《苹果日报》6月24日发行最后一份报刊,正式吹熄灯号。
与香港一海之隔,在台湾长期关注香港情势的中正大学传播学系教授胡元辉对香港《苹果》关闭,感到很遗憾也很愤怒。他对德国之声说,壹传媒创办人黎智英或苹果集团的员工对民主和自由市场有很高的信念,“港府及中共原本有机会在香港,实验自由市场跟社会主义彼此沟通丶协商和竞争,但显然这样的情况已经不存在,也不可能了。”对于这样的机运没有被创造,还以最糟的方式处理,他感到很愤怒且悲伤沮丧。
他并表示,这突显出中国的传媒体制,根本上与民主制度下的报纸不相容,也没有智慧去面对政治制度的改进。
每况愈下
近年来,香港新闻自由排名持续创下新低。《无国界记者组织》公布的2021年全球新闻自由指数中,香港在180个国家及地区中排名第80位,与去年一样,是有纪录以来最低。
陈朗升担忧,除了报导本身,就连评论或专栏都需要报社负责任,从《苹果日报》可以看得出来,商业或副刊等没有谈论政治的报导,都可能受影响,因此在报导上,若处理得不好,媒体就会被关闭,那大家就会更小心。“从新闻自由的角度来看,当然不是太理想。”
陈朗升说,他对于年轻记者觉得有点愧疚,没办法守住相对自由或好的新闻环境,现在的情况而言,红线丶自我审查都会存在,如果这些都不存在,那就是担忧自己成为下一个《苹果日报》,过去记者能自由报导的时代,已经一去不回了。
李月华则感叹,香港年轻记者得要面对的挑战剧增,要找到能谋生的媒体工作,选择越来越少,因为有理想的年轻人不愿意去主流媒体,但独立媒体能请的人也有限。她说:“我们经历过香港新闻界最自由的时代,但现在这个大世代,我相信应该少了很多人去报读新闻系所。”
不过,她认为仍有许多有决心从事新闻工作的香港人,愿意在这时候加入新闻业。他们会想见证这个大时代,到前线报导,加上他们所掌握的技术,能共容易把香港的故事说出来,吸引到年轻一代的人。她并透露,《众新闻》接收了原本要到《苹果》暑期实习的14名学生。
“不敢说话”的“寒蝉效应”
香港媒体在报导中国议题上扮演重要角色,过去,在中国大陆不能采访的题目或采访对象,在香港都有空间可以做,但在《香港国安法》实施后,存在太多模糊空间以及太多未知,闾丘露薇说,香港记者会因此感到茫然或不知所措,不知哪些题材可碰,哪些人可以采访。
《苹果日报》创办人黎智英遭香港当局以违反“国安法”的罪名起诉,最高可能被判处终身监禁。
《香港国安法》在2020年6月30日实施后,警方持续搜查新闻机构,也让记者采访寸步难行,除了新闻从业人员,香港民众也会感受到寒蝉效应。闾丘露薇观察,被访者会考虑采访可能带来的后果,因此会挑选媒体受访或甚至就“不说了”。因为《国安法》通过后,有太多不确定因素,她说“你接受外媒的采访,或接受了违反国安法的媒体采访,那会不会成为被起诉的证据?”
事实上,2020年7月港府针对流亡海外的香港人所发出的通缉令中,就指出,“罗冠聪接受外国媒体访问时,呼吁世界制裁中国及香港特区政府,...涉嫌煽动分裂国家”。闾丘露薇说,香港人过去享有言论自由,现在却持续紧缩,完全出乎香港人意料之外,完全没有这样的生活经验。
独立报导生存战
闾丘露薇指出,香港记者工作的空间,一直以来都会因机构而有所限制,这是因为私营港媒仍有政治倾向和商业考量,所以自主性本来就不大,但是《苹果日报》因为其理念而有较大的报导空间,但现在看来,未来记者采写的自由度只会越来越限缩。
当主流媒体都已经倾向不做监督性较强的报导时,有新闻理想的记者只能转到网路。她并分析,从2014年香港雨伞革命后,独立记者的数目是持续增加,因此未来这个趋势可能持续。然而独立媒体或记者仍是小众,对此,闾丘露薇并不悲观,她认为:“主流媒体公信力下降,就会有越来越多读者走向独立媒体。”
然而,网媒相对较难触及平时习惯阅读报纸的读者,《众新闻》总编李月华也表示认同,但她认为,“大树倒下,但一颗颗苹果散开,仍有可能种出另一颗苹果树。”她说,若撇除政治因素,媒体业也在改变,未来像《苹果》这样的大树慢慢不存在,但“大船”不在,仍会有许多规模较小的独立媒体出现,所以“反对声音”仍能存在,“声音不会没有,只是型态不同,读者还是有机会接触得到。”
香港民众排队购买最后一期香港《苹果日报》。
不过,未来仍存在太多变数,因此网路媒体能否继续存在,并发挥其独立报导的角色,谁都没有把握。闾丘露薇说:“目前香港仍有网路自由,网路媒体不需政府审批,因此反对声音仍可以在网路没体上存在,但能存在多久不知道。”
平常心经营网媒
李月华则不愿谈乐观与否,她说,前面是怎麽的路很难预测,若常常找坏的角度去看,那很多事情都不会做了。“《苹果》发生很多事超乎过去想像,整个香港也是啊。我们维持150多年的传统价值,对法治核心骄傲,过去感觉很扎实,但原来很容易被搓破,你若要往坏的方向想,就有很多坏的角度。”
她并强调,当局如果以为关掉《苹果》,反对声音就不再存在,那就错了。23日,有上百人到偏僻的《苹果》办公室声援,代表很强大的一股声音仍在,“要是执政的人单纯从公共声音去看,以为社会就没有反对声音,那就是大错特错。”。
香港浸大新闻系高级讲师吕秉权日前届曾对港媒表示,近期不少传媒遭“整顿”,像是香港电台不准某些节目继续播放,《立场新闻》也遭到左报点名批评,这些举动反映出北京想要“整顿”传媒,防止传媒“阻碍人心回归的工程”。
外界也传出《众新闻》可能被“整顿”,对此李月华认为,虽没有实质证据,但从多个迹象和轨迹案的确有其道理,但她以“平常心”面对。并说,若做了政府不喜欢的报导,它就觉得你动机有问题,“但我们没有动机,我们很单纯只是想做新闻,你觉得好不好,我们没办法控制。我只能说,我们过去怎麽做就继续做下去。”
动摇外媒据点地位
从港媒《国安法》实施后,外媒在香港的处境就一直备受关注。如今《苹果》被迫关闭,北京是否会在新闻自由的控管上,延伸到外媒上?陈朗升认为,外媒在香港的办公室或记者,在短期内不会有太大更动。因为《国安法》通过后,外媒的记者已经了解红线在哪里。但长期来看,香港的采访限度会和大陆越来越像,他说:“外媒早晚会感觉,在香港采访跟在内地没什麽差别了。”
中国政府常会以允许签证予否的方式管控外媒,北京“驻华外国记者协会”2020年就曾发表报告指出,中国政府正以“史无前例的力度”,以签证为武器威胁外国驻中国媒体。闾丘露薇认为,这样的方式,也会拿来对待驻港的外媒记者,可能会因此造成外媒更多的自我审查,或离开香港。她说:“但当记者离开香港,对于香港的报导在内容与质量上一定会有影响。”
2020年中,就有多名驻港外国记者签证续期被拖延的,同年7月,香港当局拒绝向美国纽约时报资深记者储百亮(Chris Buckley)续发工作签证。